天剛蒙蒙亮,抗北城內就被一層薄靄籠著,姚記麵館的幌子已在晨風中晃悠起來。


    暖烘烘的麵香躥到街上,和著蒸騰水汽,把街道清冷都融了幾分。


    幾張原木桌凳擦得光亮,還泛著隔夜水汽潤過的濕氣。


    老板老姚係著油漬麻花圍裙,站在灶前,粗壯手抓長筷,在大鍋裏嫻熟攪動,麵條翻滾,好似銀魚嬉水。


    “呲啦”一聲,一勺豬油澆進海碗,瞬間脂香滿溢,緊接著一勺熱湯衝下,湯底是昨夜就慢火熬的骨湯,濃白鮮香,把麵一撈,加上水靈青菜,再撒點蔥花,一氣嗬成。


    將三碗剛出鍋麵條端在桌麵,老姚看向麵前氣質不凡三位客人,訕笑道:“三位小主,慢用!”


    林去憂夾起一口麵條,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驚豔,轉向一旁同樣低頭吃麵的沈府公子,輕聲道:“怪不得一大早就叫人約在這裏,這麵條,果然不同凡響。”


    說罷,他轉向季莫寒,目光中帶著幾分期待。


    季莫寒隻是冷冷一瞥,翻了個白眼。


    另一邊,沈府公子沈一舟,沉默如山,氣息凝滯。


    他在林去憂麵前尚且能維持幾分淡定,畢竟不過是一個空殼太子,彼此相敬如賓也算得是麵子上的體麵話。


    但麵對季莫寒,心底不安如潮水般湧上來,這是季長林獨女,遠不是他這個江湖商戶出身能比擬造次。


    他小心翼翼端起碗,眼神不時在林去憂和季莫寒之間徘徊,似乎在衡量,見季莫寒默不作聲,他終於忍不住,低聲開口:“你讓我放出消息,我已經都放出了。”


    沈一舟的聲音如同細細的風,輕輕拂過。


    林去憂聽得這話,淡淡應一聲,眉頭不動,臉上無喜無悲。


    早在那日石橋雨戰之後,林去憂便已悄然安排沈一舟在懷思樓放出關於三世子刺殺二世子與太子殿下的荒誕消息。


    編得越離譜越好,這樣反而能快速傳遍四方,反正無論如何荒誕不經,隻要說的人多了,那便成了真。


    誰曾想,懷鄉樓速度如此之快,不到兩日光景,就連遠在中原的林乘意都有所耳聞。


    大世子座下文臣們連夜起草彈劾三世子奏章,二世子勢力也同樣不甘示弱,紛紛加入彈劾陣營,而最是無辜受累的三世子的附屬們,則隻能一個勁地喊冤叫屈。


    眼下朝廷之中是一片嘩然,熱鬧非凡。


    最後,林乘意無奈之下,隻得用百裏加急書信,將在北州和南州的三位世子統統召回京城。


    至於為何沒有召回林去憂,開什麽玩笑,林去憂向來我行我素,即便下了聖旨,他也全然不予理會,朝堂瑣事,管他屁事?


    季莫寒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眉頭微微皺起,那好看眉峰之間隱隱透著一絲憂慮,輕聲問道“平天山信鴿早已放出,為何遲遲沒有回信?”


    聽聞此言,林去憂心中暗自一笑,那笑容中透著幾分狡黠與得意。


    他深知,季莫寒這輩子恐怕都等不到那信鴿的歸來了。


    無他,隻因這位天寧太子殿下向來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


    回想起之前季家父女將自己心愛信鴿烤熟,太子殿下氣得是輾轉反側,橫豎睡不著覺。


    於是,他特意在季莫寒信最後一角加上了一句:看完可烤之,信鴿肉肥鮮美,神仙難耐。


    這句話,實則還有試探意思。


    若是信鴿飛回來,那便來者是三清道人,如若沒回來,那便是那萬裏飛劍的郭祭道。


    眼下看來,來者是郭祭道。


    林去憂端起碗,喝了一口麵湯,心中暗自思忖:其實比起三清道人,他倒是更希望來者是郭祭道。


    畢竟,三清道人修身養性數載才得以武道明悟,跨入乘海境,若是此戰讓他沾上太多因果,反而會耽誤其修行之路。


    而那郭祭道則不同,他年輕時本就以殺養劍,行事風格頗為灑脫不羈。


    眼下郭無道受季長林庇佑才勉強保住性命,這份恩情,足以讓他出手相助自己一次。


    天寧太子爺神色淡定吃了一口麵,心中發出一聲感慨歎息。


    江湖從來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啊。


    沈一舟將最後一口麵湯喝完,清秀麵龐上泛起些許紅潤之色,他定了定神,緩緩說道:“那日刺殺你的刺客,我已派人打聽清楚,乃是武道榜上排名第十五的刑三庭。”


    刑三庭。


    季莫寒聽聞這個名字,心中微微一動。


    此人年少入行,便已小有名氣,並非是因其刺殺本領有多麽精湛絕倫,而是因其“稱職”之名響徹江湖。


    隻要是他接下的刺殺單子,無論難度有多高,哪怕需要經曆數次失敗,他也絕不退縮,抱著不是你死就是他亡的心。


    成名一戰,便是三進三出前朝右督禦史府中,在百位甲衛的重重圍困之下,將那一品督史令滄海一家老小殺得幹幹淨淨,雞犬不留,手段之狠辣,令人膽寒。


    季莫寒看向林去憂,眼底深處悄然浮現一抹擔憂之色,那擔憂猶如春日裏薄霧,雖淡卻綿密。


    林去憂亦是聽說過此人,神色卻未有絲毫變化,鎮定自若,打趣道:“你沈家的懷思樓當真是有些手段,難怪林乘意如此看重,這天下之事,莫非還有你們不知道的?”


    沈一舟麵露忌憚之色,連忙說道:“太子殿下一言九鼎,我們可是有過君子約定,殿下不可幹預我沈府任何事。”


    林去憂狡黠道:“我可不是君子。”


    季莫寒在這點沒含糊點頭,認可道:“他確實是個小人。”


    沈一舟頓感不妙,仿若受驚兔子,撒腿就跑,那慌張模樣,引得林去憂哈哈大笑。


    季莫寒則轉過頭,目光直勾勾盯向林去憂,那眼神猶如深邃寒潭,讓人捉摸不透。


    被盯得一陣發毛的林去憂開口問道:“季莫寒,小爺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但也不至於這麽光明正大盯著。”


    季莫寒紅唇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動人弧度:“我可是你未婚妻,有聖旨為證,看看又何妨?”


    林去憂冷哼一聲,不屑說道:“林乘意的聖旨,可不算數。”


    季莫寒斂了斂臉上表情,一本正經說道:“林去憂,城外可是駐紮著五千精兵,此事不可小覷,可有應對之策?”


    林去憂笑了笑,神色輕鬆說道:“是啊,林玄通被召回朝廷,餘韻章沒了束縛,蘭府產業也已搬至一半,眼下除了周北武的五千精兵和那被買通的刑三庭,抗北城便再無人可威脅到我們。”


    季莫寒麵色冷峻,依舊冷若冰霜,周北武這塊,向來都是最為棘手之處。


    耳畔傳來一陣馬蹄落地聲,她回眸一看,好看眸子凝了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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