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歇,車輛停在小巷子前。


    霍堯將後座的車門拉開。


    時夕沒要他攙扶,一手撐著手杖,扶著車門下了車。


    她將擋在臉側的濕漉漉的長發撥開後,看起來像營養不良的女鬼。


    霍堯能清楚看到她臉上那兩道長長的疤痕,幾乎將那白皙的臉蛋割裂,從眼角到嘴角。


    她有一雙很美的眼睛,眼睫又濃密又長,瞳仁漆黑,但卻沒有任何的光芒,像是被摘走了所有星芒的夜空,黑沉沉的。


    她身上披著的夾克,幾乎將她整個人罩住,顯得她瘦弱不堪,仿佛被風一吹就會散。


    剛才在路上,他已經將她的情況問清楚。


    他原以為她是個初中生,沒想到竟然是應屆大學生。


    見她腳步踉蹌,霍堯還是伸手扶了她一把,音色微冷,“能不能走?”


    時夕雙腳在打顫,想了想,對他搖搖頭。


    這是個可以跟他接觸的好時機。


    霍堯一怔,到底還是在她麵前彎下腰。


    有力的胳膊穿過膝彎,將她打橫抱起。


    轉頭交代紀路幾句,他才邁步走向昏暗的小巷子。


    這是a城占地最廣、人口最為密集的城中村,住著的幾乎都是外來務工人員,管理有些亂。


    密集的居民樓,頭頂雜亂的電線,讓這一片區域幾乎暗無天日。


    懷裏的人安靜得好像個被摔碎的瓷娃娃,眼睫低垂,粉白的唇微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的手微微蜷著,刻意地避開接觸她。


    可是時夕要的就是跟他接觸啊。


    於是她試探般伸出手,揪住他一根手指。


    微涼的觸感,輕輕圈在霍堯食指上。


    他驚愕低眸。


    她沒敢對上他視線,又長又翹的睫毛覆在眼下,緊張地抿唇。


    霍堯心中謹記著要保持適當距離。


    在車上他沒拒絕她,是因為他看得出她害怕。


    這會兒……她隻是抓他一根手指,但卻讓他有種錯覺,仿佛他是她的救命稻草一樣。


    算了。


    一個絕望的小孩而已。


    於是時夕得逞了。


    “係統,計時啊。”


    係統:“……”


    霍堯站在一棟破舊的居民樓前,聽到她虛弱的聲音,“四樓,408。”


    他這才繼續邁步。


    沒有電梯,樓道狹窄,他走得小心翼翼。


    他正要提醒女生縮腳,便看到她的腦袋動了動,往他胸口前靠。


    她的雙腳也微微往回縮,這樣才不至於會磕磕碰碰。


    霍堯微微挑眉,腳步也加快了一些。


    他還以為她身體和心理上的問題,會讓她對外界的反應極為緩慢和遲鈍。


    但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這樣。


    她的思維尚且很活躍,沒有表麵那麽死氣沉沉。


    霍堯停在408的門口,卻發現,麵前那扇鐵門隻是虛掩著。


    病貓一樣的女生眼皮子微微撩起,聲音也格外柔弱,“到了。”


    霍堯用腳將門踢開,走進去。


    滿屋子的酸臭味,還混雜著一股極其濃烈的香水味,直衝鼻子。


    狹小雜亂的客廳,燈管閃爍,光線有些昏暗。


    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躺倒在地上,鼾聲震耳欲聾。


    他的衣服上、周圍的地板,都有嘔吐物。


    時夕看一眼地上的人,心口升起難以遏製的恐懼和憎惡。


    大腦中浮現一些不太好的畫麵。


    這是原主的親生父親林鎮。


    爛賭嗜酒,有暴力傾向,沒少對她動粗。


    霍堯一眼便將屋內的情況看個大概,感覺到女生的緊繃,他皺了皺眉,將她放在勉強算幹淨的沙發上。


    “謝謝你,霍隊長。”


    時夕摩挲著掌心,麵上冷靜,內心卻覺得自己像個小變態。


    還特別回味一下他那根手指的溫度。


    不管怎樣,她和他接觸時間已經超過五十分鍾,係統可不能再給她四舍五入掉了。


    霍堯視線回到她臉上,淡淡說,“謝你自己吧。”


    他見過太多絕望的人。


    真正想要死的人,無論如何他也阻止不了。


    他看到她決然地爬上欄杆,他也知道,她依舊有著求生欲,否則不會有那一刻的停頓。


    讓他剛好能將她拉回來。


    所以,她要感謝她自己那一刻的求生欲。


    “你好好休息。”霍堯沒說什麽安慰的話,畢竟他無法感同身受她的遭遇,不過他還是加了一句,“人要往前看。”


    時夕神情有些呆滯,聽到他的話,抬頭看著他的臉,隨後點頭。


    她雙眸暗淡,但霍堯卻知道,她聽進去了。


    她指了指他的脖頸,“我能……摸一摸嗎?”


    她才發現,在他最脆弱的脖側,從耳朵下方到鎖骨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霍堯黑眸微閃,直接拒絕,“不能。”


    時夕平靜地點頭,“哦。”


    正在這時,房間門忽然被推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出來。


    屋裏的香水味,就是從她身上來的。


    那是時夕的親媽陳喜,許是常年化妝,又不勤卸,哪怕她此時妝容再精致,也能看得出皮膚狀態不佳。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有著優越的骨相和身材,這也是她這些年賺錢的資本。


    看到客廳裏站著的兩人,陳喜驚訝地開口,“夕夕,你談男朋友了?”


    目光落在霍堯身上,她眼睛發出別有意味的精光,還朝他伸出手,“哎喲,小帥哥怎麽濕成這樣?”


    霍堯避開她的手,冷聲道,“刑偵大隊隊長霍堯,別動手動腳。”


    “警、警察?”


    陳喜對警察有種天然的害怕。


    她視線上下掃一眼他,當即眼神有些閃躲,瞪向時夕。


    “死丫頭,你犯事了?!”


    說著,手中的包包也朝著她拍打過去。


    不過包包還沒砸到時夕,就被霍堯給截住。


    陳喜這才收斂怒容,訕訕放下包。


    霍堯示意時夕,“你先去換衣服。”


    女生意外地聽他的話,拄著手杖起身。


    這裏甚至不算是一個家。


    不到五十平的地方,一個臥室,一個雜物間,廚房從來沒有開過火,堆積很多雜物。


    時夕連自己的床都沒有,隻有一張單人的床墊,就鋪在雜物間的角落裏。


    也幸好她的個子比較矮小,勉強還能住得下。


    時夕在浴室裏呆了半個小時,順便將濕透的衣服也洗好。


    她出來時,隻剩下林鎮還躺在地上,鼾聲一下比一下尖銳。


    客廳的窗戶是開著的,將惡心難聞的氣味散去很多。


    沙發上放著五百塊現金。


    不可能是陳喜留的,是霍堯。


    她拿起錢,擦了擦頭發,一跛一跛走進雜物間。


    她在床墊坐下,看向自己左腳。


    腳踝處微微腫起,隱隱作痛,估計是因為今天走太多路,還受了寒的緣故。


    她從旁邊拿來巴掌大的鏡子,率先看到的是那白得像紙張的膚色。


    她將鏡麵對準左臉的兩道疤痕,忍不住抽一口氣。


    蜈蚣一樣盤在幹淨雪白的皮膚上,實在猙獰。


    時夕大腦中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會兒的劇痛。


    因為這疤痕,原主高中被霸淩,在大學也是戴著口罩,頭都不敢抬起來,卑微到泥塵裏。


    原主去谘詢過很多次,醫院的答複幾乎都一樣,想要完全消除疤痕是不可能的。


    而且,哪怕是一次手術的錢,她都沒有。


    不過時夕在進入這具身體後,會自然而然地蘊養身體。


    到時候這兩道疤痕會漸漸消失。


    但是左腳上的舊傷,還是得做個矯正手術。


    當初車禍後,但凡父母肯給她花錢把手術做了,她也不至於拖到現在。


    原主的銀行卡裏,如今有三十多萬,足夠支付手術費。


    但是……那些錢,是從她三個男朋友那裏來的。


    哦,不對。


    已經是前男友了。


    時夕拿出手機充電,等一會兒才開機。


    很好,手機沒有被雨水淋壞,還能用。


    她在學校裏沒有主動去交朋友,聯係人隻有那麽幾十個,大部分都是躺列表的那種。


    置頂的三個,就是她的前男友們。


    原主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但係統給時夕提供過信息,從聊天記錄裏就能對上號。


    白帆,20歲,是原主同校師弟。


    白帆因為常年飽受失眠之痛,整個人暴躁不堪。


    是原主的聲音讓他得到放鬆,這也是他為什麽會跟原主網戀。


    陸明喆,27歲,陸氏集團總裁,準備收購直播公司。


    他無意間注意到原主的直播間,被她的樣貌和聲音條件驚豔。


    他很忙,和原主的聊天記錄很少。


    原主更像是一朵解語花,在他心情沉重低落時,給他提供足夠的情緒價值。


    陸明喆好幾次暗示想要見她,原主都說沒準備好。


    對方也很體貼,沒有再提。


    遲玄,25歲,豪門世家公子哥,原主的榜一大哥。


    他完全就是衝著原主ai後的臉來的。


    他出手大方,每天給她發紅包,但實際上就是想睡她。


    原主每次都是含糊應付過去,對方早就不耐煩了。


    在她玩失蹤後,也是他將她的信息給扒出來,公布到學校論壇的。


    “陸明喆?原主以前那個哥哥?”


    時夕大腦中浮現一張尚算青澀的少年的臉。


    最後一次見他,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


    原主離開陸家的那天。


    係統:“是的。”


    時夕感覺心口有些窒悶,估計是原主殘留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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