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在酒店房間中那位洪爺直勾勾盯著張家涵的眼神, 那是一種超越一般程度的欲望, 它也許經過層層壓抑,但惟其如此,其顯露的瞬間才越顯得激烈和不可抵擋。名為洪爺的男子意誌力超乎常人, 他能承受的心理壓迫強度也超乎常人,但這樣的人堅毅果斷, 目標明確,下定決心要攻擊的目標絕不會輕易更改。


    他守在張家涵的病房前, 張家涵身上肯定有什麽與他內心的深層欲望相互呼應的部分。為了滿足那種欲望, 他才不會管張家涵性命是不是垂危,該把他撕成碎片的時候一點都不會猶豫。


    我可不能讓他把張家涵撕成碎片。


    張家涵是我的,我還要養活他, 給他留下足夠他花的錢, 我還想讓他笑得多點,我喜歡他笑著看我的樣子, 那種時候, 他的眼睛總是格外明亮柔和。


    我還記得他的身體在我手上慢慢變涼時我有多害怕,那樣的害怕,我絕對不願意經曆第二次。


    不管是誰,都別想讓我經曆第二次那種事情。


    洪馨陽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看護,事實上她根本坐不住, 在我周圍不是弄這個就是弄那個,我看著她不勝其煩,對這個少女是否就是我生物學上的母親產生嚴重懷疑。她自己不肯安靜, 卻阻撓我去看張家涵,我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鍾,離晚飯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之後袁牧之就會回來,按照他的強硬程度,等他回來我估計就不能在今天看到張家涵。


    我催眠了洪馨陽,指示她弄來一張輪椅。等我想起身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體力衰弱到這種程度,居然連撐起身體坐到輪椅上都很困難。但想到張家涵身邊還有虎視眈眈的洪爺,我深吸一口氣,拔掉身上的吊針,命令洪馨陽過來幫我,兩個人費了很大周折,才終於將我弄到輪椅上。


    洪馨陽照著我的指令推我去張家涵所在的病房,我皺眉命令她加快腳步,不要理會任何醫護人員,我們順利出了病房,拐過走廊,上了電梯,然後到另一層相對安靜的樓層那。


    在走廊的盡頭,我看見兩個眼熟的男人坐在那一動不動,都穿著黑色西服,臉色嚴峻。我認出是洪仲嶙的兩名手下,我注意到他們腳上穿著不合適的白色運動鞋,仔細一辨認,果然是張家涵攤子上賣的那些。


    我讓洪馨陽推我過去,她照做了。她的到來令那兩名男子錯愕不已,急忙站起來口稱“大小姐。”洪馨陽沒有回答,我衝其中一個招手,看著他的眼睛問:“洪爺在裏麵?”


    “是。”他點頭。


    “很好,你跟大小姐在這等著,保護她。”我說,同時轉向另一個,“你推我過去。”


    那個人懵了幾秒鍾,呆呆地過來,推我過去。我到門口,示意他推門,那個人竟然猶豫了下,想必他腦子裏有根深蒂固的不能開這道門的指令。我不滿地自己伸長胳膊,使勁一推,門被無聲推開。裏麵一張雪白的病床上,我看見張家涵躺在上麵無聲無息,他身上插了許多導管,連著不少機器,鼻子上罩著氧氣罩,被子整齊地拉到胸處,擱在被子邊是手顯得格外瘦削蒼白,一隻被插著導管,另一隻被洪爺牢牢握在手中。


    這是我第一次打量名為洪仲嶙的男子,再次對人們稱呼他為洪爺無法理解。因為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老,相反可以算年輕,隻是他的五官線條嚴峻到嚴苛的地步,鼻翼兩邊紋路極深,嘴唇很薄,即便不說話也給人嚴厲的印象。我很警惕地盯著他,因為他攥著張家涵的手不放,那雙手我也曾經握在手裏過,很軟,很涼,要使勁搓才能有點溫度。


    我推門的瞬間他已經抬頭,惡狠狠地盯著我,猶如被別的動物入侵領地的猛獸,目光凶殘,我下意識挺直脊梁,直直迎視他的視線,渾身繃緊,開始尋找他臉上的情緒裂紋。


    他在一瞬間有些認不出我是誰,過了五秒鍾,才慢慢垂下眼瞼,淡淡地說:“阿青,把這孩子推出去,關門。”


    我身後的男人條件反射一樣要動,我立即反手按住他的手腕,柔聲說:“阿青,你其實也很好奇洪爺在這裏做什麽對不對?你雖然不敢問,但心裏卻有這樣的疑問,他到底為了什麽拋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跑來這守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畢竟浪費時間這種事可不太符合他的一向風格啊。”


    名為阿青的男子隨即站立不動,洪爺眼睛微眯,怒氣上湧,壓低嗓門說:“阿青,出去!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麽?”


    我微微一笑,緩緩地說:“阿青,你聽他的命令聽了好多年,偶爾心裏也曾經懷疑過它是不是具備正確性吧?這個男人畢竟不是神,他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那種時候你也見過是吧?幹嘛要聽他的話呢?如果他的話跟你最真實的利益發生衝突呢?為什麽要服從他?如果服從他意味著傷害你犧牲你呢?”


    阿青忽然微微顫抖起來。


    我立即說:“是了,你想起來了,你想起因為他的命令致使你蒙受損害的事了,對嗎?”


    阿青嗚咽著點頭。


    洪爺睜大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不可思議,但這隻是一瞬間,隨即又隱沒不見。我微笑著說:“阿青,現在機會來了,你心裏的怨怒可以發泄了,看到那個男人沒有,去,你身上有槍對不對,拔槍衝他射擊吧,殺了他,殺了他你的憤怒即可以得到平息,殺吧,沒人會知道是你幹的,殺吧。”


    阿青劇烈嗚咽一聲,我轉過頭,發現他很艱難地拔出一把槍,極其緩慢地將槍口對準對麵的洪仲嶙。洪仲嶙冷笑一聲,鬆開張家涵的手,慢慢站起來,看著阿青說:“你有種,開槍試試?我讓你開槍試試!”


    最後一句他是用暴喝的語調大喊出聲,阿青痛哭流涕地搖頭,垂下胳膊,我無比遺憾地歎了口氣,就在這一瞬間,洪爺手中寒光一閃,嗖的一下,緊接著阿青發出一聲慘呼,跪倒在地,他的膝蓋插著一柄小刀,我錯眼看過去,很像我遺失那把瘋狗匕首。


    這一下催眠也不得不醒了,阿青捂著傷口詫異地哆哆嗦嗦問:“洪,洪爺,我,我怎麽,怎麽在這……”


    洪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說:“沒事,出去。”


    他愣愣地不動。


    洪爺大吼一聲:“沒聽見嗎?出去!”


    阿青猛地打了個寒戰,忙爬起來,瘸著腿退出病房。


    我自己推動輪子,滑到張家涵床前,伸手握住他的一隻手掌,他的手真涼真軟,我歎息了一聲,將他的手掌展開,貼到自己臉頰上,那個時候他就是這樣貼著我的臉,用沉重到我喘不過氣來的目光看我。


    我的張家涵,我說過你不會死,小冰不會讓你死,我總是能做到的。


    我的太陽穴一涼,斜眼看過去,發現洪爺拿著一把槍指著我的頭,冷冷地說:“你剛剛想借刀殺人?”


    我搖頭說:“隻是警告。”


    “真好笑,還從沒人敢警告我。”


    “那關我什麽事?”我疑惑地說,“我想表達的意思就是離我的張家涵遠點,你要敢對他不利,我總有千百種辦法幹掉你。”


    “你的張家涵?”洪爺咬牙道,“臭小子,信不信我下一秒就能宰了你!”


    “你不會,”我搖頭說,“你身上沒有殺人的欲望。”


    洪爺盯了我許久,我由著他看,過了好一會,他慢慢把槍放下,籲出一口氣,低聲說:“要真殺了你,估計張家涵不會原諒我。”


    我點頭說:“確實會這樣。”


    洪爺冷冷瞥了我一眼,把槍收了起來。


    “你對他有很強的執念,你到底要他身上什麽東西?”我偏頭看他,“你需要他的器官移植給你?”


    洪爺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過了幾秒,才咬牙切齒問:“你他媽是白癡嗎?我要他的器官幹嘛?”


    “要不然是什麽?”我困惑地問,“他的鞋攤子?可是你比他有錢太多,不可能要那種東西。”


    “我要他……”他猛然閉嘴,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籲出,平和地說,“我跟你說不著,總之我不會害他。”


    “也許你喜歡打他?”我繼續盯著他,“張家涵很怕你,你難道是施虐狂?你逼他當受虐狂?”


    我說到這句話時嗓音不自覺提高,因為我發現他的眉峰輕微跳動了一下,一股怒氣湧了上來,我盯著他放緩音調問:“你真的虐待過他?”


    他撇過頭,避開我的視線。


    “於是你要回他,是為了在虐待中繼續獲得快感?”我厲聲問,“因為他意誌軟弱,容易屈服?因為他心地善良,不會仇恨你?”


    洪爺猛然轉頭看我,一字一句地說:“我是對不住他,以前有些事,我他媽的確實沒做對,但那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我要回他,是因為他本來就是我的人,因為他根本就不該離開我,我要回他,是因為我想好好地待他……”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走過去,坐在張家涵病床的另一邊,看著他,聲音變得柔和:“沒錯,我就不該讓你離開,瞧你都成什麽樣了,你就這麽照顧自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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