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會願意的, 我是說你的孩子, ”我認真地對洪馨陽說,“他不會願意長我這樣,如果可以選擇, 他寧願他的外貌有明顯的男性特征,他的眼睛和嘴唇的形狀不要顯得意誌軟弱, 他不會願意笑,因為笑容會令這張臉顯得格外幼稚, 他還想要……”


    “夠了, 小冰,不要繼續說了,”洪馨陽微笑著看向我, 拉開自己身邊的椅子, 拍了拍說,“坐下來, 坐到我身邊。”


    我想了想, 坐到她指定的椅子上,看著她。


    “你剛剛,是在說自己對嗎?”她拉過我的手,放置在她的兩個手掌之中,她的手掌並不比我的大, 形狀和柔軟度要好很多,她拍拍我的手背問,“我說的沒錯對吧, 那是你對自己的評價,小冰,你就是這麽看待自己的嗎?覺得你從外貌到身形都不如意?嗯?不像一個男人?”


    是這樣沒錯,但這不關她的事,於是我扭過頭,將手從她的手掌中抽出來。


    “你別扭什麽呀,看看,你別不知足啊,都這麽好看了。”她不滿地嘀咕了一聲,伸出手捧住我的臉,硬要我轉頭看她,我接觸到她的眼睛,目光柔和而滿含笑意,我注視著與我形狀類似的眼睛,心想為什麽直到這一刻,我仍然覺得她很美,為什麽同樣的器官在我臉上,卻令我隻想起深深的厭惡。


    我的母親,我的厭惡源自你,如果說我有熱愛,那也應該源自你,但那些東西是什麽?失去你的成長,我到底喪失了應該稱得上重要的那個什麽,對嗎?


    我伸出手,覆蓋上她的手背,她有些驚奇,隨後帶著縱容任我拉下她的手。她的手溫跟我一樣有點偏涼,所以當兩隻同樣的手掌疊在一起時,並不會相互增加體溫。這樣很好,不然我會因為那點疊加的溫度而阻礙我的決定。


    我看著她的眼睛,柔聲說:“聽我的話,把孩子打掉,他不能來到這個世界,他的出生,對誰都沒好處,最終他會成為你最大的阻礙,他會害你喪命……”


    洪馨陽的眼神迷茫了,她搖頭說:“不,不會這樣。”


    “一定會這樣,他會害死你,你何必要一個會害死你的孩子?想想看,你這麽年輕,你完全可以以後再懷孕,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跟一個愛你的,你也愛他的男人生一個屬於你們的孩子,在那種被眾人祝福的情況下誕生一個嬰兒,那才是會有好結果的知道嗎?不要現在這個,他隻會帶來災難,他甚至自己都不會高興誕生這件事,相信我,他一點也不想被你生出來……”


    她迷迷糊糊地說:“他不想被我生出來?為什麽?”


    “因為他不會快樂,他自誕生那天起就注定不會幸福,那種美好的期許跟他沒有關係,他會在看不見陽光的地下室裏孤獨一人長大,他會被人們看成怪物,他的一生,就如一個荒誕的符號,一場滑稽戲,一個,不該被製造出來的失誤,”我湊近她,熱切地說,“所以,把他打掉,你如果下不了手就讓我幫你,我有一種藥,吃了可以順利流產,很快,我們在動物身上做過試驗,不存在給母體造成多大痛苦,你要吃麽?說你要吃。”


    洪馨陽眼睛蒙上淚霧,呆呆地說:“不,我不要……”


    “你要的,”我說,“你需要這個東西,不要讓一個胚胎影響你整個的人生,來,你在這等著,我馬上去把藥找出來,這裏有水,你吃下去,半小時之內問題都可以解決。”


    她睜大眼睛祈求地看著我,虛弱地問:“我,能不能不吃?”


    “不行,乖,聽我的沒錯,小冰不會害你,小冰害世界上任何一個人也不會害你。”我放緩口吻,柔和地說,“解決掉這個胚胎,你就會邁進更好的人生,別擔心,它不會影響你的生育能力,隻是在出血的時候會輕微疼痛,那樣你也別擔心,我會立即送你去醫院,絕對不會讓你有事,好不好?相信我,一切都在小冰的掌控之中,好不好?”


    她痛苦而遲疑地搖著頭,卻又不得不接受我的指令。


    “答應吧啊,”這個過程令我同樣心痛不已,我必須在疼痛尚能忍受的範疇內把這件事解決了,我握住她的手,用幾乎懇求的口吻說,“答應我吧,啊?”


    她顫抖著嘴唇,一句“好”已經到了嘴邊,就在這時,我身後突然傳來“啪”的一聲,頭頂的日光燈瞬間光亮,我跟洪馨陽都置身在明亮的光線中無以遁逃。我轉過身,卻看見張家涵蒼白著臉,扶著牆壁盯著我,他的眼睛黑沉黑沉,內裏孕育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給她解除催眠。”張家涵說。


    “我不同意……”我說。


    “解除吧,我不可能看著你幹這種事不管的,”張家涵說,“解除吧。”


    我久久地凝視洪馨陽,終於伸出手,微微顫抖著手指,在她耳邊打了一個響指。


    洪馨陽的目光漸漸清明,她大惑不解地看看我,又看看張家涵,問:“我,我為什麽在這……”


    “夜深了,洪小姐還是先去睡吧,您現在的身體可不能熬夜。”張家涵和顏悅色對她說,“吃了東西就快點上床,這樣對寶寶才好。”


    “哦,我忘記了,一懷了孩子我連記性都下降,真是的。”她敲敲自己的腦袋,對我笑了笑說,“小冰,那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睡,晚安。”


    我衝她微微點了點頭,她站起來,扶著腰慢慢走回客房,輕輕關上了房門。


    我等她進了房間,才轉頭看向張家涵,深吸了一口氣,等著他那些基於荒謬理論的訓誡。但我已經快要離開了,無論他說什麽,又有什麽關係?我既不打算改變他,也不打算接受他的觀念,那就聽著好了。


    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離家出走,因為我知道,現在這種時候,輕易的離開,可能就是永別。


    張家涵看著我,像要把我的模樣銘刻腦內那樣盯著,過了很久,他吸著氣,輕聲問我:“小冰,你為什麽一定要弄沒洪小姐肚子裏的孩子?”


    我轉過頭,冷淡地說:“我有必須這麽做的理由。”


    “是不是因為,那個孩子跟你有關係?”他小心翼翼地問,慢騰騰地靠近我,臉色蒼白如一張紙,他伸手握住我的肩膀,像怕我受傷似的,動作輕得不像樣。


    我抬頭看他,他又問:“你怎麽知道,洪小姐一定會生男孩,你怎麽知道那個孩子不願出生?你,你剛剛還說他會在地下室長大,那不是你……”他猛然頓住,死死盯著我的臉,手指顫抖地撫摩上我的臉頰,驚恐地說:“你,你的臉,好像……”


    我的喉嚨湧起一股哽咽,我猛然攥緊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拚命往下拉,我硬邦邦地說:“你想得太多了,哥哥,你才是該回去睡覺的人。”


    “不,”他搖著頭,驚惶失措地盯著我,“不,我沒看錯,我為什麽一直沒發現,你的鼻子,你的眼睛,你的嘴唇,你根本就跟洪小姐長得很像,你根本就是……”


    “我說你想多了!”我低喝一聲,將他用力拉近自己,看著他的眼睛咬牙說,“忘掉你的想法,那根本就是你的幻覺,聽見了嗎,那他媽的都是幻覺,是幻覺!”


    “小冰,你是誰?”他沒有被我影響,執著地問,“小冰,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我突然間覺得這個問題無法被回答,世界廣袤而複雜,人的心理構成千變萬化,但在每個空間,每個角落,都沒法簡單有力地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於我問我自己,我是實體嗎?我確實存在嗎?那個叫原冰的符號,真的就是我自己嗎?


    我是誰?


    我張開嘴,喉嚨幹澀,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從哪來?小冰,為什麽你從來不說,為什麽你從來不說?!”張家涵焦灼地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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