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


    喜的魂體恢複完全。


    為防意外,何博特意帶著人出去溜達了幾圈,發現喜並不會懼怕太陽,但仍然避免不了被天地間那莫名的規則消磨。


    不過也許是喜在何博的領域中待久了,和鬼神的確產生了一種羈絆。


    何博能夠感覺到,喜如果跟隨在自己身邊,一同走出漳水的話,比起最初,消磨的速度會下降許久。


    當然,一旦遠離了,那這樣的加持就會消失。


    若是待在漳水之中,那即便何博不在,僅憑何博對漳水的掌控,也足以罩住區區一個鬼魂。


    隻是在這樣的羈絆之下,沒有何博的同意,鬼魂也很難自由活動。


    畢竟鬼一自由,就真的會自由死了。


    “唉……”


    何博忽然歎了一口氣。


    老人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河伯有什麽心事嗎?”


    “是的。”


    何博直言不諱,“我有些遺憾,當初沒有在平陽城裏遇到一位女子。”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帶上一個少女出行了。”


    哪裏像現在,身旁侍奉的,是一位老人。


    若不是眼下沒有主動現身於人前,不然就要被人認為是老父小子出行了。


    平白無故,何博還得降輩分。


    喜尷尬的搓了下自己的手,嘿嘿笑道,“這是緣分,是緣分!”


    何博沒有告訴他,


    自己主動找上門,是早就盯上了他們家。


    他隻是道,“當時的那隻狐狸真會引路。”


    言外之意,


    就是把自己現在沒辦法“紅袖添香”,怪罪在了那嘴饞的狐狸頭上。


    誰讓何博自己當時沒想過,會有今日結果呢?


    “對了,今晚你可以回家一趟。”


    何博對著“死了變成鬼也堅持釣魚但仍舊空軍”的喜說道,“你現在魂體完全,而晚上是太陰濃鬱之時,你可以多待一段時間。”


    經過之前的觀察,


    何博發現,白天比起夜晚,對鬼魂的消磨更厲害。


    喜自己也說過,雖然不怕陽光,但照起來總是有些不舒服,就像過於湊近火堆,即便沒有直接接觸火焰,也有被燒傷的可能。


    而這,還隻是秋末的太陽。


    盛夏時節的炎炎烈日,對鬼魂的殺傷力應該更大。


    至於晚上,喜則是感覺月光照著有些舒服,就跟夏天在清涼的漳水裏遊泳一樣。


    聽了河伯批準自己獨自外出,還是見家人,喜有些高興,但不由道,“他們看不見我,又有什麽用呢?”


    何博對此卻是有經驗,“無妨,到那時,我來助你!”


    論一團空氣如何顯化人前,


    那世間沒誰比何博更有經驗了。


    不過何博已經實驗過了,他的力量對於鬼魂來說,實在太過強大,他們不能承載太多,也沒辦法運用太久——


    這段時間,


    何博可不是一直待在平陽。


    他隨時隨地的在漳水沿岸來回,上午去銅鞮水刷進度,中午觀察鄴縣的香火收入,下午隨機找個地方上岸吹吹風,或者和來打水的人說話聊天。


    晚上,


    則是去等候其他瀕死之人的鬼魂離體。


    正如何博所推斷的,


    這個時代雖然地廣人稀,但臨近河流,總不會缺人。


    而且春秋戰國,又哪裏不會死人?


    隻是後麵“有幸”親眼見證鬼神的人,都沒有喜這樣的待遇了。


    老人喜是何博養的第一隻小白鼠,何況他性格好,有優待很正常。


    其他鬼,則是何博特意選拔出來的,當地頗有名氣的惡人。


    何博等著他們死後,先是眼睜睜看著幾個鬼魂直接消散,不管對方如何哀求,也隻是安靜的計算著正常鬼魂離體後存乎天地的時長。


    然後則是試著將自己的法力過渡到鬼魂身上,看能否借之控製住鬼魂的行動,或者直接將之魂飛魄散,又或者“點化”其成為世人傳聞中的鬼吏。


    總而言之,


    在一些不知名善鬼的獻身下,何博掌握了足夠精妙的力度,保證不會再一不小心,將一個鬼給用法力“衝得魂飛魄散了”,也的確做到了,用術法去操控鬼魂。


    不過這一些,


    還是不方便講給喜聽了。


    老釣魚佬心裏是裝不下太多東西的。


    “那好!”


    “那好!”


    喜得到鬼神的幫助,自然高興。


    然後又道,“請問河伯,我能帶一條魚回去嗎?”


    何博道,“你不是一直沒有釣上過魚嗎?”


    喜大臊,開始說些胡話,“釣不上魚不是我的問題,是魚的問題……是我心善”,轉而驕傲的為鬼神呈上自己這幾天的辛苦成果——


    他利用動物能感知到自己存在這一特性,將一條魚困在了自己懷裏。


    雖然不是釣上來的,


    也是他的一番心血。


    喜覺得,用這條魚做禮物,是最好的。


    何博瞧了眼正在喜懷裏看似正在嗦空氣實則正在嘬水草的魚,點頭同意了。


    “可以。”


    於是等到天黑,


    喜便帶著魚離開了漳水,回到自己家門口。


    巧合的是,


    那隻饞嘴的狐狸也還在。


    曾經摔了一臉土,磕掉了一顆牙的狐狸正嚴肅認真的挖著喜家的牆角。


    因為七天前的事,喜的兒子已經把窗戶封住了,臘肉也轉移了地方。


    狐狸念念不忘,於是挖洞。


    喜隻是看了一眼,隨後便穿牆而過。


    按照周禮,天子去世後停留七日才將屍體入棺,諸侯停留五日,大夫和士以及平民停留三日才下葬。


    所以眼下,喜已經入土為安了。


    他的親人心中,對死者的懷念和傷感,也已經淡了許多。


    畢竟生活仍在延續。


    喜進去後,找到他兒子兒媳休息的地方,輕輕拍了拍二人。


    當然,


    堂堂河伯都沒有實體,喜一個老鬼自然也是碰不到人的。


    所以,


    喜是用手裏提著的,還頗有活力的魚,去扇了他兒子一尾巴。


    其實喜還有點奇怪,為什麽河伯都讓他能提魚了,為什麽不能讓他碰到活人。


    不過現在,看著兒子兒媳被魚給打臉驚醒,喜隻是哈哈大笑。


    “爹!”


    兒子驚喜的發出一聲喊,“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可以讓你媳婦掐你一下,看是不是在做夢嘛!”


    喜把魚塞到兒子懷裏,然後挨個摸了摸二人的臉。


    剛剛經曆了守靈、安葬等事,二人臉上都殘留著未褪的疲憊。


    “行了,不要哭哭啼啼的,”


    “我過得很好,你們也要過的很好才行!”


    喜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


    所以直接用魚塞住了兒子的嘴,自己講起了“死後的故事”。


    ……


    “反正有河伯庇護,我沒什麽問題,你們也不要太傷心了。”


    兒子抱著快沒氣的魚仍舊很傷心,“以後還能再見嗎?”


    喜搖了搖頭,“不了,死了就是死了,沒必要和活人繼續扯不清。”


    “我之前聽河伯講過,七天回魂的話……估計是看在這份上,才讓我在死後的第七天回來一趟。”


    “反正,大家好好過日子,才是最好的!”


    喜說完,站起身。就要再穿牆回去。


    不過他忽然想起還在挖牆腳的饞嘴狐狸,於是囑咐兒子,“狐狸是河伯的使者,你們不要怠慢了它。”


    “什麽?”


    兒子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但喜已經走遠了。


    不過沒等他跑出去尋找老父鬼魂的蹤跡,就聽到一聲包含“苦盡甘來”的歡呼。


    “嚶!”


    一隻狐狸,


    從他家的牆角探頭出來,臉上笑眯眯的,鼻子抽動。


    “啊!”


    兒子下意識想要驅散這偷東西的畜牲,結果被媳婦捂住了嘴。


    “你忘了,爹剛剛說了什麽?”


    “這可不是一般的狐狸!”


    “這是有鬼神庇護的狐狸!”


    “之前剩下的臘肉,你不是覺得被狐狸啃過不幹淨,不想吃嗎?”


    “現在正好拿出來,給這位使者!”


    媳婦越說,越覺得自己當初那感觸是有緣由的。


    難怪一聽到狐狸叫就心情雜亂,原來這狐狸是鬼神派來接送鬼魂的使者。


    難怪了,難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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