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師尊完全沒有一點用,合格的徒弟是會自己打工的。


    虞知聆嗚嗚咽咽,抱著板栗嘎嘣嚼吧嚼吧,沒注意身後來了個人。


    一人在這時候忽然拍了她的腦袋一巴掌。


    虞知聆嚇了一跳,手上的板栗掉落在地,還沒來得及惋惜就聽到中氣十足的聲音。


    “虞小五,你老實交待,你是不是給墨燭下了噬心蠱!”


    虞知聆:“……”


    好了,她知道是誰了。


    昨天她托燕山青找找仙木芽的消息,燕山青果然猜出來了,她要找的仙木芽是研製噬心蠱解藥的藥引。


    “大師兄,早上好啊……”


    虞知聆不敢抬頭,小心去撿地上的板栗,還好還沒剝皮,拍拍也還能吃。


    燕山青見她還惦記那點板栗,氣不打一處來,捏著虞知聆的後脖頸把她拎了起來。


    虞知聆跟個鵪鶉一樣縮著脖子,一動不敢動。


    燕山青看了眼幽深的密林,冷聲道:“墨燭在裏麵練劍是吧?”


    虞知聆點點頭:“嗯嗯。”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真誠一點,試圖萌混過關。


    但燕山青氣得冷笑一聲,擔心捏疼她,他轉而拎住她的後衣領,帶著人往山下走。


    “你跟我過來。”


    不要啊!這是斷頭刀啊啊啊啊!


    墨燭救救為師啊!


    可徒弟專心修煉,虞知聆抱著自己的板栗欲哭無淚。


    燕山青拎著人回了她的小院,院門一關,虞知聆才發現院裏還坐了個人。


    相無雪神情複雜,端坐在石椅之上,虞知聆一看就知道是燕山青詢問了相無雪仙木芽的事情,而相無雪恰好會點醫術,所以猜出來了她給墨燭下過噬心蠱。


    “三師兄也早上好啊。”


    見她這幅心虛的模樣,兩個長老更加生氣。


    燕山青坐下來,一口喝光桌上的水,隨後抬起氣惱的眼睛看向虞知聆。


    虞知聆沒敢坐,小心解釋:“這件事我……我知道錯了……”


    燕山青問:“為何要給墨燭下蠱,他是你的弟子。”


    他和相無雪的神色瞧著都陰氣沉沉,將虞知聆看得慫慫的。


    她站起身小聲嘟囔:“大師兄,三師兄,蠱蟲的事情我可以以後跟你們解釋嗎?”


    燕山青冷笑:“怎麽了,現在不能說嗎?”


    虞知聆尷尬扯了扯嘴角。


    也不是不能說,是她還沒編好理由。


    直接實話實說,告訴他們是因為濯玉很討厭墨燭?


    那麽燕山青一定會問,為什麽這麽討厭墨燭,可偏偏又要收他為徒。


    而虞知聆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是濯玉仙尊,根本沒有濯玉的記憶,現在神魂沒有完全融合,也根本想不出來合理的解釋,露餡已經夠多了。


    於是隻能胡謅:“大師兄,我也在想辦法為墨燭解蠱,我剛剛閉關渡劫,記憶沒有回歸……我會盡快幫他解蠱。”


    看兩人還要追問,虞知聆果斷豎起三指:“我發誓,如果我不幫他解蠱就讓我死無——”


    “閉嘴!”


    “小五!”


    燕山青和相無雪齊齊開口,打斷了虞知聆立的毒誓。


    虞知聆眨眨眼睛,見兩人緊抿唇瓣,心裏也猜不出他們是什麽想法。


    她試探性在兩人身邊坐下,他們沒有反應,也沒有開口再斥責她。


    虞知聆嘿嘿笑笑,沒心沒肺的樣子明明是故意緩和氣氛,但燕山青和相無雪看到後,神色卻更加複雜了些。


    虞知聆心裏一梗,忙收起不正經的笑:“師兄,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做人。”


    可兩人的神情卻並未有半分的輕鬆,而是越發沉重。


    虞知聆心下有些慌張,一手無意識捏緊,急促解釋:“師兄,真的,我真的知道錯——”


    “小五,仙木芽找到了,在鍾離家。”


    相無雪輕聲打斷了她。


    “……找到了?”


    “找到了,但我們來這裏還有件事。”相無雪默了瞬,又道:“小五,你對墨燭到底是怎麽想的?”


    虞知聆:“嗯?”


    她反應過來,豎起三指:“師兄,我真的已經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您沒看到我正在重新撿起自己作為師尊的職責,盡心盡力教墨燭修行嗎?”


    雖然她覺得,墨燭並不需要教,男主缺的隻是劍法,而濯玉仙尊作為穎山宗長老,不管是宗內劍法還是這中州的劍法,墨燭想要,她都能尋來。


    燕山青敲了敲桌子邊,打斷了她的話:“墨燭當年入宗是你力排眾議要留下他,當時是你跪在我麵前向我承諾,會控製住他體內的妖邪血脈,引他走正道,因此穎山宗才接納了一隻妖。”


    虞知聆喉口幹澀,“我……”


    她真不知道濯玉仙尊還這般做過,竟然……還跪了?


    燕山青頓了頓,深吸口氣又接著道:“你到底還對墨燭做過什麽混賬事?他身上那些傷究竟是除邪留下的,還是因為你?”


    虞知聆低下頭不敢看他。


    “我……好像打過他很多次,很多年……然後……他身上那些舊傷都是我留的……還有,噬心蠱……”


    別的她也不知道了,書裏沒寫。


    燕山青沉默了許久,相無雪也神情陰沉。


    周圍壓抑,自她的話落地,兩人就沒動過,燕山青的拳頭越握越緊,相無雪的薄唇緊緊抿著。


    虞知聆想要去拉他們兩人:“師兄,我真的知道錯——”


    燕山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虞知聆!”


    虞知聆縮了縮脖子,抬起頭看向燕山青,目光惶恐,唇瓣翕動想要解釋:“大師兄……”


    相無雪拉住燕山青:“大師兄,別這樣凶小五。”


    他按住暴怒的燕山青,目光卻落在虞知聆身上,她也從他的眼底看到一絲複雜。


    虞知聆鼻尖越來越酸,麵對兩個師兄的失望,明明這些事情不是她本人做的,可從心底蔓延上來的酸澀卻讓她眼眶微紅。


    燕山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虞知聆,若師尊知曉,怕是泉下也安息不了。”


    他起身拂袖離開,衣擺獵獵。


    相無雪攔他不及,他看了眼燕山青離開的背影,又看向對麵垂著腦袋坐著的虞知聆。


    隨後,相無雪歎息:“小五,莫要多想了,先歇息吧。”


    他揉揉虞知聆的腦袋,為她留下一袋蜜餞,起身去追了燕山青。


    院裏空無一人,隻剩下虞知聆在原地坐著,她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像是石化了一般。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直到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冷風卷來獨屬於少年的沉香。


    “師尊,需要添茶嗎?”


    虞知聆眨了眨眼,這才發覺,自己竟一動不動坐到了傍晚,眼眶很酸很酸,她別過頭揉了揉眼,低聲道:“可我不想喝茶。”


    聲音很沉很沉,但尾音有些哽咽,像是哭了一般,又像是受了委屈在與他傾訴。


    墨燭一頓,蹙眉朝她看去。


    他練完劍回來就發現院門大開,她一動不動坐在院中,以為她在打坐冥想,卻不曾想……


    她哭了?


    濯玉仙尊……哭了?


    墨燭皺眉,不想多管閑事,她既說不需添茶,他轉身便要離開,衣袖卻被人扯住。


    細若青蔥的手指拉住他的衣袖,他順著往上看,對上一雙有些紅的眼睛。


    “墨燭,別走。”


    ***


    山頂薄霧還未散去,林間幽深,一人安靜立於密林之中。


    “明明吵了她會後悔,何必呢?”


    相無雪踱步走近,腳下很輕,似擔心擾了誰的清淨。


    燕山青半蹲在石碑麵前,細細擦拭光亮的石碑,聞言動作一頓,卻並未回話,而是接著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相無雪站在他身邊,目光落在石碑之上時,眼底光亮暗了暗。


    燕山青終於將石碑擦完,收起錦帕站起身,點了幾根香遞給相無雪。


    他接過去,默契和燕山青一起拜了幾下。


    燃香插進香爐之中,青磚上擺了不少果盤和糕點,這裏日日都有人來料理。


    “……小五哭了嗎?”


    開口的是燕山青。


    相無雪懶洋洋看他一眼:“我怎麽知道,我走的時候她低著頭,看不出來哭了沒。”


    燕山青微抿薄唇,默了一瞬,才啞著聲音開口:“我是不是太凶了?”


    “凶。”相無雪回答,但瞧見燕山青臉上的懊悔之時,又搖了搖折扇笑起來:“但你說的沒錯,小五這件事做得不對。”


    “老三,我沒有想要凶她,我隻是……很自責,也不敢相信,覺得對不起小五和師尊。”


    燕山青看著麵前的墓碑,喉結上下滾了滾。


    “小五幼時性子跳脫,貪玩了些,師尊出事的時候我們都不在,她親眼見到師尊死在麵前,背著師尊的屍身徒步走了回來,她將自己困在那件事中,滿中州追殺那魔修,世人都說濯玉仙尊強大,可是老三,我更想要幼時那個小五。”


    “會追著我們滿山跑的小五,會生氣捉弄我們的小五,而不是仙盟的濯玉仙尊,更不是過去十年那個與我們斷絕關係、與所有人斷絕關係的濯玉仙尊。”


    “老三。”燕山青忽然轉過頭,眼底紅成一團:“十年前她從四殺境回來,性子大變,不允我們靠近她,我……我為何便真的礙於那點臉麵沒再找過她?我怎麽會不知道她竟會做出這種事,走上這條歪路?”


    他做錯了,身為大師兄,無論虞知聆怎麽對他,他都不該與她置氣。


    他都應該陪在她身邊。


    燕山青抖著手捂住眼睛,聲音哽咽:“我對不起她,是我沒照顧好她……是我沒照顧好她啊……”


    相無雪別過頭長歎,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晶瑩。


    猜到虞知聆可能給墨燭下了噬心蠱的時候,兩人無異於晴天霹靂,險些站不穩。


    本以為虞知聆十年前性子大變,隻是單純疏遠所有人,卻不曾想到,她竟然會對自己親手救下的徒弟出手,手法如此歹毒。


    這些年她的道心到底歪到何種地步了?


    濯玉修明心道,道心需堅定向善,她如今能做出這種混賬事,若道心受損,輕則修為大跌,重則被天道察覺,渡劫身死。


    自拂春仙尊死後,虞知聆接過亡師所托,繼任濯玉仙尊,性子雖不似小時候那般頑皮,多了許多的沉穩,但行事依舊光明磊落,將中州治理井井有條,是中州的主心骨。


    十年前她性子大變,閉門不出,不再護佑中州,不再親近他們所有人,他們便也不去貼她的冷臉,同門師兄妹竟然越來越疏遠。


    燕山青還在哭:“老三,我真的錯了啊,我不該不去見她的……”


    相無雪低聲說道:“你錯了,我也錯了……我不也沒發現她的道心有礙嗎?”


    燕山青跪倒在地,高大的穎山宗掌門跪在自己的亡師墓前,向早已逝去的拂春仙尊賠罪。


    “師尊,師尊……我錯了,我錯了啊……我不該十年不去見她,我不該對她不管不問,她是修明心道的人,她不能這般做……”


    相無雪閉上眼長歎。


    虞知聆從小最親近的就是燕山青,這個大師兄比底下的四個師弟和師妹大上許多歲,格外護短,也格外照顧幾個師弟師妹。


    他太過自責,也太過氣惱,罵了虞知聆後又後悔。


    相無雪擦去眼淚,而燕山青一直在哭。


    他在燕山青麵前單膝蹲下,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可是大師兄,小五又變了……現在的小五,你不覺得很熟悉嗎?”


    相無雪聲音在抖,一字一句道:“現在的小五,不像師尊死後繼任的濯玉仙尊,也不像過去那十年裏對我們疏遠冷漠的虞知聆……”


    燕山青鬆開手,緩緩抬眸與相無雪對視。


    相無雪道:“她……她是小五啊……”


    會撒嬌、會裝乖、滿不正經但又很聽話的虞小五。


    很可愛,意氣風發,像個小太陽一樣暖乎乎的。


    燕山青呢喃:“她是小五啊……”


    相無雪堅定道:“她是我們的小五,我們是她的師兄師姐,就有保護她、為她兜底的責任,大師兄,小五需要我們。”


    燕山青沉默了許久,才晃晃悠悠撐著身子站起來,看了眼亡師的墓碑。


    許多年前拂春仙尊抱著尚在繈褓中的虞知聆回來,將不足半歲的孩子塞進已經長大成人的燕山青四人手中。


    拂春事務繁忙,四個尚未成家的人輪流擔任照顧一個半大孩子的職責,磕磕絆絆竟也將她拉扯到這般大,甚至還成了中州第一。


    燕山青薄唇微啟:“師尊,我明白了。”


    “我現在就去找小五,不管發生什麽,我們會一直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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