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驚悚而又默然。


    從太初元年開始,長安、並州、豫州等地每年的五、六、七、八、九……足足五個月份,幾乎很少下雨。


    特別是近幾年,每逢七八月,酷暑時節,他們印象之中,更是從來沒下過雨。


    如今,糧食減產,民間幹旱,百姓多有餓死渴死者。


    而陛下此次懲治劉靖的手段,便是讓其活活餓死、渴死!


    按照現在的天氣,怕是三天都活不下來。


    而陛下所指,大漢最接近天的地方,自然是最高之地。


    整個長安,有且隻有一個——


    神明台!


    ……


    等到劉靖被帶下去,劉徹也沒有了繼續在大殿待的心思。


    厭煩的看了一眼那所謂的祥瑞,劉徹很快擺手。


    “還不把它拿下去,擺在朕的大殿上做什麽?”


    “是!”很快有侍衛上前將其抬走。


    而這時,蘇文瞅準機會,立刻道:“陛下,景皇孫此次前來,接連犯下數道大罪,現在看來應是太子宮內有人指使。如今太子以巫蠱詛咒陛下,此為大逆不道,是否……”


    劉徹冷冷的轉頭,看了蘇文一眼。


    就是這一瞬間。


    蘇文隻感覺自己的心髒,似乎被什麽揪了一下,猛地抽痛,他意識到什麽,亡魂皆冒。


    連忙跪下,一邊抽著自己的耳光一邊道:“奴婢該死!奴婢多嘴!奴婢該死……”


    “你這麽急做什麽?”劉徹先是環顧了一下群臣,此刻的他,方才的精力似乎被宣泄殆盡,疲態盡顯。


    唯有一道雙眸,依舊深邃的不可見底,他似乎將蘇文心裏的思緒全部看透。


    “難道真如他所說,你們就真想讓朕換太子嗎?”


    隻此一句話。


    瞬間。


    “奴婢不敢!”


    “臣等不敢!”


    在蘇文身邊,負責此次搜查巫蠱的韓說、章贛等人,連忙跪在了地上,就連其另一邊的內廷官員,也是心中驚悚!


    陛下沒有放下此事!


    或者說……那景皇孫所言,似乎真的給陛下的心裏留下了一根刺,以至於現在誰提這些,其便如同被觸碰到逆鱗的怒龍,要把眼前的一切撕碎!


    劉徹見此,這才扶住桌子,虛弱之態盡顯。


    隻是此刻,他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抹眾人不明所以的笑意。


    都說天威難測,看到這一幕一眾臣子並沒有感到放鬆,反而越發的膽寒!


    畢竟剛才所發生的,足以記載平生最驚悚之列!


    “霍光!”


    忽然,劉徹再度開口,霍光趕緊躬身,露出傾聽之狀。


    “即刻派人,前往長安詢問景皇孫此次作為,太子如何看?”


    “讓他寫個卷宗,把如何發現這祥瑞的過程,全都如實詳寫,把江充到了太子宮的所作所為,也都如實詳寫。”


    “誰殺的江充,誰出的主意,誰讓他來給朕送這祥瑞……還有,這景皇孫這些年都誰教的,名字都寫出來!”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能教一個如此大膽、逆亂犯上的狂徒!”


    “到時候,就用其所寫,當做罪證……”


    說到這裏,劉徹咬牙,臉部肌肉抽動了一瞬,旋即猛地揮袖,似乎下定決心。


    “但凡有所牽扯之人,交由廷尉。”


    “按照漢律,誤朕子孫者,該殺的殺,該誅的誅,一個不留!”


    “是!”


    霍光心中一凜,頓時點頭。


    這就是大漢的陛下,從來不會瞻顧私情,也不會因為任何親情,就影響自己的決斷。


    劉徹的話並未說完。


    隻是思考了一瞬,就再度說道:


    “另,再派人告訴劉屈氂、李廣利等人,嚴密關注太子的一切行徑,若有不法,即刻抓捕!”


    “是!”霍光越發驚心動魄,但他表麵卻滴水不漏,連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眼看著陛下說完,其便連忙後退,準備下去吩咐。


    “慢著……”


    忽的,劉徹似乎想起什麽,徑直問道:


    “景皇孫是否弱冠?”


    霍光一愣,旋即隻是思索了一瞬,就立刻回道:


    “回陛下,遠遠未及弱冠,應差一兩年,就滿二八。”


    “哦?”


    劉徹一愣,旋即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追憶。


    “如此年級,怪不得輕狂,憑著一腔孤憤,就敢來朕的甘泉宮大鬧!”


    “若朕年輕個幾十年,姑且還能磨磨他。”


    “可惜!”


    其搖了搖頭,旋即佝僂著身子,緩緩地朝著一側走去。


    一旁,兩名宮女連忙小步跑來,攙扶著劉徹朝著偏殿而去,


    隻是其走到半路,腳步停頓,似乎又有什麽想說。


    但到頭來,卻隻是歎了口氣。


    “不要收屍了!”


    “既然喜歡用祥瑞做文章,朕……就拿他祭天吧!”


    聞聽此言,大殿再度一靜。


    雖然劉靖方才,的確有些大逆不道,但陛下如此薄情毒辣,卻依然讓他們有種不寒而栗之感。


    隨著劉徹緩緩離去,在場的諸位大臣,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有心者趕緊走出大殿,然後等著關係相近的同僚,交流今日驚心動魄的時刻。


    桑弘羊則一直等了霍光許久,等到對方吩咐完事情,才趕緊上前攀談……


    ……


    同一時間。


    劉徹來到偏殿,看到自己的兒子劉弗陵,已然委屈著臉坐在一旁,看到自己起來,臉上還有些害怕。


    而鉤弋夫人,則是猛地跪在地上,瞬間就哭了起來。


    “這是做什麽……”


    劉徹彎下身子,用手輕輕撫著鉤弋夫人的背。


    “你給朕生了一個堯,朕晚年得子,天下人都豔羨著呢。朕當然清楚,後宮裏麵有人不滿意,有人嫉妒你。”


    “但怕什麽?有朕在,你不用怕!”


    “朕那個孫子,今日如此大逆不道,朕就讓他去喂蒼鷹、去讓他祭天!”


    說到這兒,劉徹蒼老的手撫摸到鉤弋夫人秀美的臉龐之上。


    “陛下……”鉤弋夫人什麽話都沒說,她是個聰明的女人,隻要哭就能讓陛下懂她的心思。


    果然。


    劉徹輕聲安慰,全然沒有方才大殿上的狠厲,而是充滿柔情,“朕知道,朕都知道……”


    他輕輕的拍著鉤弋夫人的臉,露出了最為和善的笑意。


    ……


    翌日清晨,朝陽已經有了一些炙熱。


    劉靖卻被一眾侍衛壓著,共同朝著上林苑的“神明台”而去。


    此路極遠,完全靠雙腿,得走一個日夜。


    已經走了一晚上,劉靖早已經口幹舌燥,另外,山野荒路真不是人走的,一會兒上一會下,路麵也凹凸不平,劉靖現在的雙腿,已經是困乏酸痛到了極致。


    然而,他沒時間去感慨自己的雙腿。


    因為此次一路所過……


    餓殍遍野!


    他看到了好多破敗的土牆,或許那曾經是一個村莊。


    他看到了躺著路邊,不知是死是活的一家三口……


    他看到了骨瘦如柴,完全已經沒了氣的老叟。


    他看到了幹涸的河流、逃亡的災民、為了一口水喝,一口饅頭吃就被賣了的少女、看到了有人在互換子女……


    這一天所觀,讓他想起了曾經翻閱曆史資料時,看過的許多形容文字……它們得到了具現化!


    直到下午,他來到了上林苑。


    瓊台樓閣、恢弘大氣,有行走在其中大袖飄飄的方士。


    有貌美如花,身姿窈窕的歌女。


    有人擊木而歌,唱著不知道誰寫的賦!


    “燕喜霞於飛,兔麗景於窺,芙蓉玉顏素,荷花金步搖……”


    “撞千石之鍾,立萬石之虡,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


    一路所過,繁華盛景、熱鬧非凡。


    終於,劉靖停住腳步,抬頭望去,縱然是他,也不由得失神。


    入目所見,廣廈高樓!


    麵前的震撼,已經壓抑住了他所有的念頭,直到腦海裏,湧現出一段又一段的描述。


    “此地有千門萬戶,前殿度高未央。東則鳳闕,高二十餘丈。其西則唐中,數十裏虎圈……!”


    “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其南有玉堂、璧門、大鳥之屬。”


    “乃立神明台、井幹樓,度五十餘丈!”


    “祀仙人處,上有銅仙舒掌捧銅,承雲表之露!”


    劉靖怔怔的望著眼前一切,縱然是後世,如此規模盛大的恢弘建築,也是很少得見。


    此刻,他腦海很亂,亂的他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麽。


    隻有呢喃而出的話語,彰顯著他心中的震撼。


    “這就是……神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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