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天氣濕熱,昨夜下了一場暴雨,辦公室很悶,空氣浸著潮濕的水汽。


    溫漓看到電腦右下角時間過了十二點,隨手關掉桌麵上的報表,揉了揉脖頸,白皙的麵孔透露出幾分疲態。


    上個月有兩個代賬會計辭職,公司缺人得厲害,又不巧撞上最忙的季報。


    一共六百多家公司,溫漓不得不幫忙一起報稅,熬了兩個通宵才勉強趕上。


    還好總算要結束了。


    溫漓拿過手機,準備點外賣。


    微博忽然彈出一個話題。


    #黑色情人節快樂,大家一人說一句對前任的祝福吧!#


    溫漓一頓,不由自主點進去。


    【不孕不育,後麵那句你們懂。】


    【死者為大,不提也罷。】


    【讓他無縫被銜接。】


    【我在想他得梅毒好還是艾滋好。】


    ……


    有一千多條評論,大多數比起祝福,更像詛咒。


    溫漓微微晃神。


    “溫經理,我年報報錯稅,錢已經扣了怎麽辦?”一個女生慌慌張張闖進來。


    溫漓從手機屏幕中抬起頭,“哪家公司?”


    女生是新來的實習生,業務不熟練,讓客戶多扣了一萬稅。


    溫漓過去看情況,隻看了眼她的報表就發現問題所在,在電話裏安撫客戶,說下午會去稅務局退稅。


    電話掛斷,女生傻傻問:“還能退嗎?”


    溫漓讓她改報表,收入成本都填錯了,“數據沒問題就會退。”


    女生鬆口氣,“那就好,差點以為要貸款上班了。”


    “以後多注意點,被上麵知道了會扣錢。”


    溫漓嗓音細柔,即使不笑,給人的感覺也十分溫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好的好的。”


    女生初來乍到,本來還有點怕她,現在完全不了,主要溫漓看起來很年輕,不比她大多少。


    “您喜歡喝奶茶嗎?我請客。”


    “不用,謝謝。”溫漓說。


    女生目送溫漓離開,久久未回神。


    同事拍了下她的肩,“我都說了溫經理脾氣很好不會罵你,你還不信。”


    女生點點頭,“她長這麽漂亮,還以為很高冷,沒想到聲音這麽軟,她結婚了嗎?”


    “沒有,聽說陸總在追她。”


    “真的假的?”


    “噓,隻是小道消息。”


    *


    這麽一耽擱,就已經一點了,來不及叫外賣,溫漓沉思片刻,打算泡杯咖啡吃膨化餅幹湊合。


    反正也不餓。


    她剛洗幹淨杯子,嘭地一聲,辦公室的門被張宜推開。


    “寶貝辛苦啦,我給你帶了飯哦!”她笑著走進來。


    溫漓看了她一眼,把杯子放回原位。


    張宜道:“你怎麽都不驚訝?”


    溫漓道:“隻有你進我辦公室不敲門。”


    “咱們這麽熟,有什麽見外的。”張宜說著把打包的飯盒給她,“剛剛在外麵聽你電話就沒停過,中午都沒時間吃飯吧?”


    “季報太忙了,多少錢?”溫漓沒跟她客氣,她們是高中同學,認識有十年,對彼此的飲食忌口知根知底。


    “沒多少,不用。”張宜坐到沙發上,道。


    溫漓打開飯盒,在心裏估算價格,微信轉給她,張宜看到了,懶得收,比起這點錢,她對另一件事更感興趣。


    她看著已經開吃的溫漓,好奇道:“你和陸總進展到哪一步了?”


    溫漓嗆了下,“怎麽連你也亂說。”


    “有人說看到陸總情人節送你玫瑰花,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真的。”溫漓垂眼看著紅燒茄子,筷子輕輕戳了戳米飯,“不過我拒絕了。”


    “好歹試著接觸看看嘛。”


    這個結果沒有出乎張宜的意料,仍舊惋惜,這些年溫漓拒絕過的男人數不勝數,其中不乏條件好的。


    “陸總又帥又有錢,鑽石王老五,你有哪裏不滿?”


    溫漓:“不是他的問題,隻是單純沒感覺。”


    張宜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是不是還忘不了秦曉?”


    太久沒想起這個名字,溫漓怔了一下。


    “也正常,當年你們從高中談到大學,多少人羨慕不來。”張宜當她默認,“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們怎麽分手的,問你也不說。”


    溫漓淡淡一笑,“都過去了。”


    張宜看她沒反應,心裏開始沒底,猶豫著道:“其實,你從香港回來後,秦曉聯係過我好幾次,問你的聯係方式,昨天他又來問,我看他這麽執著……”


    張宜在溫漓的注視下,聲音越來越小,“就給了。”


    溫漓無奈:“你.......”


    “你們以前感情那麽好,我還以為你不談戀愛是在等他。”張宜討饒。


    溫漓輕輕歎氣,“有沒有可能,我大學談過不止他一個。”


    張宜一愣,正要細問,溫漓手機響了。


    溫漓看了眼來電顯示,很快接起。


    “喂,媽媽。”


    溫母語氣又愁又氣,“女兒,怎麽辦?你爸又反悔了,還要我們拿出五十萬才肯離,簡直是個無賴!”


    溫漓皺起眉頭,幾秒後鬆開,道:“那就起訴離婚吧。”


    溫母:“可是......”


    “媽,我們已經讓步夠多了。”


    溫漓聲音輕,卻堅定,“他炒股背了幾百萬的債,我們為了能安穩離婚,給他還了一百萬,還把家裏房子給他,現在他還不知足。”


    她緩緩說:“從法律上來說,他本該淨身出戶,一分錢都拿不到。”


    見溫漓掛了電話,張宜才開口:“又是你爸的事?”


    溫漓輕嗯一聲。


    張宜不知該說什麽好,“我就想不明白,之前你在香港的會計事務所做得好好的,工資是這裏的好多倍,幹嘛不把你媽接過去遠離你爸呀?”


    “發生了很多事,那邊待不下去了。”溫漓略過起因,道:“比起那個,你有認識的律師嗎?”


    張宜轉了轉眼珠,“我記得陸總有,你可以問問他。”


    “還是算了。”溫漓開始在手機上搜律師事務所,“我犯不著為這點事欠人情。”


    “這算什麽人情,隻是幫個小忙而已。”


    “單純。”溫漓笑,“現在社會上,除了父母,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你好。”


    她頓了一下,又道:“不求回報對我好的人,我隻遇到過一個。”


    “秦曉?”


    “不是。”


    午休結束,張宜走了,她是銷售,也忙得很。


    溫漓重新打開報表,早已看習慣的數字此刻變得陌生,眼前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紗,明明能看清,可進不到腦子裏。


    每次提到感情話題,她總是無法避免地想起那個人。


    他的懷抱幹淨清冽,像冬日消融的新雪,味道很好聞。


    溫漓很喜歡抱著他,臉往他胸口蹭。


    他在外人麵前,總是很冷淡,有種遊離世界之外的疏離感,可唯獨對著她,會普通地笑,眼神溫柔,透著縱容。


    手機振動了兩下,溫漓從回憶中抽離,看向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微博界麵,那個話題已經評論過萬。


    溫漓看了很久,慢慢評論一句。


    【願他平安喜樂,前程似錦。】


    *


    張宜嘴上讓溫漓找陸總,實際上下午就發了朋友圈問有沒有人是律師,還挨個去問沾了邊的好友。


    她人脈廣,不到一小時就有消息,張宜看到後馬上給溫漓發微信,說她有個朋友正好是律師,要她們下班去律所一趟。


    溫漓回複得很快:【沒問題,哪家律所呀?】


    張宜賣了個關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張宜有車,下班直接開車帶溫漓過去。


    溫漓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街景,雖然她在滬市還沒住多久,但也認得出這是開往市中心的方向。


    她看向張宜,“律所在市中心?”


    張宜嗯哼了聲,“金茂天城。”


    “……”


    溫漓看著她,一字一句問:“你說的律所,不會是虹峰吧?”


    張宜:“哇,你竟然知道。”


    “滬市頂級律所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溫漓越想越荒唐,給氣笑了,“我隻是打一個離婚官司,你讓我找虹峰?就算打贏了,分的錢都不夠律師費。”


    “熟人肯定會打個折什麽的。”


    張宜嘿嘿笑,“就算沒成,去見見世麵也好啊,那可是虹峰耶,我在職場綜藝節目裏見到過,好多帥哥。”


    溫漓沒有興趣,不過去看看也沒損失,便沒說什麽。


    *


    虹峰總部在金茂天城5號樓,20到25層都是辦公區,光律師就有一百多人。


    張宜把車開進停車場,很大,但位置不多,她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張宜正要停,這時,一輛鮮紅的車緊貼著開過去把車位搶了。


    車身搖晃,溫漓抓緊安全帶,望向那輛車,瑪莎拉蒂的車標十分搶眼。


    張宜下車,氣衝衝敲了敲瑪莎拉蒂的車窗。


    “你會不會開車啊,都刮到我的車了!”


    不久後,一個紅裙女人緩緩從車裏出來,很高,瘦白,脖間係著絲巾,腳下是細高跟,妝容服飾都散發著貴氣。


    女人不耐煩地看著張宜,“自己技術不好怪誰,讓開,我趕時間。”


    張宜看到她肘間挎著的lv包,一下啞了火。


    溫漓也下了車,先是抬頭看了看周圍,才對女人道:“這裏到處是監控,應該有拍到你剛剛擦邊撞過來的一幕,如果有異議,我們等警察過來處理?”


    女人聽到她要報警,嫌麻煩地嘖了聲,“算了,就當我被訛了,多少錢,我轉你就是。”


    張宜說:“一百。”


    女人眼都不眨地把錢扔給她,語氣嫌惡,“晦氣。”


    等她走遠,張宜才小聲道:“我才晦氣呢,有錢人了不起啊。”


    溫漓見她走進寫字樓,道:“她進金茂了。”


    張宜:“希望她不是來找律師,我可不想再碰到她。”


    兩人收拾一番也過去了,有張宜這層關係,她們暢通無阻坐電梯到了25樓。


    張宜對溫漓道:“你在大廳等我一下,我去找朋友。”


    “好。”


    溫漓大致掃了眼公司環境,隻能說虹峰不愧是大律所,幹淨敞亮,工位很多,門口還有零食架和飲料機。


    溫漓在沙發上沒坐多久就有人過來問來意,加上四周打量的視線太多,她有點吃不消,拿上包去外麵等。


    走廊沒開燈,光線有些昏暗。


    溫漓無聊踱步,低頭踩自己影子,打發時間。


    “陳律師,你為什麽刪我微信?”


    一道尖銳的女聲傳來。


    溫漓腳步頓住,抬起頭。


    前方有兩個人,女人身著眼熟的紅裙,正是剛剛開豪車的女人。


    男人背著光,穿著黑色西裝西褲,陰影下麵容模糊。


    他懶散倚靠在牆上,指間夾著煙,火星明滅,煙霧嫋嫋,他垂著頭,一句話都沒說,漫不經心撥弄打火機,態度無動於衷近乎漠然。


    金屬質感的哢嚓聲,有一下沒一下響在空氣裏,在暗色調光影的渲染下,讓氣氛無端多了幾分緊張的曖昧。


    女人似乎很委屈,語氣和在停車場時的盛氣淩人截然不同,尾音細嗲,“我砸那麽多錢請你打官司,你至於連個追求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感情糾紛麽,溫漓正要走,聽到男人終於開口:


    “抱歉。”


    他聲音很平,有種無機質的磁性。


    就兩個字,讓溫漓表情空白了幾秒,仔細看向男人。


    離得遠,他長得高又低著頭,大片陰影落在他身上,瘦削的輪廓浸著幾分清冷。


    溫漓眼都盯酸了,始終無法看清他的全貌。


    似有若無的煙味飄來。


    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像是察覺到第三人的視線,陳清軌微微抬起頭,朝她的方向掀了下眼皮。


    毫無防備,他們視線不偏不倚撞上。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溫漓腳釘在原地,遠遠看著他,不知做何表情。


    和她相比,陳清軌幾乎沒反應,目光從她臉上冷淡移開,不帶任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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