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我想外出走走,可是周身無力,幾乎連槍都拿不動(因為我從來外出都要帶槍)。所以我隻走了幾步,就坐在地上,眺望著麵前的海麵。這時,海上風平浪靜。我坐在那裏,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這大地和大海,盡管我天天看到,可到底是什麽呢?它們又來自何方?我和其他一切生靈,野生的和馴養的,人類和野獸,究竟是些什麽?又都來自何方?


    毫無疑問,我們都是被一種隱秘的力量創造出來的;也正是這種力量創造了陸地、大海和天空。但這種力量又是什麽呢?


    顯然,最合理的答案是上帝創造了這一切。繼而,就可得出一個非同尋常的結論:既然上帝創造了這一切,就必然能引導和支配這一切以及一切與之有關的東西。能創造萬物的力量,當然也能引導和支配萬物。


    既然如此,那麽在上帝創造的世界裏,無論發生什麽事,上帝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就是上帝自己的安排。


    既然發生的事上帝都知道,那上帝也一定知道我現在流落在這荒島上,境況悲慘。既然發生的一切都是上帝一手安排的,那麽,這麽多災難降臨到我頭上,也是上帝安排的。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推翻這些結論。這使我更加堅信,我遭遇的這些災難,都是上帝安排的;正是上帝的指使,使我陷入了當前的悲慘境遇。上帝不僅對我,而且對世間萬物,都有絕對的支配權力。於是,我馬上又想到:"上帝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我?我到底做了什麽壞事,上帝才這麽懲罰我呢?"這時,我的良心立刻製止我提出這樣的問題,好像我褻瀆了神明;我好像聽到良心對我說:"你這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竟還要問你作下了什麽壞事?回頭看看你半生的罪孽吧!問問你自己,你什麽壞事沒有作過?你還該問一下,你本來早就死了,為什麽現在還能活著?為什麽你沒有在雅茅斯港外的錨地中淹死?當你們的船被從薩累開來的海盜船追上時,你為什麽沒有在作戰中死去?你為什麽沒有在非洲海岸上被野獸吃掉?當全船的人都在這兒葬身大海,為什麽唯獨你一人沒有淹死?而你現在竟還要問,''我作了什麽壞事?''"想到這些,我不禁驚愕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於是,我愁眉不展地站起來,走回住所。我爬過牆頭,準備上床睡覺。


    可是,我心煩意亂,鬱鬱不樂,無心入睡。我坐到椅子裏,點燃了燈,因為這時天已黑了。我擔心舊病複發,心中十分害怕。這時,我忽然想起,巴西人不管生什麽病,都不吃藥,隻嚼煙葉。我箱子裏有一卷煙葉,大部分都已烤熟了;也有一些青煙葉,尚未完全烤熟。


    於是,我就起身去取煙葉。毫無疑問,這是上天指引我去做的。因為,在箱子裏,我不僅找到了醫治我肉體的藥物,還找到了救治我靈魂的良藥。打開箱子,我找到了我要找的煙葉;箱子裏也有幾本我保存下來的書,我取出了一本《聖經》。前麵我曾提到過從破船上找到幾本《聖經》的事。在此以前,我一直沒有閑暇讀《聖經》,也無意去讀。我剛才說了,我取出了一本《聖經》,並把書和煙葉一起放到桌上。


    我不知道如何用煙葉來治病,也不知道是否真能治好玻81但我作了多種試驗,並想總有一種辦法能生效。我先把一把煙葉放在嘴裏嚼,一下子,我的頭便暈起來。因為,煙葉還是半青的,味道很凶,而我又沒有吃煙的習慣。然後,又取了點煙葉,放在甘蔗酒裏浸了一兩小時,決定睡前當藥酒喝下去。最後,又拿一些煙葉放在炭盆裏燒,並把鼻子湊上去聞煙葉燒烤出來的煙味,盡可能忍受煙熏的體味和熱氣,隻要不窒息就聞下去。


    在這樣治病的同時,我拿起《聖經》開始讀起來。因為煙葉的體味把我的頭腦弄得昏昏沉沉的,根本無法認真閱讀,就隨便打開書,映入我眼睛的第一個句子是:"你在患難的時候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而你要頌讚我。"1這些話對我的處境再合適不過了,讀了後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並且,隨著時間的過去,印象越來越深,銘記不忘。


    至於得到拯救的話,當時並沒有使我動心。在我看來,我能獲救的事,實在太渺茫了,太不現實了。正如上帝請其子民以色列人吃肉時,他們竟然問:"上帝能在曠野擺設筵席嗎?"2所以我也問:"上帝自己能把我從這個地方拯救出去嗎? "因為獲救的希望在許多年後才出現,所以這個疑問多年來一直在我的腦子裏盤旋。話雖如此,但這句話還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時常使我回味這句話的意思。夜已深了,前麵我也提到,煙味弄得我頭腦昏昏沉沉的,就很想睡覺了。


    於是,我讓燈在石洞裏繼續點著,以便晚上要拿東西的話會方便些,就上床睡了。臨睡之前,我做了一件生平從未做過的事:我跪下來,向上帝祈禱,求他答應我,如果我在患難中向他呼求,他必定會拯救我。我的祈禱斷斷續續,話不成句。作完了祈禱,我就喝了點浸了煙葉的甘蔗酒。煙葉浸過之後,酒變得很凶,且煙味刺人,幾乎無法喝下去。喝過酒後,就立刻上床睡覺。不久,我感到酒力直衝腦門,非常厲害。我就昏昏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三點鍾才醒來。現在,在我記這日記的時候,我有點懷疑,很可能在第二天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下午三點鍾才醒來。因為,幾年後,我發現我的日曆中這一周少算了一天,卻又無法解釋其中的原因。要是我來回穿越赤道1失去時間的話,我少掉的應該不止一天。事實是,我的確把日子漏記了一天,至於為什麽會漏掉這一天,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管怎麽說,醒來時我覺得精神煥發,身體也完全恢複了活力。起床後,我感到力氣也比前一天大多了,並且胃口也開了,因為我肚子感到餓了。一句話,第二天瘧疾沒有發作,身體逐漸複原。這一天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當然身體更好了,我重又帶槍外出,但不敢走得太遠。打死了一兩隻像黑雁那樣的海鳥帶回家,可又不想吃鳥肉,就又煮了幾個鱉蛋吃,味道挺不錯。晚上,我又喝了點浸了煙葉的甘蔗酒,因為我感到,正是昨天喝了這種藥酒,身體才好起來,這次我喝得不多,也不再嚼煙葉,或烤煙葉熏頭。第二天,七月一日,我以為身體會更好些,結果卻有1穿越赤道不會失去時間。在這裏,魯濱孫也許頭腦裏想到的是日界線,即83國際日期變更線。


    點發冷,但並不厲害。


    七月二日我重新用三種方法治病,像第一次那樣把頭弄得昏昏沉沉的,喝下去的藥酒也加了一倍。


    七月三日病完全好了,但身體過了好幾個星期才完全複原。在體力恢複過程中,我時時想到《聖經》上的這句話:"我就必拯救你。"但我深深感到,獲救是絕不可能的,所以我不敢對此存有任何奢望。正當我為這種念頭而感到灰心失望時,忽然醒悟到:我一心隻想上帝把我從目前的困境中拯救出來,卻沒有想到自己已經獲得了拯救。於是,我捫心自問:我不是從疾病中被拯救出來了嗎?難道這不是一個奇跡?


    我不是也從最不幸、最可怕的境地中被拯救出來了嗎?可自己有沒有想到這一層呢?自己又有沒有盡了本份,做該做的事情呢?"上帝拯救了我,我卻沒有頌讚上帝。"這就是說,我沒有把這一切看作上帝對我的拯救,因而也沒有感恩,我怎樣期望更大的拯救呢?


    想到這些,我心裏大受感動,立即跪下來大聲感謝上帝,感謝他使我病好複原。


    七月四日早上,我拿起《聖經》從《新約》讀起。這次我是真正認真讀了,並決定每天早晚都要讀一次,也不規定一定要讀多少章,隻要想讀就讀下去。認真讀經之後不久,心中受到深切、真誠的感動,覺悟到自己過去的生活,實在罪孽深重,夢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我的麵前。我認真思考了夢中聽到的那句話: "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懺悔。"那天,我真誠地祈求上帝給我懺悔的機會。忽然,就像有天意似的,在我照例翻閱《聖經》時,讀到了這句話:"上帝又高舉他在自己的右邊,立為君王和救主,將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賜給以色列人。"1於是,我放下書,雙手舉向天空;同時,我的心靈也升向天上,並欣喜若狂地高喊:"耶穌,你大衛2的兒子,耶穌,你被上帝舉為君王和救主,請賜給我悔改的心吧!"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算得上是真正的祈禱,因為,我這次祈禱與自己的境遇聯係了起來,並且,這次祈禱是受了上帝的話的鼓舞,抱著一種真正符合《聖經》精神的希望。也可以說,隻有從這時期,我才開始希望上帝能聽到我的祈禱。


    現在,我開始用一種與以前完全不同的觀點,理解我上麵提到的那句話:"你若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過去,我所理解的所謂拯救,就是把我從目前的困境中解救出來,因為,雖然我在這裏自由自在,但這座荒島對我來說實在是一座牢獄,而且是世界上最壞的牢獄。而現在,我從另一種意義上來理解"拯救"的含義:我回顧自己過去的生活,感到十分驚恐,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因此,我現在對上帝別無他求,隻求他把我從罪惡的深淵中拯救出來,因為,我的負罪感壓得我日夜不安。至於我當前孤苦伶仃的生活,就根本算不了什麽。我無意祈求上帝把我從這荒島上拯救出去,我連想都沒有這樣想過。與靈魂獲救相比,肉體的獲救實在無足輕重。在這裏,我說了這些話,目的是想讓讀者明白:一個人如果真的世事通明,就一定會認識到,真正的幸福不是被上帝從患難中拯救出來,而是從罪惡中拯救出來。


    現在,閑話少說,重回到日記上來吧。


    我當前的境況是:雖然生活依然很艱苦,但精神卻輕鬆多了。由於讀《聖經》和祈禱,思想變得高尚了,內心也有了更多的安慰,這種寬慰的心情我以前從未有過。同時,健康和體力也已恢複,我重又振作精神,安排工作,並恢複正常的生活。


    從七月四日至十四日,我主要的活動是帶槍外出,四處走走。像大病初愈的人那樣,走走歇歇;隨著體力逐漸恢複,再逐步擴大活動範圍。當時,我精神萎靡,體力虛弱,一般人實難想像。我治病的方法,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也許,這種方法以前從未治愈過瘧疾。可我也不能把這個方法介紹給別人。用這個方法瘧疾是治好了,但使我身體虛弱不堪。此後好長一段時間,我的神經和四肢還經常抽搐。


    這場大病給了我一個教訓:雨季外出對健康危害最甚,尤其是颶風和暴風帶來的雨危害更大。而在旱季,要麽不下雨,一下雨又總是刮暴風。所以,旱季的暴風雨比九、十月間的雨危害更大。


    我在荒島上已有十個多月了,獲救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


    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在我之前,從未有人上過這孤島。現在,我已按自己的意願安排好了住所,就很想進一步了解這座小島,並看看島上還有什麽我尚未發現的物產。


    七月十五日,我開始對這個小島作更詳細的勘察。我先走到那條小河邊。這條小河,先前已經提到,是我木排靠岸的地方。我沿河而上走了約兩英裏,發現海潮最遠隻能到達這裏。原來這是一條小溪,溪水清澈,口味甚佳。現在適值旱季,溪裏有些地方連一滴水也沒有;即使有的話,也匯不成水流。


    在小溪旁,是一片片可愛的草地,平坦勻淨,綠草如茵;在緊靠高地的那些地勢較高的地方(顯然,這兒是河水泛濫不到的地方),長著許多煙草,綠油油的,莖稈又粗又長。附近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植物,可惜我都不認識。這些植物也許各有各的用處,隻是我不知道罷了。


    我到處尋找木薯,那是熱帶印第安人用來做麵包的植物,可是沒有找到。我發現了許多很大的蘆薈,但當時不知道其用途。我還看到一些甘蔗,因為是野生的,未經人工栽培,所以不太好吃。我感到這回發現的東西已不少了。在回家的路上,心裏尋思著如何利用這些新發現,可是毫無頭緒。我在巴西時不曾注意觀察野生植物,如今陷入困境也就無法加以利用了。


    第二天,十六日,我沿原路走得更遠。小溪和草地均已到了盡頭,但樹木茂盛。在那兒,長著不少水果,地上有各種瓜類,樹上有葡萄。葡萄長得很繁茂,葡萄藤爬滿樹枝,葡萄一串串的,又紅又大。這意外的發現使我非常高興。但經驗警告我不能貪吃。我記得,在伯爾伯裏上岸時,幾個在那兒當奴隸的英國人因葡萄吃得太多,害痢疾和熱病死了。但是,我還是想出了一個很好的方法利用這些葡萄,就是把他們放在太陽下曬幹,製成葡萄幹收藏起來。我相信葡萄幹是很好吃的;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節,就可以吃葡萄幹,又富營養又好吃。後來事實也證明如此。


    那晚我就留在那裏,沒有回家。順便說一句,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麵過夜。到了夜裏,我還是拿出老辦法,爬上一棵大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又繼續我的考察。在山穀裏,我大約朝北走了四英裏,南麵和北麵是逶不絕的山脈。


    最後,我來到一片開闊地,地勢向西傾斜。一灣清溪從山上流下來,向正東流去。眼前一片清新翠綠,欣欣向榮,一派春天氣象;周圍景色猶如一個人工花園。


    我沿著這個風景秀麗的山坡往下走了一段路,心裏暗自高興,卻又夾雜著苦惱。我環顧四周,心裏不禁想,這一切現在都是我的,我是這地方無可爭辯的君王,對這兒擁有所有權,如果可以轉讓的話,我可以把這塊地方傳給子孫後代,像英國采邑的領主那樣。在那裏,我又發現了許多椰子樹、橘子樹、檸檬樹和橙子樹,不過都是野生的,很少結果子,至少目前如此。可是我采集的酸橙不僅好吃,且極富營養。後來,我把酸橙的汁摻上水,吃起來又滋養,又清涼,又提神。


    現在,我得采集一些水果運回家了。我采集了葡萄、酸橙和檸檬,準備貯藏起來好在雨季享用。因為我知道,雨季即將來臨。


    因此,我采集了許多葡萄堆在一個地方,在另一個地方又堆了一小堆,又采集了一大堆酸橙和檸檬放在另一個地方。然後,我每種都帶了一些走上了回家的路。我決定下次回來時,帶個袋或其它什麽可裝水果的東西,把采集下來的水果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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