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妹妹,你來了。”


    顏湘回以一笑,禮貌道:“周姐姐,生辰快樂。”


    若非相裏鈺事務繁多,她真不想來做這麵子工程。


    “多謝妹妹,怎麽還帶禮物?你能來我便已經很欣喜了。”


    周婉又親熱地牽著她,同她攀談起來,“前兩日乞巧節,我在街上碰見你了,隻是你身邊還跟著一名男子,我便沒去打攪,那是哪家的公子?”


    顏湘不想道破淩書瑜的身份,遂沒吭聲。


    那周婉又道:“不想說也沒關係,隻是我勸妹妹不要與外男走得太近,否則容易惹人閑話。”


    “沒事,他是我未婚夫婿。”


    “以前從未聽說妹妹已經定親,若是傳開,這清州城怕是又要多許多傷心男子了。”


    “姐姐說笑了。”


    “那他可也是清州人氏?”


    “周姐姐。”楊玥蓮打斷了對話,“不好意思,因為所帶之物繁多,便來得晚了些。”


    “楊妹妹你太客氣了,隨意便是。”


    周婉轉頭又想與顏湘接著聊,而顏湘看了眼楊玥蓮尷尬的臉色,轉而道:“周姐姐,我突然有點不舒服,請問茅房在哪?”


    “我讓丫鬟帶你去。”


    “實在抱歉,你們先聊著,我稍後就來。”


    等離開前院,確保看不見周婉等人後,顏湘才又對丫鬟道:“我肚子又不疼了,你先去忙自己的吧。”


    “那顏小姐快按原路返回吧,這裏不宜逗留。”


    這話倒勾起了顏湘的好奇心,但畢竟是在他人府邸,她不好亂闖。


    可她又不願回去和周婉等人逢場作戲,故而躲進了花園裏,想來主人家此時應當都在前院忙活,她可以安心待到開席再回去。


    周家畢竟是富貴之家,所修建的花園與相裏家不相上下,百花爭豔,讓人僅是欣賞便心情舒暢。


    顏湘沿著青石板路往前走,如今正值桂月,花園裏仍林蔭覆蓋,不算太熱。


    “咕嚕咕嚕。”


    不知從何處滾出了一隻瓷杯,穩穩停在她腳邊,她謹慎地抬頭,可不遠處的涼亭裏分明空無一人。


    “嗬……”


    低沉的男音從草叢裏傳來,隨後草叢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被人胡亂扒開。


    壞了。


    顏湘顧不得多看一眼,立刻轉身折返,腳步比方才還快上許多。


    “是哪個沒規矩的,怎麽不知道扶我?”那醉漢大喊道,掙紮著要起身,奈何卻使不上氣力。


    顏湘走到分岔路口,忽然記不清該往哪一邊,情急之下便徑直往左邊去了,可誰知繞了一大圈,又回到方才那座亭子裏。


    此時那醉漢已然起身,正一手扶著柱子,一手往嘴裏倒酒。


    “酒呢?怎麽沒酒了?”他醉醺醺地道,“再給我拿壺酒來!”


    轉頭看到顏湘急匆匆的背影,他忽然發起了酒瘋,跌跌撞撞地追上去,“跑什麽?我讓你給我拿壺酒!”


    顏湘此刻頭也不敢回,步伐也越來越快,但又因著急,加之裙擺較長,她不慎被絆倒在地。


    “叔父,你的酒。”身後傳來一道女聲。


    “小鈴鐺?”那醉漢迷蒙地揉了下眼睛,隨後又笑道,“嘿嘿,還是你靠譜。”


    顏湘匆忙爬起,躲在一旁的草叢後麵偷看,隻見那醉漢接過酒壺,迫不及待灌了幾口,隨後滿足地讚歎一聲:“好酒!”


    見醉漢搖搖晃晃地離去,顏湘心裏的懼意才減了幾分,她從草叢裏走出來,向那女子道了聲謝。


    “不用客氣。”那女子打量她的穿著,“你是來參加宴會的嗎?”


    顏湘點點頭,抿了抿嘴,又可憐巴巴地道:“不過我迷路了。”


    “我帶你出去。”


    好歹也算救命恩人,她沒有猶豫便跟了上去,同時又在身後暗自打量對方。


    看女子的穿著打扮,不像是丫鬟,可又對府中構造了如指掌,就算知道顏湘是前來赴宴的人,也不會和她多攀談一句。


    “你叫什麽名字?”


    “你方才應該聽到了。”


    顏湘回想道:“小鈴鐺?”


    “嗯。”


    “那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小鈴鐺避而不談,走出花園後才繼續道:“你從這兒一直往前走,再右拐就能到前院了。”


    顏湘思忖過後,還是取下一支珠釵:“我如今這般,也沒什麽好給你的,一點謝禮,別嫌棄。”


    小鈴鐺猶豫著,似乎想收,可又有些難為情,直到被顏湘硬塞進手裏,她才說道:“謝謝。”


    顏湘正想回話,但聽到身後傳來呼喚,她回頭一看,是淩書瑜。


    “那我走啦,有緣再見。”她朝小鈴鐺揮手道別,隨即對淩書瑜道,“你怎麽也在這兒?”


    “聽說你來赴宴,我便也來了,隻是在前院沒瞧見你,才想到花園找找看。”淩書瑜解釋道。


    “受傷了?”


    看到衣裙沾上了泥漬,他便將顏湘的手腳都檢查一遍,萬幸隻有手掌輕微擦傷。


    “一點小傷,不礙事。”


    他掏出的帕子,細心替她擦拭傷口,語氣擔憂卻並無責怪之意,“怎麽回事?”


    “就是受了點驚嚇,然後被裙擺絆倒了。”


    “下次當心些。”


    “知道了,”顏湘催促,“我們快出去吧,宴席要開始了。”


    周婉一見她回來,便連忙問道:“妹妹怎麽和淩大人在一起?你去了這般久,我還以為出什麽事了。”


    “周府太大,我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那你……沒遇見什麽奇怪的事吧?”


    “沒有啊,周姐姐指的是什麽?”


    “沒什麽。”周婉岔開話道,“快些入座吧。”


    接下來的流程,顏湘全然沒留意,宴席一結束,她便找借口離開了,任憑周婉怎麽挽留都無用。


    “中元節將至,相裏府都忙著籌備祭祀一事,你應當也要去祭拜文老夫人吧?”


    “是。”


    “那接下來,可有好些時日無法相見了。”


    淩書瑜溫熱厚實的手掌覆上她的,掌心傳來的溫度如此清晰,直達心底,“無妨,等過完中元節,我再去找你便是。”


    “幾日見不到我,你一點都不心急嗎?”


    “自然心急,如果可以,我想日日在你身伴著,可我明白,你也有許多事要忙,所以我等等也無妨。”


    顏湘瞧著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心想:若不是早知他個性如此,自己真要懷疑他在敷衍了事。


    接下來的時日,二人雖然無法相見,但淩書瑜仍會給她寫信,每寫一封,都要在收筆時提醒她注意休息,不必急著回信。


    分明也就幾日不見,他為何有這麽多話要寫?這樣倒顯得自己像個負心漢。


    顏湘啞然失笑,但還是照舊給他回信。


    “明日便是中元節,事情可都辦妥當了?”淩書瑜問道。


    “妥當了,隻是昨日文老先生早早便歇下,我們怕擾了他清淨,便都回來了。”


    他略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隨後又如往常一般去敲門。


    又是無人回應。


    憶起上次那般場麵,淩書瑜仍心有餘悸,故而他徑直推門而入,腳步在踏進臥房的那刻卻又頓住了。


    床榻之上,文鶴抱著夫人的牌位,安詳地陷入了永眠,嘴角還掛著釋然的笑意。


    “老師……”


    淩書瑜艱難地挪動腳步,以往三五步就能走到的距離,此刻像走了一個世紀。


    他顫抖著去探文鶴的鼻息,在得到答案的那一瞬,他垂下頭,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來,盡數滴落在地。


    半晌之後,他整理衣冠,對著遺體和牌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學生淩書瑜,叩謝老師和師母的養育之恩,二位一路走好……”


    入了夜,山林一片沉寂,伸手不見五指,唯一的光源,便是點滿燭火的竹屋。


    竹屋裏裏外外都掛上了純白孝布,靈堂中央擺放靈柩,前麵設有牌位、香案、蠟燭和供品等。


    淩書瑜身著孝衣,獨自一人跪在靈柩前燒紙錢,一言不發。


    因為文鶴生前喜好清淨,所以即使他已然故去,淩書瑜也沒將死訊公布於眾,以免惹他老人家不悅。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以前從沒發覺時間過得如此之快,那天被您收養的經過還曆曆在目,如今您與我卻已天人永隔。”


    “仔細想來,自己似乎都沒好好盡過孝,您和師母養育我多年,我卻連一句謝謝都不曾道過,如今再想說,卻為時已晚。”


    紙錢被投入火盆,引得火焰一陣跳動,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卻沒給靈堂增添半點溫度。


    火光映射到他的臉龐,忽明忽暗,“我總以為日子還長,能讓您親眼看到我達到您的期望,或者,至少能等到您主持我與阿湘的婚禮。如今看來,時間當真是無情。”


    話音剛落,驀然有陣風在林間呼嘯而過,發出“嗚嗚”的呼聲,似乎在附和淩書瑜的話語,控訴這無情的光陰。


    中元節過後,顏湘與相裏鈺收到文鶴故去的消息,才匆匆趕到竹屋。


    祭拜前,淩風請求道:“顏小姐,你勸勸大人吧,他已經這樣不吃不喝兩日了,昨夜甚至還昏倒在地,醒來之後又繼續跪著,怎麽勸都不聽。”


    “我試試吧。”


    兄妹二人走進屋,燃香、磕頭,淩書瑜也看到了他們,但僅僅隻是微笑,什麽話也沒說。


    “二哥,你先回去吧,阿瑜此刻需要我。”顏湘口吻堅決道。


    若是往常,相裏鈺一定不會同意,甚至還會批評她,但如今看到淩書瑜萬念俱灰的模樣,他還是勉強同意了:“好,我會和父親母親解釋清楚的。”


    他如此輕易便答應了,不免讓顏湘有些感動,“謝謝二哥。”


    “但你不許絕食,更不許像他那般久跪不起。”


    “知道了。”顏湘催促道,“快回去吧,別讓舅父舅母等久了。”


    目送他下了山,顏湘才走回屋裏,陪淩書瑜一同跪著。


    “怎麽還沒回去?”淩書瑜嗓音沙啞道,因太久不進酒水,他一張口便感覺喉嚨幹得難受,克製不住地咳了起來。


    顏湘立即叫侍從送來溫水,並盯著他全部喝下,“從前我將你當做師長,文老先生便是我的師祖,如今我將你當做未來夫婿,那文老先生自然也算我半個家中長輩,我留下盡孝是應該的。”


    “你不必如此的,即使你不留,老師也不會責怪於你。”


    “那你如此孝順,就算休息一會兒,我相信文老先生也不會怪你。”顏湘撫摸他憔悴的臉頰道,“你這兩日不吃不喝,都瘦了許多,他老人家看到定然要心疼的,怎麽能放心離開呢?”


    淩書瑜眼眶微紅,艱難地笑道:“我吃。”


    “那我去給你端飯菜。”


    顏湘才起身,卻被他拉住了裙擺,“你別去……”


    她被這話語纏住,瞬間動彈不得。


    相識那麽久,她還是初次聽到淩書瑜這般近乎哀求的語氣,繼而蹲下身道:“好,我不走,我讓他們送過來。”


    淩書瑜又垂下眼眸,不讓她看清眼底的破碎,盡管,自己在她麵前早就已經無所遁形了。


    侍從端上飯菜,淩書瑜隨即狼吞虎咽起來,讓顏湘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心疼,“慢點吃,別噎著。”


    將飯菜都消滅幹淨,他還想繼續跪著,顏湘又勸道:“你這般死跪是不行的,如今才第三日,你若不休息,那後幾日要怎麽守?”


    他難得倔道:“我可以。”


    “你若是不起,索性我就陪你一起跪,跪到你願意休息為止。”顏湘又跪著,言語威脅道。


    淩書瑜不想休息,但他也不忍心讓顏湘一同跪著,故而還是妥協了。


    因跪得太久,他雙腿已經酸麻,連行走都很困難,還要靠侍從扶著回房。


    這間房是淩書瑜少年時住的,雖然他已經許久不曾留宿,但這裏的布置分毫未變,還和他離家前一模一樣。


    文鶴一直為他留著這間房。


    淩書瑜安靜地端量每處角落,眼裏的淚閃爍出細碎的光,一直落到顏湘心底。


    她將淩書瑜抱在懷裏,輕柔地撫摸他的發頂,什麽安慰的話也沒說,在如今這種情境,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漸漸地,她察覺到懷裏的人顫抖起來,像是在極力忍耐某種情緒,卻又難以抵住它的洶湧,最後隻能任由眼淚決堤,浸濕她的衣裳。


    “阿湘,我沒有家人了……”


    淩書瑜哽咽的聲音傳進顏湘耳朵裏,透過她的心髒,又一點點蔓延到她的五官,最後匯成淚水聚集在眼眶。


    這一刻,他們感同身受。


    顏湘盡力穩住語調,安撫道:“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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