錟軍對侗州久攻不下,如今已退守中鹿關,打算停戰休養,邊關的將士和百姓都終於不必再提心吊膽,可以暫時安穩一陣了。


    “你個臭乞丐!又來偷東西!”


    淩書瑜掀開車簾,瞧見店家正不斷用擀麵杖毆打一個乞丐,模樣相當氣憤。


    那乞丐似乎真餓慘了,一手捂著腦袋,另一手還不忘往嘴裏塞饅頭,狼吞虎咽。


    “我替他付。”淩書瑜掏出碎銀道。


    店家沒料想會遇到“冤大頭”,登時有點愣,隨後對乞丐說道:“行,今天就放過你了,別再有下次。”


    那乞丐感激地連拜三下,在認出眼前人後,他遽然攔住對方,又急切比劃著讓人看不懂的手勢。


    淩書瑜認出這是先前在尚書府外的那個乞丐,於是便問:“你可識字?”


    乞丐激動得連連點頭,隨後跟著淩書瑜乘坐馬車,去了玉書坊。


    雅間裏,他一筆一劃書寫著,字跡歪歪扭扭,但還是依稀能辨認出來。


    胡顯,中鹿關。


    他指了指自己。


    “你是胡長史?”


    淩書瑜瞳孔微張,未承想找了許久都毫無消息的胡顯,竟然就在京城,甚至還成了啞巴乞丐。


    胡顯繼續寫道:真相。


    “你要說出當年案件的真相?”


    他再次肯定,提筆寫下了一段長文字。


    開戰前,胡顯欲攜家人逃離中鹿關,卻意外被一個黑衣人抓住。


    黑衣人用家人要挾他,讓他從軍帳中偷出城防圖,並用假書信嫁禍李升。


    然而開戰前晚,胡顯在暗處瞧見衛子靖與黑衣人在打鬥,混亂中,他撿到了從黑衣人身上掉落的小竹筒。


    當晚,李升便入了獄,除了他的獨子李尚,李家人也都未能幸免。


    胡顯看了竹筒裏的信件,才知曉原來家人早已遇害,心痛之際,他對李升的愧疚也更甚。


    於是他便返回李家,找到了藏在密道裏的李尚,與張州丞謀劃將人送往京城。


    路途突發意外,三人失散,胡顯沿著京城方向一路尋找李尚,最後才發現李尚已經被林潤知收養。


    “那黑衣人身上是否有個蛇形印記?”


    胡顯仔細回憶,隨後點頭肯定。


    看來真是蝮門的手筆。


    “那證據如今在哪?”


    他寫下:林府。


    可先前林潤知遇害時,林府已被搜過一次,並沒發現他所說的證據。


    因胡顯是重要人證,所以淩書瑜將他暫時安頓在郊外的村落,並派人暗中守著。


    天色微暗,淩書瑜前去拜訪林夫人,向她詢問書信的下落,可對方卻矢口否認,說不知道什麽書信。


    “我確實不知什麽證物,”林夫人垂眼思量道,“不過老爺生前囑咐我要保護好李尚,也許他會知道物證的下落。”


    嬤嬤將兩個孩子帶來,淩書瑜憶起坊間流言,猜測道:“其實書童才是真正的李尚吧?”


    林夫人詫異道:“淩少卿好眼力,老爺擔心‘小公子’的名號會給他招來禍端,所以便讓他做個小書童。”


    “還是林大人思慮周到。”


    她將李尚牽到跟前,柔聲問道:“尚兒,老爺之前可有跟你說過什麽不能告人的秘密?”


    李尚怯生生地偷瞄淩書瑜,搖頭否認。


    “這位大人是好人,若有秘密可以告訴他,不礙事的。”


    他這才從懷裏掏出那封書信,遞給淩書瑜。


    書信內容與胡顯所言大致相同,並且落款處有蝮門印記,是這封信沒錯。


    夜深,大街人流稀少,淩書瑜正要乘馬車回府,餘光瞟見一個黑影閃過,轉頭細看卻空無一人。


    “書瑜兄這麽晚才回,大理寺今日很忙嗎?”趙辰懷恰好從院中出來,語氣驚訝道。


    “是,你竟然也還未休息。”


    “今晚夜色好,我出來賞月。”


    “早些休息。”


    淩書瑜原先還想再試探他,但思慮之後還是作罷,隻道了寥寥幾字。


    昨夜下了場雨,使得空氣中濕氣彌漫,就連綠葉都托著厚重的雨露,將落未落。


    “大人,村落附近有動靜。”


    村口立著兩名手持利器的黑衣人,一男一女,男的便是祁易。


    “把人交出來,否則我連你們一起殺。”祁易目光如劍,厲聲道。


    顯然他們是想刺殺胡顯,但沒找到人。


    “少跟他們廢話。”蒙麵女子說道,隨即又飛身上前與對手扭打起來。


    雙方有來有回,但淩書瑜發覺那女子招招式式都針對自己,似乎很是仇恨。


    暗處不斷有箭矢射出,並且都是衝著黑衣人去的,祁易察覺對手似乎早有萬全準備,於是對同伴道:“別打了,撤!”


    “我不走。”那女子卻倔強道,眼神始終緊盯淩書瑜,任由祁易如何勸都無動於衷。


    祁易隻好作罷,自行回去報信。


    女子很早便想親手殺了淩書瑜,隻是從前為遵從門主之命,才不得已隱藏自己,所以今天就算再難,她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她再度出招,次次都下死手,甚至還在手腕藏了袖箭,每支都對著淩書瑜心髒射去。


    奈何淩書瑜武力不低,加之還有下屬協助,故沒多久她便落於下風。


    就在利劍即將刺中她時,突然傳來顏湘的呐喊聲:“等等!”


    女子被淩書瑜用劍抵著脖頸,頓時安分不少,隻是眼神依舊帶著恨意。


    “先別殺她。”


    急促的呼吸還未平複,顏湘望著蒙麵人,眼神有幾分遲疑與擔憂,最終還是摘下了對方的麵罩。


    “果真是你。”


    猜疑得到印證,她無力地垂下手,後退道:“打從一開始,你接近我們就是別有目的,為什麽?”


    除了淩書瑜,在場其餘人無不震驚,尤其是淩風,盡管他先前曾監視小晴,但也從未見她有可疑之舉,沒想到隱藏得這般好。


    事到如今,王媗晴也不必再掩飾了,她麵若冰霜道:“因為我恨他,我恨他害死了我父親,害死了我全家。這回答,你可滿意?”


    “阿瑜不可能如此,一定是有誤會。”


    顏湘相信,除非那人是十惡不赦,否則淩書瑜不會如此。


    “你是王大人的女兒?”淩書瑜問道。


    王大人,指的是前大理寺少卿王溪。


    “你終於認出我了。”王媗晴諷笑道,“用我爹屍骨換來的大理寺少卿之位,好坐麽?”


    “沒能救出王大人,是我之責,可我從未覬覦這位置,更沒做任何傷害王家的事,我問心無愧。”


    “那我們舉家南遷,所遇的賊人帶著少卿令牌,且那時你已經繼任,這又作何解釋?”


    “原令牌始終在王大人身上,而我是繼任後的次月才拿到新令牌。”淩書瑜將令牌遞給她,“據我所知,王大人的令牌缺了一角,而新令牌則完好無損。”


    王媗晴自然認得父親的令牌,隻因所缺那角便是被她不慎砸壞的,但若凶手不是他,那又會是誰?


    “謊話連篇。”


    淩書瑜料到她不會輕信,於是取出那封書信,“你仔細辨認,這是否是蝮門印記?”


    “怎麽可能……”王媗晴震惶道,“這東西怎麽會在你手裏?”


    淩書瑜並未作答,而是反問道:“你可知自己原先要殺的人是誰?”


    王媗晴搖頭,她確實不知,祁易隻說門主給她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其餘的並沒多說。


    “是中鹿關太守叛國案的重要人證,而蝮門正是這背後的始作俑者,當年那場大火很可能也是他們所為。”


    “這都隻是你的一麵之詞。”


    她仍然無法相信——她恨了三年的人,其實並非真正的仇人,而悉心培養她的蝮門才是?


    “你大可自行調查,驗證我所言是否屬實。”淩書瑜收起佩劍,似乎真決定要放走她。


    “你就這樣放我回去,不怕我再來報複你嗎?”


    “從你救阿湘開始,我便覺得你本性不壞,隻是受人蒙蔽罷了。”


    王媗晴此刻思緒混亂,確實需要時間好好調查真相,給自己一個交代。


    她伸出手臂,“傷口,別惹人懷疑。”


    淩書瑜依她所言,在她臂膀劃了一道,“倘若你想清楚了,願意與我合作,隨時可以去找淩風。”


    “嗯。”


    王媗晴垂下眼簾,捂緊傷口離開了。


    “她回去會不會有危險?”顏湘擔憂道。


    “或許會,但若不自己查清真相,想必她不會善罷甘休。”


    “也是。”她又說道,“方才我還沒來得及檢查你是否受傷,現在可得好好看看。”


    “我無事。”淩書瑜笑道,“你怎麽突然回京了?”


    “我和二哥過來接管京城的商鋪,以及開辦幾家新的,特意沒有書信告知,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確實驚喜,不過為何隻有你一人?”


    “二哥原先想隨我過來,但我說這是你的地盤,沒人敢對我如何,所以他就先進城看望大哥去了。”顏湘解釋道,“對了,怎麽沒見到村民?”


    “早猜這裏會有危險,所以淩風提前將人保護起來了。”


    “原來如此,那我還帶了東西想分給他們呢。”


    “改日再來也無妨。”


    恰好此時,胡顯被淩風帶了出來,淩書瑜便問道:“方才那二人中,可有當初威脅你的人?”


    胡顯點頭,同時比了個手勢,示意是第一個人,祁易。


    顏湘和淩書瑜共同回城,一上馬車,他們又忍不住相互依偎,對彼此訴說著無盡的思念。


    淩書瑜扶住她的下巴,輕輕吻上那張讓他日思夜想的唇瓣,認真舔舐吮吸,感受它的柔軟與溫潤。


    唇齒相交,呼吸糾纏,倆人均有些動情。


    淩書瑜睜開眼,投向她的眸光深情款款,滿是愛欲。


    “你真是越發老練了,都不似第一次那般,還會征求我的同意。”顏湘嬌嗔道。


    “那你可會拒絕?”


    他又湊上去,鼻尖觸著她的,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紅潤的櫻唇。


    “不會。”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心滿意足地再度擒住她,開啟新一輪的溫柔攻勢,似乎要將她吻到窒息了才肯罷休。


    “小姐,顏府到了。”


    淩書瑜摩挲她的唇角,笑問道:“嘴腫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或許是認真發問,但在顏湘聽來卻像故意逗弄,於是狀作生氣道:“都怪你。”


    淩書瑜又抱著她哄道:“怪我。”


    懷裏還沒熱乎呢,他便又鬆了手,“回去吧,再晚些天就涼了。”


    顏湘下了馬車,發現府外無人迎接,雖然已事先預想到這般情形,可免不了一陣失落。


    “阿姐!”顏昭圈住她雙腿說道,“阿姐終於回來了,你不在都沒人陪我玩兒。”


    顏湘彎腰,摸了摸他的頭道:“爹爹呢?”


    “爹爹剛才在書房教我練字,還沒出來。”


    “那你先去自己玩,阿姐要去問爹爹一些事情。”


    顏昭隻好放開她,不舍地離開了。


    “回來了?”


    顏柏似乎在忙,抽空抬了一下眼,隨後又繼續忙活,語氣寡淡。


    顏湘走近,發現他是在整理顏昭練字的紙張,於是問道:“父親先前寫信讓我暫時不要回京,是因為小晴失蹤了,對嗎?”


    顏柏動作一頓,隨後坦蕩道:“沒錯。”


    “如此大的事,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何用?我派出去的人都沒尋到她的下落,難道你從清州趕回來,就能尋到嗎?”


    “那也不該瞞我,小晴是我心腹,她的事我有權知曉。”


    倘若小晴不是另有目的,而是真的遇險了,那顏湘會難受終身。


    “你如今是為了一個侍女,來怪罪自己的親爹嗎?”顏柏臉色漸沉,“看來這幾月,相裏氏將你慣壞了,你才變得如此沒規矩,就連進門都忘了行禮。”


    “相裏氏萬事都會尊重我的意見,可是父親從來沒有。”顏湘直直地望著他,眼底的火已燃成灰燼,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失望。


    “百善孝為先,兒女遵從長輩的安排,本就是天經地義。”


    她輕笑,最後選擇平靜又毫不留情地撕破臉麵,“我母親當初選擇下嫁,不也沒遵從長輩安排,那你為何還要娶她?”


    “混賬!”顏柏狠狠一拍書案,“長輩舊事,你豈能妄議?!”


    他又難受地捂住胸口,指著她道:“出去,給我去祠堂罰跪。”


    顏湘將要去扶他,可顏夫人率先衝了進來,為他順氣道:“老爺別動怒,身體要緊。”


    “湘兒,快給你父親認錯。”


    她朝顏湘使了使眼色,後者卻選擇視而不見,奪門而出。


    身後傳來顏柏恨鐵不成鋼的話語,“我怎麽養了這麽一個不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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