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熹來時,寧雲舒正一隻手緊捏宮女的臉,另一隻手將毒藥強迫灌入其口中。


    陽光炎熱,她站在陽光之中,臉龐雖清瘦,卻依舊難掩風華,隻是那雙鳳眸卻猶如寒潭,令他隻覺一陣涼意。


    寧雲舒鬆開手將藥瓶砸碎,那清脆的聲音,讓院中數百宮人備受驚懼,紛紛駝著頭生怕下一個便輪到自己。


    被灌了毒的宮女忙不迭用手摳喉嚨企圖將毒藥吐出來。


    “公主賞你的便好好受著!”桂嬤嬤一聲厲斥,那宮女停下動作,眼淚直流卻不敢發出丁點聲音。


    “身為公主之人,卻跑到賢妃娘娘那兒亂嚼舌根,公主留你一命已是仁慈!”桂嬤嬤冷冷斥責,目光也同時掃過院中其餘宮人,“若日後再有妄言者,一律如她做個啞巴!”


    彼時那服用了毒藥的宮女藥效發作,痛苦倒在地上,用力撓著喉嚨處,似有千萬隻螞蟻在氣管之中撕咬。


    寧雲舒濃密的睫毛在鳳眸上投下一片蔭翳,她眼神晦暗緊盯著那宮女,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喚道:“嬤嬤。”


    “公主。”桂嬤嬤上前。


    “她喚什麽名?”


    “回稟公主,這賤婢名喚如煙。”


    寧雲舒若有所思地頷首:“瞧這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真叫人憐惜。”


    桂嬤嬤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諱莫如深。


    寧雲舒正欲在吩咐些什麽,餘光瞥見院中那銀杏樹下立了一抹白色身影。


    她定睛看去,二人視線對在一起,她嘴角笑意更甚。


    “張大人何時所至?”她緩緩走下台階,一眾宮人連忙朝兩側退去給她讓出道。


    張知熹上前,行禮:“見過長公主,微臣剛到。”


    寧雲舒停到他的麵前,他垂著頭,白衣一塵不染,青絲束管,鬢間一縷拂過臉廓。


    微風不驚,他身上散發著一股似鬆柏般淡淡的筆墨香氣夾雜在風中。


    特殊的味道似一把開啟塵封記憶的鑰匙,嗅到這特殊的香氣時,寧雲舒腦海中那些久到幾乎遺忘的回憶又清晰起來。


    記得七年前,麵前之人隻是一個區區員外郎。


    和親史記最是苦差,要跟隨和親隊伍一路抵達匈奴,再行原路返回。


    那時剛以金科狀元身份入了尚書省的他便被安排了這差事。


    他隨她的和親隊伍一路,總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無論發生何事,他總能波瀾不驚執筆錄下,她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公主回朝八方來賀,賀禮已到殿外,公主是否過目?”他開口,淡漠疏離。


    寧雲舒眸中染上幾許不明意味的打趣:“好啊,本宮倒要看看,他們都送了些什麽好東西。”


    張知熹目光朝殿外示意,早已等候的侍衛將一個個紅木箱子往裏抬,足足擺了大半個院子。


    “勞請大人替本宮一一介紹。”寧雲舒微微挑眉。


    他卻始終未曾抬眸看她,而是上前打開第一口箱子一本正經地介紹起來。


    “此乃幽州郡守獻禮鮫人珠,傳說將其珠碾磨成粉乃美顏聖品……”


    “此乃治華縣縣令獻禮鹿茸,乃補氣益血聖品……”


    “此乃……”


    寧雲舒一直盯著他的側顏,他臉上細細的絨毛在陽光下都清晰可見。


    忽然,她頓住了腳步,麵露疑色。


    幽州、治華縣……這都是大肅一些彈丸之地,她回宮的消息竟然傳得這般快,而且送上的東西不是美容養顏便是強身健體,看來連她回宮的狀態,這些人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寧雲舒目光看向高高的紅牆,這宮牆困住的,到底是隻有人。


    張知熹見她停下這才抬眸看去,順著她的視線,他隻看到了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宮牆。


    “公主可是對賀禮有疑?”他問。


    寧雲舒收回目光恰好與他對視,漫不經心似的道:“本宮想知道,張大人你獻了何禮?”


    他的神色依舊沒有任何波瀾,淡淡垂下視線拱手道:“微臣惶恐,未曾備禮。”


    一直跟在後方的桂嬤嬤恰時上前附耳低聲解釋道:“公主,張大人身居禮部尚書,若是獻禮不合規矩。”


    寧雲舒聞言靜靜瞧著他。


    原來回宮這些日子常聽宮女私語念叨之人便是他。


    那個從一介草民到禦前紅人,不到而立之年便官拜一品尚書的傳奇人物。


    說是他替皇上出謀劃策,憑一己之力便讓林胡、柔然等多地不戰而降,避免了戰火,也就此令他成了皇上的智囊。


    他哪怕就靜靜站著,渾身也散發出矜貴又儒雅之氣,明明是那般好看誘人,可偏偏生在高嶺,無數人心生仰慕卻隻能遙遙相望,所以直到如今還孑然一人。


    寧雲舒輕笑,七年,又無黨羽相助也無家世背景,卻從小小員外郎成了尚書,而且還能如此潔身自好不貪財色?


    他倒真有幾分本事。


    “如此。”她開口,打趣之意更加顯然,“尚書大人既然未給本宮準備禮物,那不如在接風宴撫琴一曲以表祝賀如何?本宮可是聽說大人一手琴技冠絕都城。”


    聞言麵前之人抬眸看來,冷峻的臉上多了一絲詫色。


    “怎麽?還是說大人並不歡迎本宮回朝?”她微微睨眼,透出幾分危險之息。


    他眸色微沉,淡淡道:“公主,這於理不合。”


    寧雲舒嗤笑一聲:“理?本宮的話便是理。你敢忤逆本宮、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桂嬤嬤聞言都不由得渾身一顫,公主剛回宮中,怎的就如此為難這位大人?


    這位大人可不簡單啊……


    二人對視,她眼中滿是戲謔與威脅,而他眸色依舊如清風似霽月。


    良久,他終是垂下頭拱手行禮,語氣聽不出喜怒:“微臣,領命。”


    桂嬤嬤等宮人皆是震驚,這位大人竟然如此輕易便答應了如此無理的要求?!


    這位大人從來是不畏強權,哪怕是忠言進諫惹得龍顏大怒他也不曾貪生怕死,今日卻因為公主一句“該當何罪”而妥協?


    怪哉,實在怪哉!


    寧雲舒勾唇一笑,滿意地轉身而去:“這些東西都送去庫房吧,本宮乏了。”


    張知熹目送她走進殿內身影消失在了門口,良久才收回視線,沉默著揮了揮手示意侍衛行動。


    殿內,寧雲舒愜意地嚐了一口禦膳房送來的解暑冰飲。


    這冰,哪怕是炎炎夏日送入口中依舊是如針刺般感覺。


    桂嬤嬤麵露擔憂:“公主,張大人再怎麽說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命其在接風宴上登台獻曲,恐惹人非議。”


    “嬤嬤是覺得本宮會遭人非議,還是他?”她微微抬眸,嘴角含笑。


    “老奴不敢妄言,可是公主,張大人向來剛正不阿,今日竟然答應了您的要求,實在令人匪夷。”


    她聞言低笑,目光透過窗看向蓊鬱的銀杏。


    是啊,都說他乃淵清玉絜的真君子,可她偏偏想要讓他墜入深淵。


    今日的要求,不過隻是對他最初步的試探,她要看看他到底能在她麵前妥協到何種地步。


    “嬤嬤你說,將一朵高嶺之花折下神壇,豈不是有趣至極?”她語氣輕蔑,帶著幾分玩味。


    她需要一枚棋子,一枚如同棋盤上的車能夠橫行肆意鏟除一切的棋子!


    張知熹合適至極,畢竟誰能想到儒雅的筆也能化作殺人的利器呢?


    桂嬤嬤不敢應聲,但見她如此勝券在握的模樣,也大抵能夠猜到幾分,她是想將張知熹收作己用。


    可那位大人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潔,從不搞結黨營私那一套,她想要收他,怕是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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