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色也暗沉了下來,明明剛剛天色還是那麽亮,甚至那些憑空出現的星辰也都消失了蹤影,像是剛剛他們看到的都是幻象。


    “現在幾點了?”王化看著這昏暗的天色,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他明明記得剛下棋時不過正好吃中飯的時間,這才過了多久就天黑了?


    “下午一點左右?”柳林安也有些不確定,她估摸著大概的時間應該是才到下午。


    龐長祿沉默著,他從一開始朗健康出現開始便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眼神一直在三青和艾蕭的身上來回打量。


    王化沒有龐長祿的指示也沒有說什麽話,偶爾被什麽髒東西纏住了腳踝之後也隻是不耐煩地嘖了兩句。


    他們都知道的接下去麵對的可不是什麽平常和藹的村民,因此精神高度緊張,不敢鬆懈分毫,對周圍開始異變的環境提高了警惕。


    村中唯一的商鋪前,懸掛著的紅色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發出微弱而詭異的光芒。周圍的風景依舊是那麽荒蕪不堪,一片蕭瑟,但泥土中暗色的痕跡是那麽顯眼,空氣中血的氣息彌漫,似乎能夠形成一層淡淡的深紅的血霧,遠處的山巒也籠罩在厚厚的霧氣中,顯得朦朧。


    越往前走,眾人便能看清倒在門口的村民的軀體,他們的樣式詭異而猙獰,手不約而同地朝著門外的大路伸長,像是想奪門而出卻來不及。


    “他們的眼睛……!”齊伶驚叫,走近了才看清那些倒地村民的雙眼竟然隻剩下了一個黑色的窟窿,麵頰處流淌的血液將他們臉上殘留的驚恐神色渲染成更為恐怖的模樣。


    艾蕭瞥了一眼,這應該就是之前遊子娟的黑子的由來,她沿路應該搶奪了不少村民的雙眼。而這些村民……他粗略的掃過那些倒地的麵孔,都是昨天那群爭搶著種田的熟悉麵孔。


    各戶大門敞開,有些家中的老人或是女人小孩都像是昏迷一般倒在了屋內,但身上並沒有什麽傷痕,麵上也並無驚懼一類的神情,像隻是進入了一場夢境一般平靜。


    看起來,遊子娟並不是無差別的傷人,她還保留著作為人時的神誌,這點可以記下來,作為給後麵進入副本的人的突破口。


    秦羿則看著跟在朗健康旁邊的三青,他總覺得那人給他的感覺越來越熟悉,像是以前曾經在哪裏見過或是接觸過一般。


    ——————


    三青跟在朗健康的身邊,她身旁這個男人似乎對村莊的異象根本沒有察覺,徑直地朝著自己的家門走去。


    那大門也敞開著,裏麵的景象透過那被風吹動的木門若隱若現,而離得近了,才能聞見這裏頭的血腥味要比外麵重的多,幾乎到了嗆人的地步。


    “遊婆。”朗健康喚道,他跨過了門檻,腳步踩進屋內時並沒有往常那樣鞋底踩上石板的聲響,而是黏糊糊地液體濺起的聲音。


    三青低頭看向那塊地麵,原本灰色的石地現在被一灘灘的血泥鋪滿,踩上去時隻有向下的凹陷感,像是踩在柔軟的棉花處。


    可現實沒有那麽夢幻,隻有這可怕的場麵。


    三青麵色不改,她踏進屋的那一刻,腳下便泛起了淡淡的金光,使得她的腳底與真實的地麵隔開,接觸不到那堆不明的物體。


    “健康,你回來了啊。”遊婆那沙啞的聲音幽幽地傳來,像是響起在眾人耳邊,但又不見身影。


    而下一秒,那弓著背的身影緩緩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遊婆的手中舉著一根又粗又寬的麻繩,那棕黃色的繩子上似乎沾著肉屑一樣的紅色物體。


    “遊婆,我爸……”朗健康似乎想問什麽,但一開口就被遊婆變得尖細的聲音給打斷。


    “健康!朗複還是不肯和我說娟子在哪……嗚……我的寶貝娟子……她到底去了哪……”


    她哀怨地瞪著朗健康,似乎對這個和朗複有著相似五官的男人也升起了幾分憎惡,她一邊哭叫著,一邊舉起手中的麻繩,尖利的牙齒從她的嘴唇邊長出,弓著的身子也逐漸脹大,像是被填充了什麽空氣一般,看起來比朗健康還要高大幾分。


    遊婆的嘴角開始流淌出黑色的液體,她的雙眼泛出紅色的光芒,緊緊地盯著朗健康,“健康,娟子從前就愛跟著你,老在我身邊念叨你……你下去陪陪她……”


    那繩子迅速騰空而起,將朗健康的四肢捆綁住,但他卻沒有掙紮,反而低垂著腦袋,任憑那麻繩已經將他的皮膚勒出了血痕,


    三青看著這一幕,心下一沉,朗健康還不能死,不說為了遊子娟,那不知生死的朗複也可能需要朗健康來應對。


    她抬起手,輕輕向空中一點,周圍的空氣開始波動起來,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凝聚,她側過身,走到秦羿的身旁,借著人的身影擋住自己的動作。


    手指輕點處,都會凝出一團米粒大小的光點,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遊婆飛去,那光點竟並不像之前那般化為灼燒的火焰,反而徑直地進入了那怪物的身體。


    阮樂注意到了這一幕,回想起剛才三青也給她像這樣來了一下,但那光球完全不同,就是不知道有什麽用處……這會兒也不是什麽能夠詢問的好時機。


    他這麽想著,將這問題又按捺在了心底。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未來的每一時刻,他都會懊悔為什麽這時候沒有將問題的答案問清……


    遊婆的動作瞬間停頓了幾秒,像是恢複了清明一般,她嗚咽著鬆開了麻繩,將朗健康放下,自己則癱倒在地,低低地呢喃著,“都是我的錯……娟子……”


    秦羿見到這一幕,低聲詢問道,“你是將它……淨化了?”


    “也不算……”三青輕聲回答,比起“淨化”,她更想用“驅散”這個說法,她隻是將籠罩在遊婆心靈上的黑暗驅散,露出它原本的樣貌。但按照秦羿的理解也可以,所以她也沒有對此有過多解釋。


    朗健康被鬆綁之後,反而上前去扶起遊婆,“遊婆……我會找到小娟到底在哪的……”他的嗓子接近失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那麻繩勒傷的緣故。


    “他在後院……”遊婆的目光空洞,指了指先前眾人所聚集的地點。她一無所知的被利用了那麽久,甚至連自己的孫女被害也蒙在鼓裏,每天自以為是的幫著這群人……要不是她相信這些鬼神……要不是她叫娟子回來……


    忽然,一雙嬌小白皙的手伸到她的麵前,一顆黑色的棋子在那掌心靜靜地躺著。


    遊婆渾濁度眼睛動了動,幹癟的嘴唇囁嚅著,伸手從三青的手中接過這枚棋子。


    三青什麽都沒有說,又像是什麽都說了,她的手在遊婆的眼前一晃,微弱的光亮一閃而過。


    遊婆瞬間閉上了雙眼,她滿是皺紋的眼角似有淚珠滑落。三青將人的輕輕扶住倚靠在牆。她轉頭向眾人點頭,“走吧。”


    “現在差不多,應該是我爸要分肉的時間了。”朗健康忽然提醒道,他看向眾人,眼神晦暗不明。


    秦羿看了眼門外那逐漸密集起來的黑雲,皺了皺眉,“我們得留點人擋住外麵那群怪物……”


    龐長祿看了眼三青,隨後開口道,“我們留下。”


    王化有些不解,接下去應該是要打boss了,即將能夠得到豐厚的獎勵,為什麽在臨門一腳時反而要在這邊幫人擋小兵,這不是將快到手的光點拱手讓人嗎?!


    龐長祿沒有回答,隻是轉身先一步走出了門。


    艾蕭自從加入紅輪組之後便一直孤身一人行動,這是進入夜塔的所有人的共識,他可以說代表著紅輪組,代表著政府……而這樣的人能夠對一個小女孩另眼相待……又或者說,他們那隊人,對待三青的態度根本不像是一個普通的隊友。


    自始至終的信任與聽從,以及那女孩展現出的可怕實力……


    他回憶起十幾年前曾經被兩位學者在完成某次副本後所提出的用“……代替現實中的太陽”……那瘋狂而又可怕的假想說曾在夜塔內部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但後來,隨著他們的失蹤,這消息也被全麵的封鎖了,即使現在,也很少有人知道具體的內容。


    “……不要廢話,現在完成這個副本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齊伶這時候居然也大著膽子懟了句王化。


    王化哼了一聲,並沒有反駁,跟著龐長祿就出了門,反正多打點小怪也可以增長點光點,或許還能得到什麽隱藏道具也說不定。


    ——————


    三青等人跟著朗健康進入了後院,空曠的後院之中,那篷子下孤零零地立著一個罐子,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著黑氣,沿途的血跡則指向著被綁在灶台之上的朗複。


    他的手腳全部被斬斷,但詭異地是他平躺在石灶之上像是沒有痛覺一般,還能抬起腦袋笑意盈盈地和人講話。


    “健康,你來了……嗬嗬……”


    那陰森的聲音像是從地獄爬起的鬼怪,想要將人拖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爸,你把小娟……小娟的頭……和腿……放在哪裏了……”朗健康不忍去看父親如此淒慘又詭異地模樣,但又想知道遊子娟剩餘的軀體去了哪裏,他哽咽著,抹了把臉。


    “那是獻給神明的祭品!”朗複忽然暴怒,他昂著腦袋,卻因為沒有四肢而隻能像條蛆蟲那般扭動著身軀,然而當他一個翻身滾落在地時,正巧碰倒了一旁的罐子,其中漆黑的液體纏繞上朗複已經皮包骨的身體,像是在啃食他的血肉,讓人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他在疼痛中看到了那金色的身影,扭曲著臉對著朗健康又開始吼道,“健康,快把那女孩抓過來……我們的神明就喜歡這種純潔女孩的血肉……”似乎是怕朗健康不答應,他又補充道,“你把她帶過來……我就告訴你小娟在哪裏……”


    三青抿了抿唇,看向視線已經落在了她身上的朗健康,她主動地走向朗複的方向,看見那被鮮血染紅的胡子下人貪婪的笑意。


    “三青!”秦羿本想阻止,卻又看見三青背在身後的手中凝聚出的光芒,放下了心。


    他身旁的艾蕭打量著四周的構造,十分簡潔,看起來藏不了任何的東西,“阮樂,你還記得商鋪口的燈籠嗎?”


    “你是說……他們把遊子娟的頭做成了燈籠?”阮樂毛骨悚然地猜測道。


    “……”艾蕭沉默一瞬,“不是,我的意思是,因為鬼怕燈,所以遊子娟的軀體應該是被迫處於了類似於‘隱形’的狀態,保證自己不受到傷害。”


    “大佬,你腦洞真大。”阮樂豎起拇指,默默吐槽,“還不如直接說已經被這個老頭子獻給了那什麽鬼神明已經灰都不剩了呢……”但他還是選擇相信這位攻略頻出的大佬,立刻轉身向外奔去,“我這就去把那燈籠摘了。”


    ——————


    三青逐漸靠近朗複時,朗健康也在一旁觀察著自己父親的樣子,那黑色的粘液狀物體已經將朗複的身體覆蓋了大半,隻留下一顆頭顱露在外麵。


    他看著三青逐漸走近的步伐,意識模糊間像是透過她看到了之前向他走來的遊子娟。


    “嗬嗬……小娟……你別怪我……神明想要純淨的血肉才能給予我們糧食……你從小就懂事聽話,健康也喜歡你……隻要替我們在那黃泉路走一遭,你就是我們朗家的兒媳……”


    “爸!”朗健康吼了一句,他一拳就想要打在朗複唯一露出的臉上,但離人的麵頰還剩一厘米時便停了下來,“啊——!”他痛苦地嘶吼,一邊是自己的父親,一邊是自己深愛的遊子娟,但最終,他還是將那拳頭落在了朗複的臉上。


    而在那瞬間,金色的光芒從他的背後亮起。


    他在淚眼朦朧間回身望去,那嬌小的身影緩緩抬起手,金色的火焰一簇簇地向朗複飛去。


    三青溫柔地看向朗健康,揮手間,一簇比其它火焰更為柔和的光芒貼近了人,將他手中的拳頭溫柔的包裹。


    “不要難過。”


    她說著和遊子娟相同的話,但卻能讓人清楚地辨別出她們並不是一個人。


    秦羿和艾蕭站在最外側,將龐長祿等人遺漏而放進來的幾個異常靈活的怪物解決之後,便看見那地麵忽然燃起了一圈火焰,將三青與那兩人圍起,她被束起的長發已然散開,在光芒中飄動,如同金色的瀑布般流淌,淡淡的光亮在發絲間閃爍。


    “太陽。”艾蕭忽然說道。


    “什麽?”秦羿有些怔愣,他知道這應該是三青要使用她特殊能力的方式,但不知道艾蕭怎麽會將其和太陽聯係到一起。


    艾蕭忽然扶住額頭,劇烈的疼痛以及回憶侵襲著他的腦海,似乎曾經有一對夫婦將他與一團光影推入旋渦,他的記憶的碎片瞬間閃回,他喃喃道,“我的太陽……”


    秦羿沒有聽清人的低喃,他的眼中都是那衝天的金色火焰與光芒,而那嬌小的身影已然被這光芒遮蓋了身形,那特殊的圖騰樣式的符文有一次出現,它們像是被鑲嵌在光芒之中,隨著光芒的起伏而舞動。他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但……這超出常理的能力開始令他有種莫名的感覺。


    三青,並不屬於他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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