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吾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天上學的路上,尚蕙蘭和他有過一次交流:“小吾,媽媽給你換個爸爸,好不好?”


    那時的沈安吾認真地思索了好一會,“怎麽換呀?哪怕你跟爸爸離了婚,他還是我爸爸呀。”


    尚蕙蘭將他摟在懷裏,撫摸著他的頭發,半天沒說話。


    那是他關於母親最後的溫情畫麵。


    又過了幾天,沈安吾聽到母親在跟朋友打電話。


    “我不打算離了。他現在這個年紀,不攔著他,每天都能來一次。離婚了肯定還會再找,讓他再跟外頭女的生一堆孩子,然後再回來跟安吾搶遠星?”


    母親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但又帶著決絕:“婚不離,以後各過各的。”


    沒過多久,沈安吾轉學去了一間國際寄宿學校,母親則一個人搬去香港。


    ……


    這麽多年,沒跟兒子再提過“離婚”的事。話一出口,尚蕙蘭還是有些緊張。


    兒子倒是神色如常:“離不離婚,是您跟爸爸之間的事,我這個當兒子的管不上。您既然已經決定了,我肯定支持。”


    尚蕙蘭鬆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被風吹得簌簌晃動的翠竹,似在回憶,神色卻愈發冰涼。


    “你父親年紀大了,萬一哪天有個好歹,我不希望到時還要以‘老婆’身份,回來處理他的後事。我這邊也一樣,萬一我比他先走,我也不希望他還有資格對我的身後事指手劃腳。”


    好端端地突然提起身後事,沈安吾被母親一番話說得噎住,“媽,那麽多律師不是吃白飯的。您要是實在擔心,這幾天把李律師喊過來,把您那個遺囑再過一遍。”


    尚蕙蘭收回目光,瞥了兒子一眼:“沈興邦那人的性子我知道,一旦開始走離婚流程,就算跟他撕破臉了。趁我現在身體還行,把這事給辦了。不然我擔心後麵我連吵架的精力都沒有。”


    “對了。”尚蕙蘭想到什麽,語氣忽而嚴厲:“我聽說沈興邦和沈佩香想讓外頭那個雜種進遠星?”


    她去香港後,沈興邦又在外頭找了個小姑娘,生了兒子。那女孩當年才二十歲,沈興邦隻得把兒子交給妹妹沈佩香帶。


    一晃二十多年,那個私生子也已經大學畢業。


    因為母親的關係,沈安吾從小跟姑姑就不親。他知道姑姑不喜歡他,一開始還裝一裝,自打沈樂賢出生後,更是裝也懶得裝。


    這次沈佩香又趁他腿受傷,攛掇想把沈樂賢塞進公司裏。不過公司要害部門早已經像水桶一樣,沈樂賢哪裏幹得下去,隻能回沈佩香負責的物業公司。


    沈安吾手搭在沙發扶手上,換了個更鬆散的坐姿,語氣卻冷:“他進不了。”


    沈樂賢不過是姑姑用來從他父親那撈錢的工具而已。她管的物業公司早就成了空殼,業務都轉到她女婿名下的公司。


    有些事,沈安吾並不想跟母親細聊,免得她又沒完沒了的訓斥和擔心。


    *


    兒子今天第一天去遠星實習,早上看著他和丈夫一起出門,傅芹有種熬出頭的感覺。


    和別的豪門媳婦相比,她已經算幸運了。婆婆長年住在鄉下,逢年過節才回去看望一下。公公第二任妻子又長年待在香港。嫁進沈家,她沒受過婆婆的磋磨。


    公公沈興邦性格強勢獨斷,好在平時不生活在一起。丈夫雖然不受公公器重,但不管怎麽說是名正言順的長子。


    晚上丈夫和兒子回家後,傅芹指揮阿姨將飯菜擺上桌。


    沈紹周換好衣服,坐下來吃飯,聽兒子說第一天在公司實習的事。


    “爸,那個高寒確實很厲害。不過他說他帶不了我,讓我先跟著他手下一個姓李的經理。”


    沈紹周點點頭:“現在金融部的具體事務都是李經理在管,讓他帶你也足夠了。”


    傅芹皺眉:“是不是高寒不願意帶啊?要不要找安吾跟他說一聲?”


    沈紹周並未將兒子這個實習放在心上,大學都還沒開始上,實習能學個啥,不過是去長點見識。他看了妻子一眼:“高寒確實很忙,況且他現在都是負責戰略層麵的事情,好比讓一個大學教授來教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這不是浪費嘛!”


    幾句話說得沈欒一口飯差點噎到喉嚨口,忍不住將頭撇到一邊。傅芹瞪了丈夫一眼:“你這啥比喻!兒子好歹馬上是大學生了!”


    “對了,聽說尚姨回來了,兒子的升學宴要請她嗎?”對這個久未謀麵的“婆婆”,傅芹拿不定主意。


    兒子的升學宴沒有大操大辦,隻請了學校的老師和遠星的一些高管,再加丈夫平時工作上有來往的合作夥伴。


    至於自家親戚,傅芹打算一起吃個家宴就行了。現在讓她頭疼的也是家宴,名義上的“婆婆”回來了,家宴怎麽安排成了個問題。


    傅芹嫁給沈紹周的時候,尚蕙蘭已經跟沈興邦分居了,她沒怎麽跟這個名義上的“婆婆”打過交道。


    沈紹周沉吟,開口:“你可以給她打個電話,不過我估計她不會來。”


    說起來他關於尚蕙蘭的記憶也不多。十二歲以前沈紹周都在鄉下和母親、奶奶生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裹著小腳的奶奶帶著他和母親到城裏找父親。


    他是頭一回看到城裏的樓房,生平第一次坐電梯,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母親比他還緊張,一路緊緊牽著他,掐得他手腕都青了。


    他們按照父親留的地址找上門,開門的卻是一個女人。那女人身材很高,年輕漂亮,小腹微微隆起,微笑地看著他們三個。


    “你們找誰?”她的聲音很好聽也很客氣,沒有一絲不耐煩。


    “請問沈興邦不住這裏嗎?”孫蘭香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皺巴巴的日曆紙,那上麵是丈夫有一回打電話到村口商店,她一筆一畫記下來的地址。


    “你們是沈興邦的什麽人?”年輕女人臉上的笑容慢慢僵冷。


    “俺是他老婆,這是他娘,還有他兒子。”


    十二歲的男孩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了,他記得那個年輕女人聽到他母親說自己是沈興邦的老婆時,那張血色盡失的臉。


    那個女人將他們請進屋,然後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在屋裏等。她拎了個很小很小的皮包就出門了。


    再後來,父親來了,把他們趕回去了。


    奶奶不喜歡那個女人,回去的路上罵了一路,他媽則垂著頭抹眼淚。最後奶奶嘴裏咕噥著:“哭啥哭!我還沒死呐!隻要我活著,她就甭想進沈家的門。”


    有什麽用。


    第三天,幾年沒回去的父親回了趟鄉下,拿著離婚協議要跟母親離婚。任憑奶奶怎麽打罵,他就是要離婚。


    也不知道父親跟奶奶說了什麽,奶奶最終還是鬆了口。母親也在協議上簽了字。


    後來,他才知道父親為了跟那個女人結婚,把名下一部分股份轉給了母親,還給了母親一筆錢。


    父親走的時候對奶奶說:“媽,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城裏吧。我給你買套有院子的房子,你在那種種菜,養養雞。”


    奶奶坐在老屋門口的竹椅上,手裏納著鞋底,“不去了。你娶你的新媳婦。我隻認蘭香。”


    父親就那麽走了,甚至都沒看他一眼。


    ……


    “不管她來不來,電話我肯定還是要打一個的。不然顯得咱們沒禮數。”說到這,傅芹又犯起嘀咕,“這麽多年,樟墅的房子都空在那。尚姨回來為什麽不去樟墅住,翠穀那邊倒底還是不方便。”


    沈紹周沒再說什麽。沈欒聽到“升學宴”就感覺煩躁,也不知道有什麽好慶祝的。


    上回請老師,還有他爸媽的朋友吃飯,他就像個吉祥物一樣,挨桌展示。現在又要搞什麽家宴。這種家宴更無聊,如果不是爺爺會去,他才懶得去呢。


    這段時間他已經吃了好幾個同學的升學宴,看到他們每個都像猴子一樣被大人遛,沈欒心裏好受了一點。


    悅閣又貴又老土,他不要請同學在那吃飯,他要找個又有的吃又有的玩的地方。


    說到升學宴,傅芹突然想起一個人,隨口問道:“對了,許家那孩子考上了嗎?”


    沈欒:“沒考上本科,上了潯大的美術專科線。”


    潯大的美術專業很難考,即便專科線分數也不低。這下輪到傅芹驚訝了:“看不出來啊。沒聽你小姨提,我還以為她落榜了。”


    傅芹看著兒子:“那你們以後在一個學校,說不定還經常碰到。”


    沈欒神色很淡:“潯大好幾萬人呢,又不是一個專業的。”


    傅芹點頭,淡笑:“以前高中不讓你談戀愛。現在高考結束了,你談戀愛的事我和你爸不會管太多,不過你可別給我亂來。你是男孩子,戀愛多談幾個沒關係。醜話說在前頭,不是什麽樣的女孩你媽都認的。”


    沈欒腦中晃過一張白玉蘭般的麵龐,眼底一閃而過的尷尬:“媽,我知道。”


    吃過晚飯,沈欒回了自己房間,拿起手機就開始打電話,第一個電話自然是打給她。


    “放心。沒有家長。隻是我們同學聚一聚。”沈欒一再保證,“晚上在那吃晚飯,還可以打台球,唱k,看錄像。”


    宛月沒想到回來這麽快就接到沈欒的電話,還邀請她參加他的升學宴,“那你跟許青菱和馮博說過了嗎?”


    沈欒靠在床頭:“沒有。你是我第一個打電話通知的人。”


    宛月覺得耳朵很燙,語氣也軟了:“那——我等會去跟他們倆說一下。”


    沈欒原本並沒想請許青菱,聽宛月這麽說,也覺得無所謂,笑道:“行。那就麻煩你通知他們了。”


    宛月晚上去許家超市的時候,許青菱並不在家,是她弟弟在看店。


    “你姐呢?”


    許俊文被父母抓回來看店,心情糟透了,聽宛月問起他姐,頓時沒了好聲氣:“出去打工了。”


    “打工?打啥工?”


    “我哪知道啊。”


    “你家裏生意這麽忙,她怎麽還出去打工呢?”


    “嗐!”說到這事,許俊文就很無語,“我爸媽不肯給她出上大學的生活費,她自己賺生活費去了!”


    “你姐要是回來了,你跟她說一聲,我找她有事。”


    “行。”


    宛月低著頭往回走,腳步有些發沉。以前像打工這樣的事,許青菱怎麽會忍不住不告訴自己呢。她根本不是個能藏得住事的,高興了生氣了,全在臉上。


    這些天呆在家裏也挺無聊的,每次都在給上高一的妹妹補課。她還想找許青菱玩呢,沒想到她竟然跑出去打工了。


    好像一夜之間,許青菱就把自己從她的生活裏剔除了。


    宛月悶著頭,突然撞到一堵牆。


    她抬頭一看:“你怎麽回來了?”


    魏東來盯著她的眼睛,除了驚訝什麽也沒有,他嘖地一聲,有些不高興:“怎麽?不想我回來啊?”


    宛月白了他一眼:“我哪有!”


    魏東來這才舒坦了,湊到她麵前,左看右看:“就去了一天,就黑成這樣了?”


    宛月聞到他脖頸間傳來的沐浴液的氣息,臉上一熱,用力推了他一把,“要你管?!”


    魏東來嘿嘿一笑:“沒事,我就喜歡黑的。”


    宛月板著臉,覺得有些話必須說清楚了:“魏東來,你別以為你爸媽出錢給我讀大學,我就賣給你了!我說了,以後大學畢業我會把這筆錢還給你爸媽。”


    魏東來的臉在夜色中顯出幾分陰沉,嘬了嘬牙花子,扯出一抹笑容:“誰說你賣給我們家了!是我犯賤喜歡你成不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也有錯?”


    瞥了眼宛月崩得緊緊的小臉蛋,他趕緊岔開話題,“剛才去找你那閨蜜呢?”


    宛月嗯了一聲,把許青菱出去打工的事跟他說了,“魏東來,你說我暑假要不要也出去找份工作?”


    魏東來輕哂一聲:“女孩子出去能打什麽工?不是給人摸胸就是給人摸腿。你要是想打工,不如來給我當老板娘,我把我那公司的帳都給你管。”


    “狗嘴吐不出象牙!懶得理你!”宛月捂著耳朵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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