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公那回來,傅芹忍了一路,到家裏終於忍不住了。高考結束,跟丈夫吵架再無需避著兒子。


    尚蕙蘭和沈興邦兩人僵持了兩天,兩邊律師已經開始著手財產分割協議。


    沈佩香這幾天天天領著沈樂賢去看看公公,傅芹看在眼裏怎麽能不心焦?這些年她嫁進沈家,表麵光鮮,實則丈夫手裏隻握了遠星零星的股份,名下房產不過是他們現在住的這套別墅和市中心的一套公寓。


    沈家大部分資產都在沈興邦和尚蕙蘭名下。除了遠星,他們夫妻倆還投資了不少產業。這些資產如今都拿出來分割,雙方律師自然要討論具體每項資產的歸屬問題。


    看著丈夫還是老神在在,不為所動,傅芹覺得自己再不爆發,沈家家產徹底跟兒子沒多大關係。


    她一進屋,徑直上二樓的衣帽間,看到丈夫也跟進來換衣服,傅芹將手裏的包一扔,恨聲道:“都這個關頭,你還不著急。你不主動,你以為爸眼裏有你這個兒子?”


    沈欒正在房間裏打遊戲,聽到父母房間裏隱隱傳出吵架聲。


    他放下手柄走到門邊,母親的聲音漸漸清晰:“爸年紀也大了,離婚這麽大的事,不能隻是他們倆背著我們談。媽跟了爸那麽多年,苦全是她吃了,股份、錢和房子全給了那個女人和她兒子,對我們公平嗎?你不為自己著想,總要為欒兒著想吧?”


    傅芹說的“媽”自然是指沈紹周的母親孫蘭香。


    沈紹周怫然不悅:“爸三個兒子,隻有我結了婚有孩子,他已經說過了會多給欒兒一份,你還想怎麽樣!”


    傅芹愈發激動:“那也是欒兒應得的!”


    沈興邦已經快七十,三個兒子中隻有長子結婚生子。人生七十古來稀,別人那孫輩繞膝,他才沈欒一個孫子。這次老爺子已經放出話來了,有家庭有對象的,多得一份。有孩子的,無論男女,也多得一份。


    傅芹冷哼:“沈佩香不知道從哪給沈樂賢找了個對象,然後帶著一起去見老爺子,算盤都快打在臉上了!還有安吾,早就到了適婚年紀,老爺子想讓他定下來,他一直不肯定,以尚蕙蘭的性子,這次保不定也給兒子安排個對象!哪怕不結婚,也可以先訂婚。算來算去,到我們頭上的又有多少!”


    說到尚蕙蘭,傅芹已經不想再裝什麽體麵大度,嗤笑:“我不知道那女人給你們父子灌了什麽迷魂湯,你們一個個就那麽怕她……我就看不慣她那個囂張勁,說起來她當年也是你爸的小三!比沈樂賢的媽好到哪去?”


    “夠了!”沈紹周聽妻子越說越過份,出聲喝止妻子,“我看你就是鑽到錢眼裏去了!你要這麽不甘心,你現在也去給欒兒找一個媳婦!”


    沈紹周扯下脖子上的領帶,甩在地上,怒氣衝衝地摔門而去。


    傅芹一把扯下耳環,衝丈夫背影吼道:“憑什麽她說了算!我去把媽接過來!”


    ……


    沈欒已經想不起來父母有多少年沒吵架了,這一吵恨不得把屋頂給掀了。


    他再沒心情打遊戲,下樓準備出門,客廳裏的座機突然響起來。


    沈欒返身接起,電話裏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繞著圈子寒喧了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是許青菱的父親。


    沈欒眉頭直皺——他打電話來幹什麽?


    中年男人話語間帶著刻意的討好:“你是沈欒吧?考完了怎麽不來家裏玩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在你小姨家……”


    許德茂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沈欒隻好打斷他:“叔叔,您有什麽事嗎?”


    許德茂這才兜回正題:“我家大女兒下周二出嫁,在潯府人家擺酒,想請你們一家人過來,一起吃個飯,熱鬧熱鬧。都是一家人,也沒啥好客氣,人來了就行。對了,你們什麽時候方便,我讓許青菱送請帖過去。”


    沈欒腦中晃起一張滿臉堆笑的臉,很早以前,他在小姨家見過許青菱父母。那對中年夫婦聽說他是沈家長孫,立刻熱情起來,十足諂媚,讓他看了倒胃口。


    許青菱也是,高中三年三天兩頭從家裏帶東西給他,說是她父母讓帶給他的。看來她那些討好人的伎倆都是跟她爸媽學的。


    沈欒壓著心底的不耐煩,對電話那頭道:“叔叔,不用專門送請帖過來了。等我爸媽回來,我會轉告他們。”


    沈德茂在電話那頭仍然一個勁堅持:“應該的應該的。那你跟你爸媽說一聲。”


    沈欒嗯了一聲,掛上電話。他才懶得跟他爸媽說。他爸媽怎麽可能有空去許家喝什麽喜酒?


    又不是什麽親戚。


    *


    潯城新開了一間木馬俱樂部的台球廳,裏麵可以吃飯、唱k、打台球、玩遊戲機。老板甚至配了幾台電腦,聯接了互聯網。


    正逢暑假,市中心剛開的網吧,幾乎天天爆滿。想上網找不到位子的年輕人,就跑到木馬俱樂部來上網。


    價格貴是貴了點,好歹能過過癮。沈欒在這裏訂了位子,請了些關係好的同學,在這聚會。


    地方是他找的,錢是傅芹掏的。現在傅芹心思全在公公離婚的事上,根本沒心思管兒子。兒子想送同學去哪玩,隨他去了。


    桌上擺著一堆烤串,沈欒一串沒吃,一直低頭玩手機上的貪食蛇。


    李正奇知道他心情不好。聽說沈家長輩鬧離婚,上上下下忙著分家產呢。


    李正奇家裏也是做生意的,他爺爺有四個兒子。那些叔伯們平時換著法子給爺爺獻殷勤,就指望能從爺爺那多分點家產。


    他對有錢人家這種勾心鬥角見怪不怪了,湊到沈欒跟前:“你媽不是一直覺得你家分得少嘛,你幹脆找個對象先定下來。你爺爺看在你未來老婆的份上,沒準也多給你一份……”


    沈欒貪食蛇正玩在緊要關頭,聞言頭也不抬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李正奇也不生氣:“滾就滾,我還沒空搭理你!”


    學校提前一個月軍訓,他馬上要去學校報道。這幾天一有時間他就跟趙子貝膩在一起,簡直難舍難分。


    果然,情侶隻要突破那層關係,感情就突飛猛進。


    ……


    貪食蛇又死在了5000多分,沈欒煩躁地放下手機,一抬眼看到宛月站在昏昏黃黃的燈光下,四下張望著。


    他滿腔煩躁褪去大半,站起來衝她招手,咧著嘴笑了起來,又是陽光俊朗的模樣。


    宛月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有種眼睛沒地方放的感覺。


    大廳四周擺滿了桌子,每張桌上都擺滿了吃的喝的,圍坐著一群年輕的男男女女,不時爆出笑聲、起哄聲。


    旁邊桌的女生直接坐在男朋友的大腿上,勾著男朋友的脖子,笑得媚眼如絲,周圍人起哄讓他們倆當眾表演一個親嘴。


    響亮的打啵的聲音傳過來,弄得沈欒他們這桌的男生們一臉壞笑,女生們個個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昏暗燈光下,李正奇和趙子貝擠在一張椅子上,共同一支話筒唱歌。趙子貝穿了件短上衣,一抬手便露出纖腰處一抹雪白的肌膚。


    李正奇伸手攬起女友的腰,不時用手撫摸那片肌膚。趙子貝被他撓癢了,便反手擰他腰上的肉。


    宛月假裝沒看到他倆打情罵俏,低頭去拿桌上的杯子,餘光感覺沈欒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自己身上,她臉上止不住地發燙,端起手邊的杯子喝了一口啤酒。


    沈欒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用的是我的杯子。”


    宛月臉騰地紅了,嗔道:“我又不知道!誰讓你把杯子放我麵前的!”


    沈欒笑了笑,沒說話,拿起她剛才喝過的杯子,將裏麵剩的啤酒全喝完了。


    店裏有幾個穿著綠色旗袍的女孩,繞著一桌桌的客人,推銷啤酒。有個女孩看著格外眼熟,走近了宛月才認出了,是隔壁普通班一個女生。


    女孩熟練地用開瓶子開著啤酒,碰到起哄的男人一點不扭捏,拿起酒瓶子直接對嘴吹。那一桌的大哥也很爽快,一揮手又從她手裏買了兩紮啤酒。


    女孩將藍綠色的鈔票往大腿根的絲襪裏一塞,扭身便走了,那大哥趁勢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幾個男生瞪大眼睛看著,平時在學校都穿著校服,一點也看不出來,原來那女孩私底下這麽放得開。


    “暑假好多人出來兼職啊。前幾天我還在街上看在許青菱在發傳單呢。”


    宛月看著那個男生,“她在發傳單,發什麽傳單?”


    “好像是給個畫室老板發廣告。”


    “那種廣告我發過啊,發一張一毛錢,累死累活賺不了幾個錢。”


    宛月垂眸不語,原來許青菱出去打工,是出去發小廣告了。果然像魏東來說的,女孩出去打工,要想賺得多就得像賣啤酒的女同學們一樣,被人揩點油水占點便宜。


    而那些累死人的兼職,也賺不了幾個錢。


    沈欒倒沒想到許青菱放暑假竟然跑出去發傳單。他印象中她非常聽父母話,她家裏賓館和超市的生意不管,竟然跑出去發傳單?


    不過這事跟他沒關係,沈欒全副注意力都在宛月身上,趁著大家沒注意,一把拉起她的手:“我們去打台球吧。”


    “我不會。”宛月小聲道,想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抽不掉。


    對上沈欒幽深不見底的黑眸,宛月心底一蕩,終究沒有用力掙脫。


    “不會沒關係。我教你。”沈欒牽著她的手,一直拉到旁邊的台球桌,耐心地教她台球的規則。


    他手把手教她如何開局,如何選取擊球角度,“每次要先打桌麵上號碼最小的球……”


    沈欒將心愛的女孩攬在懷裏,聞到她頭發的香氣,心底一陣陣悸動。


    *


    木馬俱樂部包間,煙味嗆人,四個男人圍坐著打麻將。


    魏東來已經陪沈樂賢打了好幾天麻將了,送出去的錢就不說了。現在他看到麻將就想吐,想讓手下的小弟頂個幾盤,沈樂賢死活不肯。


    隻好又陪著打了幾局,如果不是因為跟沈家有生意上的往來,他真的是懶得搭理沈樂賢。魏家雖然在潯城算是上家底厚實,小有聲望,但想跟沈家攀上關係,也隻能走沈佩香的路線。兩個叔叔花了不少精力和錢財打點沈佩香那頭,現在沈家所有項目使用的挖掘機和推土機都是魏家提供的。魏家還承包了沈家兩個樓盤的建築施工。


    一整晚魏東來輸出去起碼上萬,沈樂賢陰沉的臉才一點點放晴。


    魏東來將麵前的牌一推,起身:“好了!再打老子眼都花了!你們誰補上吧!”


    在洗手間放了個水,魏東來經過大廳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宛月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臉上掛著羞澀的笑容,正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男孩摟著懷裏,那男孩握著她的手,嘴唇幾乎要擦過她的耳朵。


    魏東來渾身的血液直往腦門衝,臉上的肌肉微不可覺地抖動了幾下,下一秒他便隨手抄起桌邊的啤酒瓶,走上前去,朝那個小畜牲腦門就是一下。


    這一下他使出了自己的全力,那小畜牲腦門立馬開了瓢,鮮血沿著額頭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旁邊幾桌的姑娘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聲四起。李正奇他們幾個看到好哥們被人打了,當場跳起來跟魏東來幹架。


    魏東來初中畢業就出來混社會,從小在村裏就以打架狠而聞名。這些高中生哪裏是他的對手。


    宛月已經嚇傻了,臉色煞白地站在一旁,半晌顫著嘴唇道:“魏東來!你別打了!”


    ……


    申舜沒想到和同學一起出來吃個宵夜,竟然碰到班上男同學跟小混子幹架。雖然平時跟沈欒關係一般,但也不能眼看著他被小混混揍啊。


    正想上前幫個忙,許青菱一把拂開他們倆:“那男的我認識,你們倆別摻和了。”


    這句話說得申舜和何景輝都直愣地看著她——剛才她那說話的語氣,活像是在訓兒子啊。


    許青菱沒注意到他倆的神色,她掃了一眼沈欒,他一隻手捂著腦袋,鮮血順著指縫往下淌。魏東來那頭倒沒受什麽傷,隻不過被班上幾個同學摁住了,他哪裏肯,掙紮著還要揍沈欒。


    這輩子,她早早退出,她知道沈欒早晚會跟魏東來碰上,隻是沒想到這三人這麽快就上演了修羅場。


    宛月不吱聲,許青菱隻能上前一把扯住魏東來的胳膊。魏東來轉過頭對上一雙清清淩淩的眼睛,想了一會才想起來,她是宛月的好閨蜜,眼底的猩紅再次湧上。


    許青菱倒還冷靜,隻看著他:“你不想回去被你爸打,就趕緊鬆手。”


    說罷她在他耳朵小聲道:“你打人之前也看看清楚,他是沈興邦的孫子。”


    魏東來怔愣一瞬,很快便怒不可遏地吼道:“我管他是誰的孫子!剛才我親眼看到的,他摟著宛月在那打球!”


    宛月早已哭成淚人:“魏東來,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管得著嗎!”


    許青菱又餓又累,沒想到來吃個飯還要主持公道。宛月和沈欒的進度已經比她想象的快了。她現在隻想他們倆快快在一起,可魏東來偏要橫插一杠子。


    對於這種冥頑不靈的男人,她沒什麽耐心,淡淡道:“既然你們都喜歡宛月,那就公平競爭好了。”


    蛤?一時間,十幾雙眼睛都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她嘴裏會說出這樣的話。


    許青菱知道宛月內心的天平早就偏向了沈欒那頭,魏東來根本沒有什麽勝算。不過魏東來的脾氣,哪裏那麽容易放棄!兩人公平競爭,沈欒付出越多,沉沒成本越大,就越上頭。


    男人就這麽賤。


    宛月哭得梨花帶雨,從包裏拿著手帕給沈欒止血。魏東來看到自己喜歡姑娘為別的男人落淚,陰沉欲滴的眼直瞪沈欒,胸口劇烈起伏著。


    不知道誰打了急救電話,門外響起救護車的聲音,幾個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進來,想把滿頭是血的沈欒抬上擔架。


    沈欒一隻手用手帕捂著腦袋,另一隻手甩開那幾個要抬他上擔架的人:“我自己能走!”


    混亂中,有個醫護人員問他:“你什麽血型啊?”


    沈欒冷冷道:“不知道。”


    身後響起一個沁冷的聲音:“他是ab型血。”


    醫護人員:“你確定?”


    許青菱恨自己嘴快:“我不確定。你們再驗一遍好了。”


    沈欒回頭,隻看到她束在腦後的馬尾劃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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