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鬧事事件以男人落敗結束。


    姚音希調出詳細資料,經過短暫的瀏覽,確證了梁燃說出的每一項數據都是準確的。


    “駁回消除訴求。”她直接道。


    “無論有沒有這個舉報,你弟弟的所作所為都會被總部在獵殺者隊伍裏通報。”


    “但這個數據監管部保證不會流出。”


    監管部部長與副部不在,姚音希就是管事的,而且她的基因等級是a,比雖然同為一等公民,可基因等級隻是c的男人高上太多。


    “那她是怎麽……”男人意有所指地掃了眼梁燃的胸牌,“她隻是三等公民。”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姚音希做了個“請”的手勢,下了驅逐令:“請回吧。”


    男人敢貶低駁斥小員工與梁燃,但並不敢頂撞姚音希。他麵色漲紅地說了聲“行”,臨走前虛張聲勢地瞪了眼梁燃。


    意料之中的結果。


    姚音希畢竟是一等公民,最終要維護哪個群體的利益不言而明,把男人的弟弟在一等公民群體裏批判一圈就算了,絕不可能把這人的惡劣行徑擴散到二三等公民當中,畢竟這會造成一等公民群體的聲譽受損。


    “我也走了。”


    梁燃跟姚音希告辭後,直接去了研究所。


    今天的工作量並不大,她先是處理了新來的兩個異種斷肢,又去完善先前蜘蛛寄生種的資料,最後對昨日裂口人魚的心髒做了詳細記錄,等一切結束後,正好到了下班時間。


    今天小助手請假了,大概是沒想好怎麽麵對他剛舉報過的梁燃,尤其是舉報之後,梁燃這邊還無事發生。


    “傍晚七點三十八分。“


    梁燃獨自收拾好東西,看了眼時鍾,打開語音記錄儀對今天的工作進行收尾。


    “今天沒什麽特別的收獲。”她說道。


    “新送來的斷肢屬於節肢類異種,但因為樣本體積過小,無法確定該異種是蜈蚣種的哪一類,不排除變異種的可能性。”


    “另外,裂口人魚的心髒在脫離主體的第二十二個小時,徹底失活。”


    說完,梁燃揉了揉肩膀,關閉了麵前的心髒培養皿,然後把透明柱形儀器上的十幾條和手指差不多粗細的長管拔掉。


    這些管子有往培養皿內輸入營養液的,有實時監測水質酸堿性與溫度的,也有抽取心髒表麵與內部物質,提取基因信息的。


    離開實驗室前,梁燃照舊在掛在門上的每日記錄表上寫下:


    【52.8.2,依舊沒讀出心髒部位任何基因信息。】


    如果有人往前翻梁燃的每日記錄,就會發現,這句話貫穿了整個記錄本的始終。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一個物種的基因信息如果被徹底破譯,就意味著它再也無所遁形,一切行為都能解讀,甚至預測。相應的,針對性的基因武器也可以研發出來。


    而目前的人類顯然沒走到這一步。


    大概是由於科技水平的限製,異種的基因信息至今無法用人類的檢測機器全部讀取,人類最先進的儀器也隻能解讀出一部分,尤其是心髒部位,至今還是一片空白。


    並且這種空白短時間內不可解。


    因為機器對異種心髒基因的反饋並不是無法解讀,不是“我讀不出來”,也不是一堆亂碼與混亂密集的圖譜,而是“此處不存在”。


    這是令所有研究員都焦頭爛額的一件事,


    ——那顆心髒明明就在那裏,在培養皿裏,在解剖台上,但機器告訴你那裏什麽都沒有,是人類的眼睛出了錯。


    有時候梁燃也會懷疑自己的視覺與觸覺。


    但握在掌心中的,跳動的心髒會告訴梁燃,它真實存在,隻是無法被機器發現。


    這實在太離奇了。


    所以人類想要戰勝異種,還有非常漫長的路要走。


    關好實驗室的門後,梁燃往研究所外走去,現在時間還不是很晚,許多實驗室的燈還亮著。


    有幾位研究員的年齡已經頗大了,他們戴著舊世界的老花鏡低頭看著文件,因為梁燃表現出的性格很孤僻,所以與他們都不熟,隻是知道最年老的那個已經八十多歲,在末世來臨前就是藥物方向的知名學者。


    那個老人也是三等公民,是除了梁燃以外的,研究所內唯一的三等公民。


    梁燃麵色沉靜地路過老人的實驗室,就在她準備推開研究所的大門時,忽然隱約聽到了老人的咳嗽聲。


    那聲音極為短促,像是有人在捂著嘴極力掩飾著難受。但咳嗽不是想停就能停下的,斷斷續續的聲音不斷湧入梁燃的耳朵。


    梁燃腳步一頓,從背包裏拿出一瓶沒拆封的水。


    她轉身回到老人實驗室門口,彎腰把水輕輕放在了置物架上。


    “謝謝小姑娘啊。”


    猝不及防的,門內突然傳來老人的道謝聲。


    實驗室的玻璃是單向的,梁燃看不清裏麵的場景,但老人可以看見她。


    “…不客氣。”梁燃停下了離開的腳步。


    不知道為什麽,老人並沒有止住話頭,讓兩人的關係維持在最基礎的社交關係上。


    “我知道你,你叫梁燃。”


    因為已經衰老,老人說話的聲音有些小,需要梁燃湊近門去聽。


    聽清後,梁燃“嗯”了一聲,“我也知道您。”


    “我聽過你在記錄儀裏說過的話,你對異種的分析非常好,非常好。”門內老人的聲音很柔和,“那些研究成果暫時不屬於你也沒關係,不要難過。”


    老人的話十分突兀,但梁燃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極快地點了下頭,並沒有回話。


    老人也沒有再往下說,她給梁燃推薦了個地方,“音樂節快到了,我聽到廣場的音樂聲了,你想的話可以去聽聽。”


    “有機會的話。”梁燃回。


    因為老人的推薦,梁燃離開研究所後並沒有選擇坐城市鐵軌,而是繞了十幾分鍾的路,步行去了中央廣場。


    這會兒穿著浮誇的朋克樂手們正在廣場上調試設備,時不時就有激昂的鼓點聲從他們手下傳出,即使音樂節明天才正式開始,依舊有幾十個觀眾零零散散地站在周圍,身體跟著鼓點微微晃動。


    這是末世少有的娛樂項目。


    現在世界異種橫行,每天都有人死去,明目張膽的享樂似乎成了罪惡,所以主城並沒有什麽娛樂設施。


    但壓抑到底就會崩壞,因此在斟酌討論後,二十年前,主城宣布每半年會舉辦為期一周的音樂節,在這個周,隻要音樂響起,大家就可以在廣場跳舞狂歡。


    梁燃聽說在七年前,因為某次音樂節發生了踩踏事件,兩個公民當場死亡,所以主城下令不再舉辦類似節日,結果接下來的幾天公民自殺率飆升。


    於是音樂節緊急重啟,並且長久保留下來。


    鼓點聲斷斷續續,並不專業的朋克樂隊敲著不知名的歌曲,梁燃在廣場邊緣的陰影處站了很久,直到手機鬧鍾響起,她才看了眼時間。


    九點半。


    步行去子宮的話,正好可以卡點到達。


    ……


    梁燃到子宮的時候,那個沒禮貌的男人已經到了。


    男人個子很高,皮膚黝黑粗糙,嘴唇有些皸裂,穿著不太合身的藍色工作服,鞋子上還有些泥土,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在梁燃看他的時候,會露出一個略顯拘謹的笑容。


    雖然係統給男人標注的年齡是三十一歲,但因為長期的體力勞動,讓他看起來與梁燃差了個輩分。


    梁燃沒有廢話,直接問道:“是張林嗎?”


    “我是梁燃,是個研究員,最近實驗室任務很重,我還要加班,所以無法在這裏久留。”


    出乎意料的,男人繃緊的身體忽然放鬆了,磕磕絆絆地說了句“好”。


    看起來不像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


    梁燃注意到這點,認真打量了對方幾眼,意識到自己先前對男人的判斷有誤。


    她想了想,詢問男人:“你昨晚為什麽突然聯係我?”


    男人看起來不太明白梁燃的意思,但還是回應道,“昨晚我...我的鄰居提醒我看看消息,時間到了,子宮該給我發信息了,我看到了你的消息,所以就…”


    梁燃抓住了話裏的重點:“時間到了?”


    “什麽時間到了?”


    男人遲疑了下,聲音低下來:


    “我的妻子兩年前去世了,子宮規定我這種情況需要兩年後重新匹配,我…”他的語氣停頓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更低了,“我忘記上個周就到時間了,我每天都要照顧花房裏的花,很少休息,也很少看信息…沒有人會聯係我。”


    梁燃撤回了先前對他不禮貌的控訴。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聽上去,你與你的上個匹配者感情很不錯?”


    “很好,我們一直很好……”男人咳嗽兩聲,嘴角不自覺揚了起來,“其實我們不是子宮匹配的,我們認識很久了,是從小的鄰居,我會幫她搬東西,她也記得我的生日…到規定年齡後,她帶我去子宮做了基因配對,因為我們都是三等公民,f級,基因匹配,子宮就同意了。”


    梁燃問:“你們有孩子嗎?”


    男人點點頭。


    梁燃:“.......”


    她在心裏怒罵了好幾句。


    這些子宮都沒有告訴她,什麽狗屁匹配製度,不僅磨滅人權還磨滅知情權!


    世界到底什麽時候毀滅,求求了趕緊毀滅吧。


    她偷偷罵了很久,罵完了才重新看向男人。


    從男人剛才的反應來看,他與他的亡妻是青梅竹馬,自由戀愛,有一定的感情基礎。


    不過這種結婚模式梁燃無法複製,她長久處於監視下,接觸不到三等公民,更沒辦法找個三等公民演員,與對方展開一段虛假的戀愛,注冊結婚,成為抵製子宮法令的合作夥伴。


    梁燃的思緒迅速轉動,腦海裏突然閃出一個主意——她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男人對他亡妻的感情。


    如果男人願意幫她一起拖延......


    假結婚怎麽都比真生育好。


    梁燃斟酌片刻,試探性地說道:“張林,我的工作很忙,實驗室也偶爾會有刺激性藥劑,我可能無法在規定的年齡生育,你能接受…”


    梁燃還沒說完,男人就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她的幻想:“這是違背規定的。”


    他憨厚地抓了把後腦勺,但說出的話很殘酷:“違背主城法令的人,所有公民都有義務舉報,我會舉報你的。”


    梁燃:“……”


    男人重複道:“這是規定。”


    梁燃:“…我隻是說著玩,而且我本意是想有更多的時間為人類奉獻。”


    “我不是違抗法令。”


    男人重重點頭:“我當然知道,畢竟這是規定,我們都必須這樣。”


    梁燃快被“這是規定”四個字說暈了,她趕緊打住男人的話,“我明白,你不用一直重複。”


    男人咧著嘴角笑了一下,站在原地不說話了。


    片刻,梁燃吐出口氣,她有些煩躁地捏了捏手指,真是腦子抽了才找隻見過一次麵的原住民幫忙,她剛才也是有些著急了,智商可以媲美早期智人。


    梁燃打住了話題,她看向男人:“我要加班去了,有空的話我會聯係你的。”


    “啊...好的好的。”


    張林連忙往旁側了側,給梁燃讓出離開的空間。


    “走吧。”梁燃越過男人。


    說完,梁燃與張林一前一後,間隔半米的距離往大門走去。


    此時正是傍晚,子宮大廳熱鬧非凡。


    許多打扮精致的公民進進出出,就在梁燃要踏出大門的時候,有個戴著一級公民胸牌的甜美女生牽著一個清瘦的男生走進大廳,與梁燃迅速錯過肩。


    張林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場景,逐漸停下腳步,往兩人的方向看去。


    梁燃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那兩人直接走到了大廳中央的谘詢台前。


    女生身子前傾,兩隻手扒在高高的台子上,有些緊張地谘詢道:“姐姐晚上好。”


    “我叫程玟,今年22歲,他叫韓冰,今年23歲。我們兩個的基因等級都是b級,我們已經在一起執行了二十多次任務,救過對方好多次命。”


    “特別是上一次,我被異種撞進沼澤地裏,怎麽都出不來,那隻蜥蜴種向我遊來,我以為自己要死了,但他撲到我身邊,後背被咬得全是血,如果不是隊友趕來,差一點,差一點我們就都死了。”


    “我...我們符合子宮配對規定,也願意履行生育義務,”女生仔細斟酌著每一個字,殷切地問,“請問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站在谘詢中心的中年女人微笑地點了下頭:“當然,但我需要確定你們的基因等級。”


    女生連忙把自己的胸牌摘下,遞到中年女人麵前。男生也急急忙忙去摘自己的胸牌,因為太著急,他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後還是女生出手幫忙。


    “怎麽傻乎乎的。”女生笑起來,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她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眼巴巴盯著對麵女人查詢的身影,腳尖不自覺地踮來踮去,期待著下一刻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幾分鍾後,中年女人抬起頭。


    她把電腦屏幕轉向女孩。


    “恭喜您,”女人說道。


    話音剛落,年輕女孩就激動地驚呼起來,她開心地撲到男生身邊,滿眼都是笑,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要做些什麽。


    男生當即牽住她的手,又轉而捧起她的臉,臉上是抑製不住的喜悅。


    但女人的話還在繼續——


    “經過係統檢測,程玟在最近幾次任務中表現優異,已經超過b級界定範圍。”


    “恭喜您,係統重新判定您的基因等級是b+,與您匹配的優秀公民的聯係方式會在您23歲生日那天傳到您的係統。”


    注視著女孩瞬間煞白的臉,中年女人的話沒有絲毫溫度:


    “我會把你們的情況提交給執法者總隊,你們以後不會在一個小隊行動了。”


    “請嚴格遵守子宮規定,期待你們為主城做出更多的貢獻。”


    女孩呆滯地站在大廳中央。


    過了許久,才伸出手指向自己,顫聲說:“匹配...其他的?”


    “可我每次見到他心跳都會好快,他也這麽說...”


    梁燃閉了閉眼,沒再看後續,轉身快步走出子宮。


    她從沒進過子宮內部,沒目睹過類似事件,因此也沒想到,她竟然會為兩個陌生的一等公民感到些許難受。


    要知道,作為末世的最底層,梁燃沒少被針對,甚至研究成果都沒資格屬於自己,因此她一向覺得心疼這群人就像工人心疼資本家一樣愚蠢。


    屬於吃飽了沒事幹。


    但現在梁燃有些茫然。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直到張林需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她。


    “我得送你回家,”張林說。


    梁燃直言拒絕:“不需要。”


    因為在想事情,她的音調冷漠異常,還帶著誰都能聽出來的不耐煩。


    但張林沒放慢腳步,他盡量跟上了梁燃的速度:“我得送你。”


    “茉莉說夜晚很可怕,要每天接妻子回家。”


    這個語境下,梁燃很難猜不出茉莉是誰,她笑了笑:


    “我不會是你的妻子。”


    男人錯愕地瞪大眼睛,“可是規定上說......”


    梁燃沒聽他說完,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夜晚的涼風將她的風衣和短發吹起,她緊了緊外衣,說:“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我可能明天就會被解剖台上暴起的異種殺死,也可能活很久。”


    “最近聽人說,我有可能會成為隨行研究員。”


    “照顧好你說的那座花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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