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日的梨花下,徐溪月竟然真就在這個接了她繡球的少年家裏,吃下了一頓晚飯。


    石桌上的鴨子隻剩下了鴨架,就連兩道素菜也被石桌上的三人吃了一空。


    新桐眨巴著眼睛,回味著這頓晚飯的味道。


    她記得自家的大廚說過,蘇吳州的鴨子其實並不適合炒製,鴨肉容易變老,吃不出什麽滋味。


    可今日,眼前這少年炒鴨肉,從起鍋開始,新桐便覺得從鍋中冒起的炊煙、與地上的柴火煙氣都是香的。


    她知道自家小姐必然也喜歡,再加上那碗熱熱的、幹而不澀、入口滑爽柔韌有力氣的麵,新桐忽然覺得有些可惜。


    “如果這陳執安接了繡球,來了徐府,應該也能照顧好小姐。”


    新桐不知不覺砸吧了一下嘴巴,旋即又醒了過來,連忙自顧自的搖頭,心中暗道:“會做飯算不得什麽好本事,君子遠庖廚,我為了吃美味的吃食,又怎麽能覺得小姐該配陳執安這樣隻配貪些小財的人?”


    春日的晚風有些清冷,吹得樹上的梨花嘩啦嘩啦作響。


    沈好好吃的心滿意足,又有些得意的看著徐溪月:“瞧,我這鄰居做出的飯菜,不枉費溪月姐姐來上一遭吧?”


    徐溪月轉頭看向正在院中為梨花樹澆水的陳執安。


    這少年背影比起前幾日似乎高大了些,也並不那般單薄。


    挺拔的身姿竟然有些出挑。


    “溪月姐姐,你可曾見過那玄紫將軍了?”沈好好心中還掛念著徐溪月的生意:“九萬鬆槐軍的藥材供應非同小可,想來蘇南府的周家,早已經尋了不少說客,你可要緊著一些。”


    徐溪月自然知道沈好好對於買賣,對於生意並不感興趣,之所以詢問,大致還是因為關心自己。


    於是她認真回答道:“玄紫將軍這幾日以來似乎頗為匆忙,鮮少有人能看到他,每日去他下榻之處等候的宗族大府,他不過隻見了周家家主一人,我也去了……隻是,玄紫將軍不曾見我,隻有人拿去了我奉上的藥材。”


    沈好好有些擔心,徐家的買賣若是好不起來,徐溪月何時能夠再得自由,重歸棲霞山上朝棲青霞,暮枕煙雲?


    徐溪月看出了沈好好的擔心,便道:“好好不必為我擔心,我徐家幾種藥材其實品質都非凡品,比起周家,唯獨隻有三種軍中修行高深之人所用的藥材有些差距……


    我已經讓人去尋找,如果能找到其他更加上乘的藥源,徐家這一次其實還有機會。”


    “更何況,與軍中的采買商定,還有半年時間,如果真就續不了約,半年時間,足以再尋出路。”


    沈好好似懂非懂的點頭。


    一旁的新桐心中卻不由有些慌張。


    “鬆槐軍中的藥材供應如果停止了,以周家的擴張速度,也許不消半年,就會完全驅趕徐家在三州之地的藥材份額……”


    她心中這般想著。


    沈好好又問道:“不知是哪三種藥材?我寫信問一問歸雲室中的師兄師姐們,也許他們有些消息。”


    徐溪月想了想,並不拒絕沈好好的善意:“是佛甲、奇楠葉、燈盞金絲三種藥材。”


    沈好好認真記下來,徐溪月大約是因為終於能在他人麵前傾訴,少有地歎出一口氣來,憂心忡忡道:“這三種藥材其實並不算什麽珍貴稀有的藥材,隻是軍中要求太高,對於這三種藥材的品質頗有要求,周家不知哪裏尋來的上乘藥源,他們奉上的這三種藥材,真就比我徐家的好上許多。”


    沈好好對於藥材不過一知半解,卻仍然勸慰道:“世間的緣法妙不可言,轉機來臨也許隻在一日甚至一瞬,姐姐莫要氣餒。”


    徐溪月輕輕點頭:“過幾日鬆槐軍裏的藥需郎君要給所有大府呈上的藥材評級,到時候且再看。”


    她想了想,又看向一旁的新桐,新桐頓時會過意來取出五兩銀子來放在石桌上。


    沈好好愣了愣,下意識想要拿起銀子還給新桐,且說上一句:“溪月姐姐不必如此……”


    可她忽然又想到,她貿然帶了兩人前來吃飯,做菜做飯的又是陳執安,便是拒絕也該是陳執安拒絕,自己連日蹭飯已經占了許多好處,又怎能做陳執安的人情?


    她正在猶豫。


    徐溪月卻已經站起身來,對一旁扭頭看向她的陳執安道:“謝過……陳公子款待,今日我主仆二人叨擾了。”


    陳執安看到桌上的銀子,卻並不推辭,隻是點頭笑道:“無妨,徐小姐有空常來。”


    新桐撇了撇嘴。


    這陳執安果然貪財,給了便拿倒也沒錯,但是好歹客氣一番。


    主仆二人一路走到院中,快要走出院子了,徐溪月不由回過頭來,仔細看了看院中盛開的梨花樹。


    “這滿院的梨花樹可真好看,就好像棲霞山上的白霧花一樣。”


    徐溪月心裏這般想著。


    不遠處陳執安卻忽然摘下一枝如雪的梨花。


    此時,院中的樹木枝椏飄搖,天上春日裏的寒鴉啼叫,雲霧散開,天上的朗月早已散下月光。


    陳執安就在冷月如灰的月光下,輕輕的摘下了一枝梨花。


    “徐小姐喜歡,不如摘一朵去,插在房中點綴也好。”


    陳執安這般說著,並不上前,隻是將這隻梨花扔給新桐。


    新桐手忙腳亂的這一枝梨花。


    徐溪月看著月光下的陳執安,不知心中所想。


    主仆二人與沈好好道別,就此離開,消失在岐黃街昏暗的夜幕下。


    沈好好看著二人的背影,也撇了撇嘴:“一頓飯收人家整整五兩銀子,也太貪財了些。”


    陳執安坦誠道:“對徐家來說,五兩銀子和五文錢又或者五十兩銀子沒有區別,徐小姐留下銀子,是不想平白吃我東西,我又何必惺惺作態客套拒絕?還不如收下銀子,給徐小姐一個心安。”


    “更何況,我老家還有一句古話。”


    沈好好好奇起來:“什麽古話?”


    “有錢不賺王八蛋。”陳執安道。


    ——


    沈好好也離開了。


    陳執安就在院中練起虎抱拳來,如今他身軀中濃厚的血氣滾滾而動,大雪山參氣帖運氣極快,虎抱拳拳法種種招式之間,血氣奔流,充斥著陳執安的周身上下。


    一拳一腿一靠,都充斥著生猛的力道,甚至帶起洶湧的勁風來。


    半個時辰過去,陳執安平息身軀中的血氣站定,這才長出一口氣。


    他眼中有些驚喜。


    虎抱拳二十四種招式,他已經徹底融會貫通,稱之為“信手拈來”也毫不為過。


    甚至他體內的血氣配合虎抱拳,也可做到瞬息而至,隨念而動。


    “這虎抱拳倒是簡單,不知道在江湖中算什麽品級的拳法。”


    陳執安站在月光下喃喃自語。


    “這虎抱拳是鐵佛關軍卒必修之法,放在江湖中,乃是一門上乘拳法,尋常縣地坐大的宗族大門傳承下來的武學,大致也就是這虎抱拳的水準。”


    陳執安耳畔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回答他的疑惑。


    陳執安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連忙循著聲音抬頭看去。


    卻見自家房子的房頂上,不知何時盤坐著一個人。


    此時天色已晚,哪怕有月光照來,院中也十分昏暗。


    放在陳執安還沒有修行之前,他是萬萬看不到房頂上的人物的。


    可現在,陳執安化氣養氣,氣血不僅熬煉他的身軀骨骼、五髒六腑,也練了他的五官感應,讓他一眼看去,就看清房頂上的人。


    那人已經白發蒼蒼,臉上有幾處極明顯的皺紋,唯獨一雙眼睛照出金光,長眉下顯得分外明亮。


    來人蒼老、疲倦,唯獨兩眼淩厲而又炯炯有神。


    “鐵臂將軍……”


    陳執安認出了房頂上的人。


    屋頂上的老人緩緩站起身來,又隨意朝前一踏,頓時踏空在屋頂前的虛空中。


    他身子墜下,落在地上,不帶起一絲塵土。


    鐵臂將軍就站在距離陳執安不遠的地方,上下看了陳執安許多眼,眼神裏的疲倦更濃重了幾分。


    他在心裏想著:“一歲老,歲歲老,如今天下,已經是這些雛虎的天下了,尤其是這陳執安……修行速度簡直匪夷所思……”


    陳執安並不知道鐵臂將軍心中,正在稱讚他向鐵臂將軍彎腰行禮。


    “那一日,沈好好拿來這兩本秘籍予你,沒想到不過十幾日,你已經練成了虎抱拳。”鐵臂將軍背負雙手,語氣有些感慨。


    可感慨之後,他卻語氣一變,問道:“你可知道這大雪山參氣與虎抱拳,是何人所創?”


    陳執安搖頭,恭敬道:“還請將軍解惑。”


    鐵臂將軍眼神帶出些審視:“寫就大雪山參氣帖與虎抱拳的人,名為司遠瞾,乃是當今大虞殺佛侯、當今鎔天將軍,是騎鯨碑上刻名的人物。


    他寫下這兩門秘籍時尚且年輕,是他專程為鐵佛關軍卒創立。”


    陳執安眼神多了些敬佩,又有些欣喜,他正要說話。


    不遠處的鐵臂將軍,聲音再度傳來:“你莫要急著高興,你父親此次前去懸天京,除了見你母親,就是要去見這位威名赫赫的殺佛侯,倘若能夠見到這殺佛侯,你父親就算不死也隻能負傷而歸,你早些知道此事,心中也早有準備,不至於太過驚怒。”


    陳執安眼中的欣喜與敬佩頓時消失不見,他毫不猶豫,再度向鐵臂將軍行禮:“還請將軍告知我其中緣由。”


    “司遠瞾要納你母親為妾,婚期就在今年九月,你父親匆匆前去懸天京,就是為了此事。”


    陳執安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他夢到的那白衣女子,又想起楚牧野口中,自家父親的夢想。


    於是……陳執安不再詢問其他,隻是詢問道:“玄紫將軍所在的李家……同意了?”


    “同意了。”鐵臂將軍幽幽道:“一位有望成就造化境界的強者,沒有任何勢力不願結交,李家在懸天京也算如日中天,可卻沒有得入天下騎鯨百人的人物。


    司遠瞾位居騎鯨碑上四十一行,李家……是在攀附於他。”


    “為了攀附這位殺佛侯、鎔天將軍,所以我母親就要去他將軍府上做妾?”


    穿越而來的陳執安沒來由的怒氣橫生,心中憤懣不已,可他仍然壓著聲音道:“想來我那懸天京中的母親並不同意,否則那位玄紫將軍又怎會前來見我的父親。”


    他說到這裏,突然想起陳水君與他說過的那段話。


    ——“朝堂上盛產魑魅魍魎,低賤的攀附權貴的,弱小的巴結強橫的,門閥世家把持朝政,互相聯姻排斥寒門、平民官僚,阻止修行法門遍傳天下,有些想要做事的又被排擠,隻能暗淡離場。


    且不說你能否科考高中,即便是中了去當了官,無非是被那些門閥世家吃的骨頭都不剩,與其如此,還不如做些自己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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