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前院裏,恰好也種了一樹梨花,夜晚撥雲見月,梨花上空掛著一輪月亮,美不勝收。


    徐溪月匆匆前來求見同知大人,恰好同知大人今日也在府中,徐溪月出奇輕易的見到了同知大人。


    二人談了片刻,徐溪月便頂著這一輪明月走出了府衙。


    趙二管家與新桐在府前等候,看到徐溪月出來,頓時迎了上來。


    “小姐……”新桐有些緊張的問道:“可曾見了同知大人?不知同知大人可曾收了那……”


    “新桐。”趙二管家打斷大丫鬟的話,隻看向自家小姐。


    徐溪月搖了搖頭。


    二人臉色頓時有了變化。


    尤其是趙二管家,神色枯敗了許多。


    如今的陳執安身上可還擔著徐家往後的買賣,換言之,他擔著徐家的生死。


    如果陳執安死在了牢獄裏,徐家與鬆槐軍定了藥約,又無法按時為軍中供應藥材,那麽結果可想而知。


    “同知大人倒也不曾拒絕,隻說陳執安犯下的事太大,而且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不能輕易放過。”


    徐溪月皺著眉頭上了轎子。


    趙二管家苦笑一聲,同知大人向來圓滑,對蘇南府有頭有臉的宗族世家從不直接拒絕,有事求他,他總是高高接起輕輕放下。


    可今日,同知大人都說陳執安犯下的事太大,這件事情隻怕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無論如何,準備的那枚承露戒且先仔細留著,我看得出來,同知大人對那戒指頗為心動,隻是礙於此事非同小可,不曾輕易接下。


    萬一事有轉機,到時候還要給同知大人送去。”


    徐溪月仔細吩咐,眉宇中卻仍然憂心忡忡。


    她實在不知,小巷少年陳執安怎就突然殺了黃門護衛,甚至打殘了黃門長吏進了蘇南府大牢。


    徐溪月不久之前才以望氣之法看過陳執安,明明那時的陳執安身上血氣全然無存,並非修行中人,這才短短一月有餘,陳執安又如何能殺三位得入養氣關的黃門護衛?


    “便如我所言,陳執安,你果然不是什麽尋常的市井少年。”


    徐溪月揉著眉頭,心中暗暗想著。


    轎子起伏,不知不覺已然回了西慶街徐府。


    徐府中早已經有好幾個徐家長輩等候,聽到消息,這些長輩頓時亂成一團。


    徐溪月勸慰了幾句,隻說此事還無結果,讓這些長輩莫要擔心,可她心裏卻擔憂尤甚。


    “也許,我應當去求一求那藏鼎州的師兄?隻是這般的府衙大案,隻怕明日便會有結果,致信藏鼎州,卻不知來不來得及。”


    徐溪月這般想著。


    便是在徐府最艱難之時,她也未曾升起過去求師門中人的念頭,隻因自家師傅閑散在外,向來不理世俗浮名,徐溪月不想要薄了師尊的名頭。


    可今日,徐家似乎已經到了生死之境,而徐溪月心中不知為何,也不願意讓那位眉眼生的極為好看,卻又有些神秘的少年死在牢中。


    於是徐溪月終究決定寫這麽一封信,她來了書房,新桐已經為她攤好洛河紙,磨好墨。


    徐溪月正要寫信。


    書房門口忽然有人來報:“小姐,在府衙門口盯著的家丁來報,說是陳公子安然出了府衙大牢,孤身去了東豐街。”


    “嗯?”徐溪月將要落筆的手一滯。


    侍候在一旁的新桐頓時喜出望外:“小姐,看來同知大人確實挺喜歡那價值不菲的承露戒指!”


    徐溪月長出一口氣,她坐在桌前,閉起眼睛再度揉著眉心:“那就將承露戒準備好,讓趙二管家再走一遭府衙,如今天色還早,同知大人想來還未曾休息。”


    ——


    陳執安並不知徐溪月也為自己東奔西走。


    他迎著月色孤身來了東豐街,來到楚牧野院前。


    楚牧野院前那一棵銀杏樹上,仍然散發著丹橙色的氣息。


    令陳執安未曾想到的是,這銀杏樹上丹橙色的靈氣似乎越發厚重了,甚至有一部分靈氣已經有了變化,以陳執安如今的修為卻有些看不真切。


    “看來這世間氤氳靈氣也有品級,最低的應當是赤中薑所有的赤紅色,然後便是丹橙色,比如新的燃血薑果。”


    陳執安心裏想著,眼前的院門卻已經大開,一位麵色冷峻的黑衣護衛走出,向陳執安行禮:“陳公子,楚大人已在院中等候。”


    陳執安走入院中,就看到楚牧野依然坐在那石桌上,桌上擺了一壺酒,楚牧野的抬頭看著天空,大約是在看天上難得的明月。


    “蕭瑟春風吹散了雲霧,讓天上的月亮越發明亮了。”


    楚牧野示意陳執安坐下,語氣頗有些無奈:“我讓你有事便來尋我,可萬萬沒想到你一來尋我,便是犯下殺頭的罪過。”


    陳執安臉上帶著歉意道:“楚大人,那日在黃門中我倘若不反抗,隻怕死的便是我。”


    楚牧野徐徐點頭,又親自為陳執安倒了一杯酒:“萬事皆有一個道理,我派人去府衙,那未死的黃門護衛與那吳佩林都全然招供,劉知府也專程訓問了那工房長吏鄭流。


    你那兩百兩金子確實是周家周修景賞賜予你,吳佩林生了歹心,貪欲動人心,兩百兩金子著實讓人值得鋌而走險。”


    陳執安眼中閃過一抹光,臉上露出些笑容來:“就算吳佩林被貪欲蒙了眼,可他坐著黃門長吏的位置已經四五年,平時見的都是達官名流。


    執安覺得,哪怕吳佩林再愚鈍一些,也應當跟著這些達官名流學了點滴城府。


    周修景給我金子的事,還有工房長吏鄭流、周家周修景知道,恰好那時庫長吏與徐家的徐小姐路過,也曾看到此事。


    這般多人知道這兩百兩金子的來曆,吳佩林卻仍然敢鋌而走險,執安倒是有些好奇,他這黃門長吏究竟是如何當上的。”


    陳執安道出心中猜想。


    楚牧野示意陳執安喝酒:“所以此事牽連過盛,知府大人這般幹脆的放你出來,便是不想要深究此事。


    那吳佩林已經被你打殘,沒幾年活頭了,工房長吏鄭流在這件事裏,最多不過一個緘默之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稱不上什麽大罪。


    如今這般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而且……我派去審問吳佩林之人,也提及一個名字,便是那周家周修景。”


    楚牧野提及周修景的名字,陳執安卻不覺得有任何意外,隻是安然聽著。


    “可審來審去,那周修景不過隻是以言語暗示吳佩林,甚至不曾給吳佩林什麽承諾。


    便如你所說,吳佩林酒在黃門長吏的位置上,變得有些太聰明了,聰明到對於那些達官名流的話,總是過多猜測。”


    陳執安忽然笑出聲來,他在楚牧野的示意之下,喝下了那杯酒。


    酒入喉中,酒香四溢,卻又如烈火入口,頗為辛辣。


    “這周家的周公子,確實有幾分手段,怪不得他一邊經營著周家的買賣,一邊修行仍能修行到真元境界。”


    陳執安低聲說著,楚牧野的酒並非是凡酒,此時此刻他體內血氣翻湧,如同烈火烹燒,讓他的臉頰微紅。


    “這周家在懸天京還有些淵源,周修景的舅舅官至從四品的督察院經曆使,權力在握……這也是一府工房長吏都要巴結他的原因。


    知府大人不願意深究此事,想必也有此番原由。”


    “而且,這周修景的舅舅這些年來官運亨通,除了他自己確實有幾分本事之外,周家的金銀、藥材想必也起了大用。”


    楚牧野一邊熱酒,一邊仔細說著。


    陳執安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他沉默幾息時間,忽然詢問楚牧野:“這周家有這麽大的來曆,所以他周修景便可以有恃無恐對我出手?如今我已經知道周修景便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卻隻能任由他隱於幕後?”


    楚牧野哈哈一笑:“論及來曆,一個從四品的督察院經曆使又算什麽?你可知你的母家來曆?”


    “你外公乃是當朝戶部尚書,是確確實實手握大權的正二品主官,你那舅舅李伯都乃是當朝玄紫將軍,按照品級,不過是個從四品將軍,可他卻並非貢將,並非世代傳襲的功勞將軍,而是手握九萬鬆槐軍的實權將軍。


    除了你這兩位長輩之外,尚且還有幾位做官的舅舅,族中旁觸頗多,甚至還有不少修行天才。


    陳執安,仔細算起來,你的來曆可要大的多了。”


    楚牧野打趣陳執安。


    陳執安又喝下了一杯酒,他的臉麵越發紅了,搖頭說道:“懸天京李家的威嚴,可不是我陳執安能夠仰仗的,楚大人……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又該如何?”


    楚牧野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他極認真的看著陳執安道:“你叫我一聲楚伯伯,我來告訴你一個道理。”


    這位來曆不凡的人物幾次三番讓陳執安叫他楚伯伯,陳執安卻始終稱他為楚大人,令他心中有些芥蒂。


    陳執安略略猶豫了幾息,乖乖叫了一聲伯伯。


    楚牧野徐徐頷首,道:“天下大多的事,本就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尤其是在我大虞,世家背景乃是重中之重。


    他周修景在蘇南府是一方大族,富裕豪奢,族中又豢養著許多修士,實力不容小覷,在懸天京中又有靠山。


    陳執安,而你呢?”


    楚牧野詢問陳執安。


    陳執安低頭想了想,道:“我不過一介小民,一位私塾先生之子,更是懸天京李家眼中釘肉中刺,既無靠山,也沒什麽實力。”


    楚牧野認同拍手:“這就對了,認清你自己的位置,才不至於做些癡人的美夢,往後我走了,在這蘇南府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不過是你自己的實力罷了,那周修景,且讓他去,以你的資質總有找回臉麵的一日。”


    陳執安又想了許久,直至月亮隱於雲霧之後,他忽然喝完了杯中酒,站起身來。


    “在我大虞,世家背景是重中之重,可是我如今一介匹夫少年,了無牽掛,還怕他世家大族了?”


    陳執安臉上掛著幾分紅暈,似乎是喝醉了。


    “區區一個周修景,我都要耐心等候找回臉麵的一日,那楚伯伯口中那懸天京如日中天的李家,我又該如何以對?”


    楚牧野沉默的看著陳執安。


    陳執安恭恭敬敬向著楚牧野行禮:“這件事情還要謝過楚伯伯,往後的事,楚伯伯便不必管了。”


    楚牧野眼中多了些興趣,他輕輕點頭,道:“你讓那王歡給我傳訊,然後才暴起殺人,說明你並非衝動之人。”


    “我還在蘇南府中,就好好看一看你陳執安,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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