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觀坐落於南海州金雲山上。


    這座被稱之為大虞七十二景的金雲山,之所以得此名。


    是因為每日清晨,山上雲彩的邊緣總是帶起許多金黃色,朝陽從雲間冉冉升起,霞光蔓延開來,奔騰的雲海中便也帶出金黃色來。


    於是得名金雲山。


    除了這震撼人心的金雲景觀之外,金雲山之所以這般出名,原因還在山頂上的一座道觀。


    這座道觀名叫大慈觀,乃是大虞排名第三的玄門,道下玄門碑上第二十三行,實力毋庸多說。


    除此之外,這座大慈觀之所以特殊,便特殊在大慈觀中隻有一位道士,一人便是一座玄門。


    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拜入大慈觀中,得到那傳聞中的大慈洞庭術,得到傳聞中的殺生天王神相。


    隻可惜匆匆數十年過去,大慈觀中依然是那位老道士獨坐,神相碑上排名第十二的殺生天王,從來沒有第二個人得以映照。


    久而久之,大慈觀中的香火便更加薄了。


    尋常百姓,鮮少能夠登上金雲山為大慈天王上一炷香的,修行之輩則不敢貿然登門,金雲山上也就越發人煙稀少。


    唯獨今日,有一位佩劍著白衣的中年書生獨自前來,穿過泛著金光的雲海,來到大慈觀前。


    大慈觀觀門緊閉,中年書生在門前行禮,又敲了敲觀門。


    門中無人來應。


    於是這中年書生就摘下腰間的名劍【黃雀風】,盤膝坐在大慈觀前。


    一坐便是十二日。


    第十三日,觀門忽然打開,一位身著灰色道袍的老道士手持拂塵,老朽的臉上露出一些無奈來。


    “陳水君,我曾經幾次邀你前來大慈觀,你醉心於那四時蟬,不願前來。


    如今你來了,卻帶了兩隻魔頭回來。”


    陳水君似乎未曾聽到這老道士的話,隻站起身來,又朝著老道士行禮。


    “不過……這四時蟬確實是最適合你的劍道,你若能得四時蟬圓滿,便是大慈洞庭術隻怕也不及你的蟬鳴劍魄。”


    “隻是,四時蟬不成圓滿,你便入不了玉闕,入了玉闕,又要映照蟬尊神相……陳水君,你已經不再是在朝留當縣令的陳水君了。


    我大慈觀已然與你無緣,你且回去吧。”


    老道士說完這句話便要關門。


    可陳水君卻站起身來,搖頭道:“觀主誤會了,陳水君此次前來,並非是為自己求殺生天王的神相,也並非是求那大慈洞庭術。


    我之所以前來,是為我的孩兒求一個洞庭傳承,求一個天王法身。”


    大慈觀主皺起眉頭。


    陳水君又盤膝坐下,右手食指輕輕一點腰間的黃雀風。


    一時之間,這金雲山上似乎有蟬鳴聲動,一陣清風吹過,黃雀風驟然出鞘,化作萬千道劍影,斬去三十裏雲海。


    雲海翻騰間,劍意騰飛,竟全然不像是一位先天修士的劍道。


    “觀主曾說要在大慈觀中降服魔頭,要以殺身天王神相勸化魔障,今日我帶著兩隻魔蟬來此,便是為了與觀主做一筆交易。


    殺生天王神相、大慈洞庭術總要傳承他人,我那孩兒吞了皇飲丹,根骨已成玄奇,足以扛起殺身天王神相。”


    陳水君麵色肅穆,緩緩道來。


    那大慈觀主沉默,轉頭看了看觀中供奉著的殺生天王像。


    卻見那殺生天王像上不知何時竟然落下了兩隻蟬。


    “東皇、白藏二蟬……”大慈觀主深吸一口氣。


    他不再關門,反而將觀門大開,來到殺身天王像前恭敬下拜,搖竹求簽。


    簽落。


    大慈觀主解簽,不然眉頭一皺。


    他站起身又來到觀前,道:“陳水君,你可知你那孩兒的天資、機緣?”


    陳水君看向大慈觀主。


    大慈觀主側頭:“也許……他沒有大慈洞庭術,沒有天王神相,也可以搏一個騎鯨碑上有名?”


    陳水君微微一愣。


    他低下頭去,嘴角終於露出些笑容,隨即搖頭:“可若是有大慈洞庭術,有殺生天王神相,他能走得更快些。”


    大慈觀主甩了甩拂塵,東皇、白藏兩隻蟬已經飛出大慈觀,落在陳水君的右肩上。


    “我大慈觀最重一個緣法,最開始我見你修行資質愚鈍,見你並非玉闕之資,還在疑惑殺生天王為何偏偏看中你。


    可今日再看,四時蟬你已經捉來兩蟬……也許有朝一日,你便可以四時融一,直入造化。”


    “你如今甘願為觀中魔頭,在殺生天王像前枯坐,隻為給自己的孩兒求一個機緣?”


    陳水君搖頭:“既為執安求去機緣,也為磨礪自身。”


    “枯坐觀中,也能捉蟬。”


    ——


    “這顏料實在太好看了些,聞起來也好。”沈好好探著頭,看著陳執安在院中作畫。


    自前幾日沈好好那神秘的師尊來了蘇南府之後。


    沈好好前來串門的頻率便大大減少,七八日時間隻來了這麽一遭,便恰好撞見陳執安正在用自己調配而來的顏料作畫。


    這油畫的顏料,陳執安頗費了一番周折。


    前世雖然係統的學過書法、油畫,學過古箏、鋼琴。


    可如果讓他說出怎麽造紙,怎麽造琴他實在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隻是恰好,他以前油畫入門時,大致聽過中世紀油畫顏料的來源,如今還粗略記得。


    再加上這七八日,他每日遊街串巷,花了四百多兩銀子,請了好幾位染料大家,這才有了這盤十二色的顏料。


    這些顏料來源之物其實並不算稀有,不過是一些動物油脂、香脂、蠟燭、樹脂,再加上染布所用的十七八種礦石、料土。


    隻是調配濃度、加入的油量、研磨的程度卻十分有講究,也讓陳執安傷神了好幾天。


    若非他有鈔能力,七八個專業染料大家與他一同研究,想要研究出配用的顏料實在是有些難。


    “我隻以為你懂用碳筆作畫,沒想到你還會畫這種奇怪的畫。”


    沈好好睜大眼睛,道:“因為坐朝節悠遠的影響,再加上大息文人帶來的風俗,當今大虞幾乎人人愛畫。


    昭伏皇最喜歡的便是擅畫的文人,這五年以來,他擢升了孫仲玉為中書舍人,呂善為夏淵閣待詔,除了這二位修為不凡之外,還是因為他二人擅畫。”


    沈好好說到這裏,又歎了口氣:“隻可惜你並非士人,沒有功名,會畫畫的小工,和會畫畫的文人可大有不同。”


    陳執安放下手中的油畫筆,詢問道:“你剛才說,後天你就要回懸天京,回那歸雲室修行了?”


    沈好好有些悵然若失,點頭道:“要回去了,這番回家探親,足足待了一個多月,修行都懈怠了。”


    “我沒有你與溪月姐姐的天資,這般懈怠下去,隻怕要落於人後了。”


    “那還請好好小姐幫我個忙。”陳執安開口。


    沈好好示意他直說。


    “這幅畫後天便幹的差不多了,還請好好小姐幫我帶到懸天京,送到內廷又或者懸天京內府,看看是否能夠吃上皇糧。”


    沈好好笑出聲來,道:“陳執安,你胃口倒是不小,懸天京雖然尊敬畫師,可我剛才說了,他們尊敬的畫師得先有文人、士族的身份。


    尋常街頭畫畫的,可不算畫師,隻能算小工。”


    “你這畫奇則奇矣,可內府的大人們隻怕更喜歡大氣的水墨畫,又怎會為你罔顧規矩?”


    陳執安眨了眨眼睛,問道:“那日蘇南府趙同知來這岐黃街時,你不在?”


    沈好好不明所以。


    陳執安從腰間掏出一塊功壁來。


    “好好小姐可看仔細了,我雖不是什麽文人、士族,可我陳執安也是有勳階的,正兒八經八品澈衣郎,比起尋常的文人、士族,地位可還要更高一些。”


    沈好好睜大眼睛,從陳執安手中奪過那塊功璧,認真看了許久。


    “這功璧,似乎是真的。”


    陳執安無奈道:“這還有人作假?嫌一顆腦袋不夠用?”


    “呀!”沈好好突然驚叫出聲:“陳執安,你不聲不響成了勳貴!”


    “一個八品的澈衣郎,算哪門子的勳貴。”陳執安道:“隨意幫我送到內府或者內廷便是。”


    沈好好仔細將那功璧還給陳執安,心中又忽然驚喜起來。


    “倘若內府、內廷真看中了陳執安的畫,陳執安豈不是要來京城了?”


    她眼睛微亮,認真答應下來。


    “不過你這畫……其實更討好懸天京的太太小姐們一些,要我說,你如果隻是想賺錢的話,我可認識許多貴婦小姐,你去給她們畫畫,保證你大發橫財。”


    “好好小姐會不會說話?畫畫是一門技術活,靠技術畫畫賺錢,怎麽能說是橫財?”


    “那我便遞到內廷中,內廷多的是妃子公主,想來她們應當是極喜歡你的畫的。”


    陳執安輕輕點頭。


    今日清早,楚牧野已經帶著江太平前去懸天京。


    在此之前,他又一次邀請陳執安與他一同前去。


    陳執安隻說自己隨後便去,卻未曾與他們同行。


    便如楚牧野所言,懸天京中漩渦叢生,一不小心,便要被卷入漩渦中,然後被撕成粉碎。


    陳執安看似莽撞,甚至要和司侯圭賭命。


    可實際上,那賭鬥不過是拖延時間的文字把戲,他該謹慎時也十分謹慎。


    就比如在這蘇南府僅剩的日子裏。


    陳執安畫了一幅畫,由沈好好拿到京城,遞給內廷。


    他希望自己能以一種較為邊緣,卻獨立於世家門閥,獨立於宋相班底的身份進入懸天京。


    而這幅畫,不過隻是一種嚐試。


    可卻不曾想,這幅畫到了懸天京,竟然引起了軒然大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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