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都少說兩句嘛……”


    秦雨薇早已是一個頭兩個大,心中無限懊悔。


    早知道大哥也要來,早知道母親火氣這麽大,自己便該勸阻母親此行!


    歐陽熙氣不打一處來,白了鍾離晚雪一眼,義正詞嚴。


    “我知道你們鍾離家有心支持梁蕭,但你也犯不著為他代筆,欺騙眾人吧??”


    鍾離晚雪鄭重道:“這些話,確實是梁公子在江上乘船時所言,包括家父,本縣兩位教諭,還有朝廷官差,都可以作證!我怎麽就欺騙了?”


    歐陽熙見她竟敢頂嘴,更是怒火中燒,一聲冷哼。


    “他自己也是出身將門世家,但凡有點才學,也不至於去找宦官買官,不過是想來沛縣搜刮民脂民膏而已!”


    “秦夫人所言極是!”烏平帶頭附和,其他下邳學子也紛紛附和。


    “他得罪了司馬家,自然不可能找世家大臣買官!”鍾離晚雪理直氣壯,又眉頭一挑,“再說了,賣官鬻爵本就是天子下詔,朝廷許可。沛縣十年來死過八任縣令,舉世皆知,百姓又被元白龍剝削十年,還是梁公子拯救的沛縣!你們光指摘他買官之事,為何不談他被聖上認可的功績呢?”


    武帝認可!


    烏平等人的氣勢頓時弱了六七分,不敢回應,唯恐自己因言獲罪。


    歐陽熙死死瞪著鍾離晚雪,眼裏布滿血絲,心中的恨意無以複加。


    鍾離晚雪凜然無懼,就在現場侃侃而談。


    “公道自在人心,梁公子來了沛縣之後,斬殺逆賊元白龍,剿滅黑雲寨,鏟除惡霸,震懾宵小,賑濟百姓,就連流民也得以有一口飯吃,如今沛縣百姓莫不感念其恩德,直呼青天大老爺!”


    “我們鍾離家全力支持這樣造福百姓的好官,又有什麽錯?”


    烏平冷笑,“梁蕭他排擠我們烏家,這也叫拯救沛縣,造福百姓?”


    “誰排擠烏家了?你們自己和元白龍官商勾結,欺壓百姓不說,黑雲寨土匪一來,你們就溜之大吉,怎麽好意思賴上梁公子!”鍾離晚雪毫不退讓。


    烏平羞愧無地,臉色鐵青,不敢回應。


    他烏家勾結黑雲寨之事,幸虧做得隱秘,沒被查出來,但再和鍾離晚雪糾纏下去隻怕不妙!


    鍾離晚雪又想起什麽,嘴角微微上揚。


    “還有呀!梁公子專門為百姓改進耕犁,他設計出來的曲轅犁,也能有效提高耕種效率,足以名垂青史!”


    “曲轅犁是什麽東西?配得上名垂青史?”眾人交頭接耳,麵露疑惑。


    “曲轅犁?哼!奇技淫巧罷了!”歐陽熙的臉上寫滿了不屑。


    鍾離晚雪看著她,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貴胄,五穀不分,當然不明白曲轅犁的意義!


    可是,她偏偏是自己的舅母,大儒之妻,自己稍不注意,可能就要被她扣一頂帽子……


    鍾離晚雪不得不小心翼翼,注意措辭,壓著滿心不甘,繼續仗義執言。


    “為了本地貧民的生計,梁公子還頒布屯田之策,給百姓讓利的同時,也能為地方府庫創收,堪稱兩全其美,必將成為後世典範!”


    鍾離晚雪說完,本地的學子們紛紛點頭。


    “縣太爺這一點,確實做得很好!”


    反觀烏平等人,則是冷眼相對。


    歐陽熙冷聲道:“這也配稱後世典範?你以為我們來沛縣沒有了解過屯田之策?”


    鍾離晚雪秀眉微蹙,打量著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為何對梁蕭有如此成見。


    歐陽熙道:“他招募貧民開墾農田,農田一多,若是各地爭相效仿,以後我們這些世家大族的田價和糧價必定暴跌,他可曾考慮過我們世家大族的利益?以後哪裏還有佃農願意給我們種地?”


    靖雲生與釋流雲皺著眉頭,用看白癡的眼神打量著歐陽熙。


    鍾離晚雪也愣住了。


    她總算明白,為何歐陽熙會如此忌恨梁蕭。


    “不錯!以後世家大族不開心了,不幹了,誰來治理國家?”烏平笑眯眯道。


    “我們將來可都是要做官的人,再不濟也是個吏員,總會有大量私田的。農田和糧食一旦降價,我們也吃虧吧?”周圍的下邳學子也紛紛表態。


    本地的學子們滿臉茫然,也有不少人鬱悶點頭。


    鍾離晚雪不甘示弱:“沛縣真實人口十幾萬,人多地少,梁公子下令屯田也隻是為了自給自足,避免將來餓殍遍野,這明明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歐陽熙當場駁斥。


    “那隻是你的一廂情願!從長遠來看,此舉得罪世家大族,還透支民力,於國於民,絕無好處!”


    “若是對百姓沒有好處,透支民力,百姓又為何爭相報名,積極參與屯田?”鍾離晚雪耐著性子反駁。


    話音剛落,靖雲生與釋流雲一齊鼓掌稱讚:“在理!”


    現場眾人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歐陽熙也被問住了,看著神情堅定的鍾離晚雪,終於勃然大怒,厲聲嗬斥。


    “我可是你大舅母!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頂撞我?你爹娘難道沒有教過你,什麽是長幼尊卑、禮義廉恥?”


    鍾離晚雪委屈至極,強忍淚水。


    秦雨薇當場傻眼了!


    烏平冷笑道:“我看鍾離才女是為了心上人梁蕭,執意忤逆眾意吧?”


    “唉,多好的姑娘,怎就瞎了眼,非要為了梁蕭得罪世家大族呢。”


    歐陽熙仍不解氣,厲聲道:“鍾離晚雪,我好歹是你大舅母,這裏沒有你發言的餘地!”


    鍾離晚雪委屈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幽怨地注視著她。


    釋流雲徹底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


    “秦家大儒舉世聞名,你身為大儒之妻,為何如此帶頭擠兌自己的外甥女還倒打一耙?”


    歐陽熙瞥了他一眼,道:“這是我秦家的家事,你雲家人莫要摻和……”


    釋流雲正待反駁,門口傳來一陣陰沉的質問。


    “那本官可有資格發言?”


    眾人循聲望去,本地學子紛紛驚呼:“是縣太爺來了!”


    在歐陽熙與下邳學子們冷漠的注視下,梁蕭大步流星,走到鍾離晚雪麵前。


    看到她淚如雨下,梁蕭瞬間驚怒交加。


    “晚雪,誰欺負你了?”


    “沒……”鍾離晚雪擦了擦眼淚,可怎麽也止不住。


    “別怕,有我。”梁蕭將她一隻纖手輕輕捏在手心拍了拍,又看向現場眾人,道,“哪位能說說,剛才他們都爭論了些什麽?”


    教諭林遠和本地學子們看了一眼歐陽熙,麵露難色。


    梁蕭看在眼裏,心領神會,也沒有勉強。


    他們都是寒門子弟,歐陽熙不是他們敢得罪的。


    就在此時,靖雲生起身道:“還是我來吧,他們與鍾離才女的爭論,我一字一句,原封不動,複述給你。”


    歐陽熙瞪了他一眼,他卻凜然無懼,從頭到尾,把事情經過複述一遍。


    “他。他居然真的一字不落複述了……”周圍眾人越聽越是震驚。


    原本震驚於母親蠻橫無理的秦雨薇,剛回過神來,又是滿臉驚訝,打量著靖雲生。


    這場爭論,時間跨度超過兩刻鍾,他居然逐字逐句記著!


    歐陽熙看著靖雲生,也不禁心驚肉跳。


    此人,恐怕是個世外高人,最少是個過目不忘的奇才!!


    為何卻是寂寂無名……


    “這樣啊……”梁蕭的臉色,卻是隨著靖雲生的複述越來越陰沉,直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冷笑,“原來,是因為屯田之事戳到了某些人的肺管子?”


    “梁公子……”鍾離晚雪總算止住了眼淚,開始擔心起梁蕭。


    梁蕭隻是對她自信一笑,看著她嬌羞低頭,這才走向遠處的下邳學子們。


    “你、你還想像殺元白龍一樣,殺了我們不成??”烏平驚慌失措,躲到了書桌後麵。


    梁蕭神色平靜,腳步不停。


    “本官之劍,隻會斬為禍蒼生的蟊賊,你們在怕什麽?”


    烏平汗流浹背,這才咬著牙,回到原位。


    下邳學子們注視著梁蕭,大氣也不敢出,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敵意。


    歐陽熙更是冷冷盯著梁蕭,她可不相信梁蕭能當眾把她給斬了!


    梁蕭來到烏平桌前,拿起對方的文章,掃了一遍,點頭。


    “風花雪月,寫得不錯。”


    眾人一愣。


    烏平傲然回應:“烏某不才,但怎麽說也是曾經的沛縣第一才子,豈是某些閹黨能比的?”


    鍾離晚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就算沒有梁蕭和卓子房,在這個沛縣,大哥鍾離清風的才學也絕非烏平可比!


    梁蕭並未理會烏平,自顧自地走遍全場,拿起其他下邳學子的文章,挨個掃視一遍。


    “太平盛世,寫得不錯。”


    他對看過的現場文章,都是如此評價,不是風花雪月,便是太平盛世,再加個“寫得不錯”。


    眾人疑惑地看著他,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梁蕭又走到歐陽熙桌前,在秦雨薇警惕的注視下,拿起桌上的文章,掃了一遍,微微頷首。


    “歌功頌德,寫得不錯。”


    歐陽熙一臉傲然。


    “這篇隨手寫就的文章,記述的是家父生平政績,至於我的水平如何,不需要你來評價!”


    梁蕭這才抬頭,目光掃過來自下邳的眾人。


    “你們都是讀過聖賢書的,懂得體麵的讀書人,可我卻有一事不解。”


    眾人屏氣凝神,盯著梁蕭,就連周圍的沛縣眾人也暗暗捏了把汗。


    “我看爾等,文章寫盡太平事,可曾俯首見蒼生?”


    梁蕭這一問,讓眾人呆若木雞。


    靖雲生和釋流雲卻是麵露微笑,看他的眼神更添幾分敬意。


    “接近五十篇文章,寫得天花亂墜,卻不見半句為民請命!這,便是爾等所謂的讀書人,所謂的世家門生?可笑至極。”


    梁蕭一臉失望。


    他原本還有心結交一些下邳學子,想不到來的都是這種貨色!


    還真不如等自己封了武君之後,派人去各地發布求賢令!


    “就算再怎麽可笑,也比閹黨要好吧??”烏平壯著膽子反駁。


    “對!好過閹黨!”下邳學子們齊聲附和。


    梁蕭道:“我先提個醒,中常侍王騰,王公公,正在來沛縣的路上,你們可要謹言慎行。否則,到時候別埋怨本官愛莫能助。”


    話音剛落,下邳學子們瞬間麵如土色,遮遮掩掩,不敢迎視梁蕭的目光。


    就連歐陽熙也是額頭冒汗。


    她在下邳已經聽說了,王騰奉武帝之命,送聖旨來沛縣,梁蕭所言非虛……


    “瞧瞧你們,一口一個閹黨,我還以為多有骨氣呢,一旦真的遇上了事,一個比一個像縮頭烏龜。”梁蕭看著畏畏縮縮的下邳眾人,一臉戲謔。


    歐陽熙怒道:“梁蕭,你適可而止!他們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梁,還輪不到你來評判!”


    梁蕭被她逗笑了。


    “那我梁蕭為政如何,不讓治下百姓評判,難道還要讓你們這群隻知道黨同伐異、欺弱怕強的廢物指指點點?這又是哪家聖賢教你的道理?可真是好大的臉!”


    “爾等都給我記好了:我梁蕭行事,還輪不到爾等指手畫腳!”


    “你!”歐陽熙氣得渾身顫抖,被秦雨薇扶住。


    “梁大人,各退一步,少說兩句吧?”秦雨薇硬著頭皮道。


    “令堂欺負我家晚雪的時候,她怎麽就沒想過各退一步?你們不能隻在理虧的時候才尋求適可而止吧?”梁蕭反問。


    秦雨薇憋紅了臉,無言以對,隻能在心中祈禱兄長早日趕來處理此事。


    我家?


    鍾離晚雪捕捉到重要字眼,俏臉一紅,巴巴地看著心上人的背影。


    梁蕭又看著氣得說不出話的歐陽熙。


    “對了,依我看,觸怒爾等世家子弟的,應該不隻是屯田之策而已,還有教沛縣百姓識字斷句的政策吧?”


    聞言,歐陽熙與下邳眾人惱羞成怒,卻又不知該如何回應。


    讓他猜中了……


    “爾等世家子弟,滿口仁義道德,文章粉飾太平,實則自私自利,視民不聊生而不見,可一旦覺得自己的利益被人觸動,便暴跳如雷,歸根結底不過是一群跳梁小醜而已。”


    沛縣的學子們怔怔地望著梁蕭,敬佩之餘,又不禁擔憂。


    這位縣太爺是難得的好官,他們怎麽也沒想到,他敢橫眉冷對,無懼歐陽熙這樣舉足輕重的人物。


    “至於這位秦夫人……”


    梁蕭重新看向歐陽熙,冷然一笑。


    “如此尖酸刻薄,不過是敗壞秦家大儒名聲而已,以我觀之……”


    “蠻不講理!愚不可及!”


    語驚四座!


    全場眾人如遭雷擊。


    這位可是秦家大儒的正妻,衛將軍的兒媳,歐陽家的長老!


    歐陽熙渾身顫抖,死盯著梁蕭,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你你你、你敢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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