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冬聽說她歇息了,特地來送飯菜,放下便要離開,被林瑜喊住。


    “你先坐一會兒。”


    她擰了條濕帕子回來,“前日你身上有沒有摔出傷口?好好上藥了麽?”


    滿冬下意識捂住自己的手肘,點了點頭。


    這小丫頭從進門時動作就別別扭扭,林瑜輕輕拿開她擋住的那隻手,“我看一看。”


    衣袖卷起,便看見她肘下黑糊糊的傷口,不知塗的什麽,已經有些發腫,邊緣凝固著未擦幹的血跡。


    滿冬彎著手肘,“我到井下繩子才斷,隻摔破一點皮,已經塗過草木膏了。”娘親說這種都是小傷,不用花錢去買藥。


    林瑜聽了眉心輕擰,草木膏她聽人說過,是用草木燒成的灰熬煮而成,便宜是便宜,可最多也就敷一敷燙傷,哪裏能塗傷口?


    林瑜握住滿冬抖動的手,仔仔細細將她的傷口擦淨。


    “草木膏不能拿來塗傷口,這樣好的更慢。傷口都腫了,一直在疼不知道呀?你沒有藥膏,可以過來找我拿,不要塗這種東西。”


    她給滿冬抹上顧青川送來的藥,包紮完兩隻手,又拿起這小丫頭的腿放在自己身上,撩開褲腿,膝下又是黑糊糊的一小塊。


    林瑜將濕帕蓋上她的傷口,“忍著點疼,一會兒就好了。”


    滿冬低著頭,甕聲道:“我娘說我不怕疼。”


    “你娘說的不對,怎麽會有人不怕疼呢?”林瑜聲音放柔,“你若是疼,也可以說出來,我再輕一點。”


    滿冬本來還好好的,聽得兩句輕聲細語,眼眶漸漸紅了一圈,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小聲哭起來。


    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自己都照顧不明白,就要出來照顧別人。


    林瑜包紮好她的傷口,把顧青川那瓶藥和紗布包起來給了滿冬。


    “這個藥膏可以祛疤,自己每天要給傷口換一次藥,記住了麽?”


    “記住了。”滿冬抹著淚應聲,出了門外,她回頭道:“雀兒姐姐,晚上我還來給你送飯。”


    “不用過來了,我自己能走。”林瑜笑笑。顧青川就給自己兩天假,她今晚得出門一趟。


    滿冬走後,林瑜轉看向右側,那扇房門先時還開著一道縫,現在已經牢牢合上了。


    滿春靠在門後,狐疑道:“昨日和今日,都隻有雀兒一直呆在後罩房。前日晚上我叫她去正房,她分明能好好走路,哪裏傷重到需要歇兩日?不會是故意騙了大爺罷?”


    滿春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素來愛財,但前陣子我出銀一兩半要她做條裙都不做,會不會早就打上了我們的算盤?說不準她一直記恨著我們,畢竟——”


    她一抬頭看見彩雲,兀的又把話咽了回去,隻在心中默念:畢竟你以前總是當著麵挖苦雀兒。


    彩雲自然沒忘記這些,橫她一眼,“沒有證據的事,別拿出來嚼!”


    滿春叫她這麽一凶,心中也來氣,壓著聲道:“我真是白來一趟,想著你早上沒起,還特意來看。反正四兩也窮不死我,這錢就當喂狗,咱們誰都別再提。”


    她轉身要走,彩雲失悔去攔,房門一開,兩人同時停下動作,看向了遠處的洞子門。


    後罩房去內院平素有一條長廊可以進出,而那洞子門則是給外邊灑掃院子的丫鬟設的,以免什麽人都能到內院走動。


    然而剛才還在房中的雀兒,不知幾時出現在那裏,邊走邊將一個荷包放入袖中,很快消失在洞門口。


    滿春扭頭看向彩雲,猶豫著道:“雀兒出去了,我們現在去她房裏找找?”


    林瑜房門落了鎖,她們二人搬來凳子,支起推窗翻了進去。


    兩人好一通翻找,什麽都沒發現,滿春累得直喘氣,“難不成是我們誤會雀兒了?”竟然什麽都找到,她這房裏更是連個像樣的物件都沒有。


    彩雲默不作聲打量著這間下房,經過床腳時,伏下身來,伸手摸向床下。


    滿春看清她拿出來的東西時,瞬時睜大了眼——這是一瓣碎了的紅翡玉。


    “就是她偷的。”彩雲盯著手心的碎玉。


    “我們要找她對峙麽?”滿春問,“我還得去當值,不知她幾時回來。”


    對峙?


    彩雲搖頭,“你別耽誤久了,先去上值。”大爺如今偏袒雀兒,自己沒有多的證據,對峙起來,對自己沒有半點好處。


    滿春急躁地歎了口氣,“那我先走了,你也別衝動。”


    她離開後,彩雲看向了床上。


    昨夜的事情她想了許久,咬人的狗不愛叫,雀兒當麵沒有聲張井中一事,背地裏必定借此在大爺麵前編排了自己,否則自己怎麽會被大爺趕走?


    難怪她敢偷自己的錢,如此一來,即便事情捅破,大爺也隻會以為是自己心懷不滿,蓄意報複。


    彩雲收拾了自己的妝奩首飾,衣裳隻帶走幾件。帶著包袱出去時,看門的小廝疑惑了一下,“彩雲姐姐,這是要……”


    “不該問的少問。”彩雲斥了句,小廝閉緊嘴,望著她走遠。


    彩雲一步一步,直到走下石階時別人再看不見時,腳步才快了起來。


    她剛剛看得清楚,雀兒過小門時揣進袖中的荷包,裏麵裝的就是銀兩。隻有快些下去,讓老太太知道此事,在下麵就拿了雀兒的贓,才能好好治治這死丫頭。


    她絕不能白白受了這道惡氣!


    彩雲回到明淨堂,還在院子外,便有丫鬟圍了過來。出了歲寒居,她仍舊是老太太跟前的緊要人,旁人都得看她臉色。


    彩雲將包袱給了其中一個丫鬟,叫送到房裏去,又將另一個常常跑腿的丫鬟拉到一邊,給了半錢銀子,囑咐她去園子裏打聽雀兒在何處,不能驚動旁人,務必快些來回話。


    丫鬟高興應下,“姐姐放心,我這就去。”


    彩雲這才長長舒了口氣,走到明淨堂外,遠遠就聽得裏麵熱熱鬧鬧,歡笑一片,不由眼底發酸。


    她要是沒走,這樣的日子也該有自己一份。


    老太太房裏的丫鬟通報完了,出來迎她,“姐姐快進去罷,裏麵在等著你。”


    彩雲問:“老太太今兒中午怎麽沒睡?”


    “三姑娘過來陪老太太用了中飯,老太太精神好,叫了素月姐姐湊成一桌,直到這會兒都在玩葉子牌呢。”


    彩雲心裏有了數,進去時裏麵三人玩得正盡興,她默默站到一邊。隻等茶盞見空時,提起一壺花茶給老太太和三姑娘續滿。


    三姑娘抬頭瞥她一眼,早早地輸光了牌,耍賴道:“不玩了不玩了,祖母的手氣我比不過,再玩下去,我可要兩袖清風走出去了。”


    老太太被逗得咯咯直笑,手指著她道:“你們瞧瞧,每回上我這兒來都要玩賴。”


    邊上的丫鬟們都笑了,三姑娘撇撇嘴,“孫女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葉子牌叫丫鬟們收拾了,換上甜軟的茶果糕點,素月適時站起來,給老太太捶背。


    老太太這才把彩雲招到跟前,“怎麽是你回來了?”


    彩雲福了福身,道:“大爺說三姑娘及笄那日要來慶生,特叫我來告知老太太。”


    三姑娘聽了歡喜起來,這幾日家裏都在為著這事發愁,生怕從此與大哥生分了去。


    她還想問上兩句,見彩雲低垂著眼,呀了聲,“彩雲,你的眼睛怎麽腫成這樣?”


    這話引得老太太也抬頭看了過去,果然瞧見她的眼皮浮腫泛紅,隻是塗了厚厚一層膏粉才乍看不出。


    “發生什麽事了?”


    彩雲連忙擺手,“婢子無事,隻是許久沒見著老太太,路上揉過一回眼睛。三姑娘快別看我了。”


    她莫名著了急,這解釋反而顯得不可信。


    老太太待要再問,先聽得廳中清脆一響,一枚紅色的碎玉自彩雲袖中落到了地上。


    幾人看清地上的碎玉時,臉色都變了變。


    彩雲當即跪在地上,對著老太太磕頭,“求老太太寬恕,婢子實在無用,連個鐲子都收不好,辜負了您一片心意。”


    一句話的功夫,彩雲抬起頭時,已經滿臉是淚。


    老太太對素月招了招手,素月心照,將一屋子的丫鬟帶了出去。她這才問道:“說說罷,這鐲子如何碎的?叫你哭成這樣?”


    彩雲先是搖頭,被三姑娘追問了兩句,才哽咽道:“這鐲子婢子戴了兩天,不想碰壞了,便放進平日存銀的匣中。今日大爺叫我回來,我才打開,裏麵的銀子不見了,鐲子也碎了。”


    老太太頓了頓,“大哥兒叫你回來?這是什麽意思?”


    彩雲泣道:“去歲寒居後,一直是雀兒在正房伺候。我隻管著灑掃的庫房。雀兒這兩日因著腿傷一直在房裏,我昨日替她傳話,大爺便叫我回來了。”


    老太太麵無表情,垂眼看著她,“你的銀子可有下落?”


    “不敢瞞老太太,這兩天隻有雀兒在房內,我與滿春都對她起了疑心,今日見雀兒自己出了歲寒居,便與滿春去她房裏找過,並未找到,隻在她床下找到了這塊碎玉。銀子去了那裏,並不敢妄下論斷。”


    彩雲抽噎了聲,“婢子一直謹記國公府的規矩,原不該擅進旁人的房間,實在是鐲子碎了,婢子於心不安,想要一個交代。懇請老太太責罰奴婢,下次再也不敢犯了。”


    老太太掃她一眼,道:“去叫人把那雀兒帶來,我要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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