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氣的胸膛都在顫抖,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氣什麽。


    “你覺得你妹妹冤枉你了嗎?”


    謝皎月垂著眼簾,緩緩道:


    “妹妹說的……屬實。”


    旁邊的小姑娘看著她,眼裏的嫌棄像是要溢了出來。


    她小聲嘀咕道:“誰是你妹妹,我才不是你妹妹呢。”


    謝皎月深吸一口氣,再次平靜道:


    “四小姐說的屬實,貧尼品行低劣,難守貞潔婦道……”


    “啪!”


    這是今天謝皎月挨的第二巴掌。


    都來自同一個人。


    她緩緩抬起眼,看著麵前氣到極致的婦人。


    她忽然覺得很可笑。


    好像她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的。


    不順她的心意她要生氣,順了她的心意她也要生氣。


    謝氏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行為的不妥。


    “你和你妹妹一輛馬車。”


    “我不要!”


    四姑娘叫嚷的聲音像是尖刺一樣傳入謝皎月的耳朵,她隻覺得她的耳朵好像要被這道聲音給刺破了。


    謝夫人斜了四姑娘一眼。


    “新月聽話!”


    看,哪怕她再生氣,她都沒有對自己的小女兒動手。


    謝皎月沉默著將這項差別對待看在眼裏,平靜被人扶上馬車。


    在謝夫人麵前憋屈到不敢反駁的四姑娘一上馬車就坐在車簾處,小聲嘀咕道:


    “我才不要和你坐一起!”


    謝皎月連眼神都沒有分給她,反而肩膀靠在馬車上,安靜得像一塊木頭。


    從始至終都沒有人問她頭上的傷怎麽樣,疼不疼。


    謝皎月覺得很疼。


    疼得她有些反胃。


    她抬手,扶著車窗,露出了一條縫隙。


    冷風順著縫隙管入馬車,吹幹她額頭上的薄汗,也引得這具身患沉屙的軀體一陣咳嗽。


    對麵的小姑娘看著她,眉頭皺起,片刻後,她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


    “停車!”


    馬車停了。


    四姑娘掀開車簾出去,過了好一會兒,車輛再次前進。


    困倦到極致的謝皎月眼皮沉重的分不開。


    她好想,好想就這樣永遠地閉上眼睛,一輩子不睜開。


    “姑娘,姑娘?”


    李嬤嬤叫醒她,“姑娘,相府到了。”


    謝皎月扶著李嬤嬤下車,才發現馬車停側門處。


    她扭頭看向周邊,才發現隻剩下她和李嬤嬤還有車夫二人。


    李嬤嬤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什麽,她說:


    “夫人和四姑娘已經從正門進去了,我們也趕緊進去吧,外麵冷,要是再凍著姑娘就不好了。”


    謝皎月抬頭看了一眼側門。


    也對,她一個被趕出去的人有什麽資格走正門。


    謝皎月走進院子裏,剛要往自己以前的院子走,李嬤嬤就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姑娘,這邊。”


    謝皎月腳步一頓,像是明白了什麽,拿開了李嬤嬤攙扶著她的手。


    “勞煩嬤嬤在前麵帶路。”


    李嬤嬤看著她,歎了一口氣。


    “姑娘原先那處院子現在是三姑娘住著。”


    三姑娘。


    謝皎月記得她的。


    是她在祖母的壽宴上扯開了她的領子。


    “三姑娘要議親了,二夫人想著給她換一處大點的地方住著,夫人便將姑娘原先居住的觀鶴院給了她。”


    “現在那處也不叫觀鶴院了,三姑娘給它改了個名字,叫疏影閣。”


    “以後姑娘在府中,可別再提起觀鶴院這個名字了。”


    謝皎月沒有問為什麽不能提,她木然道:


    “好。”


    李嬤嬤送她到一處新的小院子裏,院子很小,但勝在幹淨。


    李嬤嬤站在門口沒進去。


    “姑娘以前的丫鬟小廝都被夫人發賣了,一時間夫人也沒來得及抽調人手,暫時先委屈姑娘了。”


    李嬤嬤是謝夫人身邊的人,當然不能跟著她。


    謝皎月回身看著她:


    “李嬤嬤,麻煩替我尋一卷紗布來。”


    她頭上的傷還是要包紮一下。


    李嬤嬤一愣,看著女子額頭上的傷疤。


    “老奴怎得如此疏忽,連姑娘頭上的傷都忘了。我現在就去給姑娘請個大夫。”


    “不必了。”


    謝皎月說:


    “我自己能包紮,何況方施主也沒有讓你給我請大夫。”


    方是她母親的姓氏。


    她沒有稱呼她為阿娘,而是稱她為方施主。


    她沒有賭氣,隻是覺得靜太師父說得很對,在古佛邊跪久了就會有所悟。


    悟生,悟死,還有悟人世。


    隻是她醒悟得太遲了,直到現在才明白紅塵恍然一夢,夢中的世界或喜或悲,一覺醒來便什麽也不剩了。


    人用力抓住的,最終都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失去。


    她不願謝氏滿門遭罪,不願看見親人生離死別。


    所以最終隻有她一人失去了所有人。


    回到相府的第一天,謝皎月挨了兩個巴掌,還撿了一身的傷。


    她坐在新院子裏的門檻上,看著小院裏零星的幾棵桃樹。


    正是寒冬,桃樹光禿禿,連帶著院子裏也淒涼得很。


    她看著那幾棵桃樹,想著要是她能活得久一點,不僅能看見桃花,還有看見小小的可愛飽滿的桃子。


    謝皎月頭上的傷已經被她簡單地包紮過了,所以謝呈竹帶著四姑娘進院子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她額頭上的傷。


    謝呈竹蹙眉:“你這傷怎麽回事?”


    謝皎月站起身,恭恭敬敬道:


    “回堂哥,這是下山時不小心摔的。”


    謝呈竹的眉頭皺得更深:


    “你喚我什麽?”


    謝皎月抬眼看向他,看見他皺起的眉頭,平靜道:


    “堂哥。”


    她早已經不是相府的嫡小姐,隻是清靜庵的一個帶發僧人,能喚他一聲堂哥已然是看在血緣上。


    再想她像以前那般喚他一聲親近的“小哥哥”是沒可能了。


    謝呈竹盯著她,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麽。


    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他揉亂小姑娘梳頭得整整齊齊的頭發,調笑著說:“要是你是我親妹妹就好了。”


    那時候小姑娘躲開他的手,自己整理著都被他揉亂的頭發,不僅沒有生氣,清淺的眼睛還盛滿了笑意。


    “堂哥想皎月當親妹妹的話,那皎月喚堂哥一聲‘小哥哥’又有何妨?”


    “哥哥就哥哥,為何要在前麵叫一個‘小’字?”


    “小哥哥是年紀小,不僅年紀小,心眼也小,老是搶二叔母送給我的糕點吃。”


    想起小姑娘以前小小年紀卻說話一板一眼,顯得格外嬌俏可愛的樣子,謝呈竹皺起了眉頭。


    一邊個頭矮小的四姑娘連忙道:


    “二哥哥,二哥哥,你快替我討回公道!”


    謝呈竹瞥了一眼不斷蹦躂著的小丫頭,盯著謝皎月說:


    “你把她從馬車上趕下去了?誰允許你這麽做的?”


    謝皎月一怔,緩緩看向不過十二歲的小姑娘。


    她何時趕過她?


    謝皎月剛想說什麽,四姑娘的聲音拔高:


    “就是她!她把我從車上趕下去!還威脅我不準說出去!”


    四顧念轉頭看向自己身後的丫鬟婆子。


    “我有人證的!秋菊,你說!”


    名叫秋菊的丫鬟跪在地上,恭敬道:


    “我家姑娘確實是半路被趕下來的,被趕下來後還找夫人哭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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