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十五回 莽童昆大鬧西湖</b>


    〔先聲川撥棹〕調


    詞曰:


    訪舊侶,得相逢,且暫娛。一帆到處與同居,一帆到處與同居。料蒼天不終困予。把從前愁盡驅,換了今朝名譽。


    “俺乃曹昆是也。幸蒙家將童喜半夜救到棲霞山東北龍潭鎮,隱僻山村。後來逃至揚州府興化縣城外烏金蕩藏身。那時認為父子,改名童昆。恩父教習拳棒,武藝精通。又練成水火刀槍不入的子午神功罩。今年十六歲,卻有萬夫不當之膂力。隻是困守湖鄉,何時才有出頭日子?”正說之間,水上來了一隻漁船,船上有一個老漁翁,打槳而歌張誌和之曲:


    歌曰: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歌畢,見童昆問道:“你莫非是曹昆麽?”曹昆聽了一驚說:“老漁翁何由得知?”漁翁說:“我剛才遇一道士,名通元子。他說:‘此地有個曹昆,煩你代俺指點他,說原任總督尚書張經,與原任應天總督曹邦輔,奉旨征倭,張經於三月初三日子時生子名張昆,曹邦輔亦以是日生子名曹昆。兩家本有世誼。後來趙文華、胡宗憲陷害攘功,二子才得三歲。那時通元子教義仆張洪救出張昆,逃到杭州府城外茅庵暫住,改名洪昆。家將童喜救出曹昆,逃在此地,改名童昆。今為我傳語於曹昆,教他速去訪張昆,以圖後日報仇之計。’此皆是通元子之言,命我傳於曹昆的。你果是曹昆,須切記著。”說畢,一道金光,漁翁不見,連漁船都沒有了。童昆跪謝說:“這就是通元子了。多謝仙師指點。弟子明日稟知恩父,起身前往便了。


    讚曰:


    蓬弧男子誌,不肯守窮廬。


    好友宜親訪,何勞犬寄書。


    次日,童昆帶些盤纏,直起杭州而來。且講庵裏洪昆,異鄉獨處,甚是淒涼,說:“俺張昆好命苦呀,多蒙仙師指點,義仆張洪救我到此,即以洪為姓,改叫洪昆。居住十有餘載。去年老家人病時,付我玉蟾蜍十二個,說:‘是仙師留下的,道你姻緣在此。’言訖而逝。目下隻剩俺一人。前日雇一短童服侍,今早著他進城買些用物,怎麽還不回來?我且溫習舊聞,以消春日便了。”


    詩曰:


    妙得好天姿,讀書總不癡。


    全憑生宿慧,更勝有名師。


    吐鳳才誠大,雕蟲技獨奇。


    於今過十載,雪恨在何時?


    那童昆一路訪來,已到杭州城外,說:“前麵有一茅庵,幽閑頗似仙境。遙聞書聲朗朗,想是張仁兄住處。四望無人,俺且試他一試。”門外高叫:“張昆在此麽?”裏麵聽了“張昆”二字,相公嚇得冷汗流身,真魂出體,隻是聲聲叫苦,但看來人怎生打扮:


    目秀眉清白如傅粉,頭戴繡花拖須的寶藍緞方巾,身穿元色緞袍。緊緊束了五彩鸞帶,足穿烏靴,腰係寶刀。


    威風抖抖走進庵來。又恐嚇壞了洪昆,因又高聲說道:“我是曹昆,即原任應天總督曹邦輔之子,改名童昆,特來訪問。仁兄不必驚慌。”洪昆聽得此言,神情稍定,說:“幾乎嚇殺小弟。”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回。見那短童回來,絕口不提往事,隻說訪友閑情。就是通元子指點的話,也隻隱隱微露,不敢明言。


    洪昆留住童昆,二人結盟兄弟。雖然年月日皆同,洪昆是子時上刻生,童昆是子時下刻生,所以洪昆為兄,童昆為弟。比那同胞骨肉還要親愛些。洪昆說:“明日是賢弟誕辰,又是愚兄賤辰,既蒙遠來枉顧,務必請到西湖一遊。”因此一念之動,遂引出後麵許多事來。童昆說:“小弟也要看看西湖真景奉陪就是了。”到了次日,兩人雇船遊玩不提。


    且說陳素娥隨著母親,帶了保元弟,亦雇湖船到嶽廟燒香素娥坐在船上,看見水色春光,信口吟成駢體文四聯:


    文曰:


    拖去雙痕淺碧,燕剪裁波。望來十裏濃陰,鶯梭織柳。亂山碧嶂深藏花外之樓,小市青簾爭覓林間之酒。萋萋芳草沒遊騎之輕蹄,簇簇筠籃露采桑之纖手。鈴鴿聲中日暖,哨放誰家?紙鳶影裏風聲,絲偷阿母。


    正說間,船已泊定。陳保元捧了香燭盤,陳母引了素娥登岸。見廟外一邊跪著秦檜、張俊的像,一邊跪著長舌王氏、萬俟□的像,皆是生鐵鑄成。素娥兩邊看罷,說:“奸賊當日殺害忠良,也有今日麽?”廟門上白玉石碣刻的是“宋嶽武穆王祠”六字,兩扇朱紅漆大門,左扇刻的是:“懷北朝二帝”,右扇刻的是:“號南海一人”對句。廟內大殿匾是:“精忠報國”四字,兩旁七字對聯,上聯是:“玉關地複三千裏,”下聯是“金字魂消十二牌。”素娥在廟中口占七言絕句一首:


    詩曰:


    東窗最恨食柑時,長舌陰謀總莫知。


    千古忠魂鬆柏上,至今猶有向南枝。


    陳素娥燒香已畢,偕母、弟一同回船。開了不過半裏路,對麵來了一隻大湖船。聽船上人說:“妙,妙!正遇著嫦娥遊月宮。”素娥吃了一驚,看那船上,獐頭鼠目,皆非好人,叫“船家長,快些將我小船搖過去罷。”棗核釘就誇起嘴來說:“大爺可看得真麽?晚生這計策何如?快教家丁動手。”那班如狼似虎的惡仆用挽篙把小船搭住,跳上船來,將素娥搶過大船。趙懌思說:“吩咐水手,掉轉船頭回去罷。”此時素娥大哭大罵說:“如此光天化日之中,膽敢硬搶良家女子,王法何在?天理何在?”棗核釘說:“這位是工部尚書趙文華大人的公子趙懌思大爺,天理也不管他,王法也要恕他。你休要哭罵從此享富貴,受榮華,何等福氣。”素娥聽是趙懌思,更罵更哭。那陳奶奶母子,小船隨在後說:“趙家仗倚威勢搶我女兒岸上、湖中遊春的英雄豪傑果能救得,沒世不忘!”那些遊人都看新文,並無一人敢說個趙家不是。


    卻好來了洪昆、童昆的船,遠聞哭聲,遊人傳說。童昆忿忿不平,要去救他。洪昆攔住說:“賢弟遊春,不必管他。且這趙家是不好惹的。”童昆是個性急的人,那裏忍耐得住,說得遲,來得快,兩船相去尚隔丈餘,童昆奮身一跳,上了大船搶過素娥,交了他母親船上,說:“你母女速速開船回去罷。


    “童昆又回轉身來,上了大船,把棗核釘踩在腳下,把趙懌思捺在艙中。那班家丁齊來打童昆。童昆是練過罩門的,哪能打得到他,反被他一隻手將眾人打得紛紛落水。棗核釘踩得尿屎直流,下半段已受重傷,不得動彈,童昆向趙懌思說:“我打下一拳,你就死了。且饒你一命,打兩個嘴頭子罷。”一邊一個,打得腫似灌過的豬肺,色似掛幹的豬肝。打了一會,自說道:“我不留名不成好漢。報不平者童昆是也。”過了小船,洪昆也不埋怨他,仍在湖中遊玩。


    趙家人垂頭喪氣,開船回家。棗核釘將童昆聽訛,當做洪昆,說:“洪昆是何等人,膽敢打我們鄉坤。寬一日候他就是了。”陳素娥回家定定神氣,向陳奶奶說:“方才壯士名叫童昆。他遊船回來必過此地。母親門外伺候,務請來家謝謝。”


    此時夕陽西墜,遊船盡歸。二位相公船遠遠來了。陳奶奶望見,就跪在湖邊說:“壯士恩人,我母女泥首謝恩。船家長方便些,把船靠一靠。”童昆不肯。舟人說:“我看這老奶奶如此光景,實出誠心。相公不可執拗,拂他意思。”船就靠下陳奶奶請二位相公到家,說:“若非壯士搭救,我母女都死了“說著,與素娥倒身下拜。童、洪二位說:“請起。”陳奶奶說:“小女是今日生辰,往嶽廟進香。不料遭此大禍。”童昆說:“小子是江南揚州府人氏,前日來此訪洪仁兄,也是今日生辰,所以同遊西湖。這也是令愛素秉清貞,該應不入虎狼之口,才能如此湊巧。”童昆問陳奶奶:“令愛曾受聘否?”陳奶奶說:“尚未。恩人不棄,願奉箕帚。”童昆連忙搖頭說:“非也。我若因此望報,便是小人。欲代令愛與洪兄聯為二姓之好,訂以百年之歡,未知尊意若何?”陳奶奶見童昆雖然年少,出言大義凜凜,所與交的定然也是個君子,就連聲依允,說:“突高攀很了。”素娥見洪昆如此美貌,麵雖含羞,心中已十分肯了。洪昆聽得此言,兩眼淚流,說:“愚兄大願未遂何忍議婚。”童昆說:“仁兄差了。姻禮亦是大事。將來你我兩人豈有大願不遂之理!此事若成,現在你可免茅庵寂寞。陳奶奶令郎尚幼,得了仁兄為婿,一家俱有依靠。豈非兩全其美。


    仁兄不可推辭。”陳奶奶說:“洪相公鵬程萬裏,舍下暫羈驥足,老婦情願奉留。”洪昆向童昆說:“既蒙陳母大人雅意,就遵賢弟之命。”暗想道:“仙師吩咐玉蟾姻緣,正用得著了。


    “遂命拿出第一個玉蟾蜍,遞與素娥收好,以作聘儀。童昆說:“好極。我們就此告辭。”陳奶奶與保元送二位相公上船,船家把船搖到碼頭住下。洪相公給過舟資,陪童相公登岸。回到庵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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