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預料的變故突生,富商雙目睜圓,呆呆跪在地上,右臂雖然酥酥麻麻,卻仿佛仍有知覺,還屬於身體的一部分。


    他差點覺得剛才一劍隻是驚疑過度的幻覺,畢竟嬌小纖弱的女子臂膀,怎麽提得起削鐵如泥的鋒利寶劍?


    但肩膀旁血如泉湧的猙獰血窟窿和落在地上的青僵色斷臂無不在提醒所有人,這個風吹就倒看似孱弱的小娘子,確實用幹脆利落的一劍斬掉了富商一條手臂。


    “小枝你……簡直是胡鬧!”


    祝玄禮印象中,小女兒性格怯懦,唯一一次做出格的事情就是這次出逃。沒想到好不容易找回人,卻已性情大變,看來這次意外給她帶來的心理陰影不小。


    可他當了十幾年農民,早已磨滅從前的心性,即便僥幸被選中登基,也隻是傀儡沒有實權。


    連找她的人手都是向對方的靠山借的,他又哪來底氣和能力為小女兒撐腰。


    他拉住女兒還微微顫抖的手,安撫性攏住她的肩,被祝小枝應激甩開後,又訕訕垂下手。


    “你畢竟沒有受傷,對方業已奉上白銀萬兩作為賠罪,怎能如此魯莽。”


    開什麽玩笑,買賣同罪,從人販子手裏買女人當做玩樂和生育工具的罪犯,她絕不會包庇。倘若今日放過這個老東西,往後不知他還能害多少女子。


    祝小枝視線掃過噤若寒蟬的眾人,


    “他隻不過是認識寧將軍,強搶婦女,觸犯王法,也能以白銀萬兩輕易贖罪。我作為大楚皇帝的女兒,將這萬兩白銀還給他,換他一隻手臂作為懲罰,合情合理。”


    “況且倘若他醫治及時,還可挽回一命,阿爹你不是都說,即使我不動手也會殺他解氣嗎?”


    適才一時情急,口出狂言,現下女兒好端端地站在這,又牽扯進了更多不可控的勢力,祝玄禮自然不願再多生事端,隻想盡快息事寧人。


    “阿爹當然是向著你的,可是……”


    “你父親說得沒錯,小殿下,劉家每年上繳的白銀都不止萬兩,你一時衝動把他砍了,我這內庫從何充盈?”


    十餘名仆從抬著龐大木轎,簇擁一團肉山緩慢移來,正是割據一方的範陽節度使寧德海。


    此人在史書中頗占分量,後世提及時,總說是他間接導致了王朝的滅亡。


    他將在八年後最先發動席卷全國的叛亂,致使諸方節度使紛紛效仿。朝廷被世家和宗室掏空瀕臨破產,無力平藩,自此迎來曆史上最動蕩的大分裂時期,國破家亡,山河敗碎。


    離得很近,祝小枝才看清肉山上豆粒似的兩顆眼睛。它們牢牢盯著祝小枝,仿佛毒蛇吐信。


    “小殿下,朝廷會敞開國庫,賠償我的損失嗎?”


    沉默良久的白衣少年忽然上前半步擋在祝小枝身前,頜角輪廓清晰可見。他的聲音清脆明亮,仿佛山澗溪泉,帶有檀香的白色衣袖掃淡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劉氏因罪而死,其名下產業自應歸屬寧將軍,難道十幾間綢緞鋪還不足抵您的損失?”


    少年身長七尺,祝小枝隻夠到他的下巴,但寧德海個頭足足有他一個半高,又被仆從們架著,更顯得威壓逼人。


    他斜睨一眼不自量力出頭的小小少年,


    “哪來的野小子,英雄救美的趣事聽得太多,掂量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你憑什麽代表朝廷說話?”


    少年拱手稱道,“裴某領禮部郎中銜,是此次來迎陛下登基的特使。”


    整座肉山都笑得顫動起來,幾名抬轎的仆從不堪重負,稍稍泄了些力,大轎向一旁傾斜少許。寧德海長鞭一甩,抽打在他們蠟黃包骨的皮膚上,堪堪蔽體的布衣被撕裂,露出其下經年累月的鞭痕。


    “朝廷竟派了個小孩子來當特使,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就算長樂公主無人可用,世家當中總有可堪重任者吧?”


    少年臨危不亂,解出懷中錦囊,拿起一枚通體透白的玉石,雖因年歲磨損少許精致龍紋,卻在夜色中瑩瑩發亮。


    “玉璽在此,何人膽敢不敬!”


    寧德海豆大的眼睛貪婪地鎖定玉璽,目光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移開,嘖了幾下肥厚寬大的嘴唇,


    “不敢不敢,我可不敢。區區劉氏,小殿下想殺便殺吧。”


    “但朝廷遠在長安,劉氏宅邸諸位拿去也無用,不如就賜給我?常年駐守在外,可是很辛苦的。”


    見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祝玄禮忙出麵打圓場,


    “寧將軍勞苦功高,自然當賞。”


    寧德海手撫在隆起的肚皮上,滿意地點點頭,肉山翻滾,掠過趴在地上抽搐的富商,仿佛那隻是庭院中一塊裝飾用的巨石。


    “走,去後院瞧瞧劉氏的美妾們。”


    “等一等!”


    少女清亮如鸝鳥的聲音再次打破今夜的沉寂,


    “安將軍隻要了這一座宅子,裏頭的人自應有其他歸屬。劉氏因強占女子作為妻妾獲罪,安將軍要與他犯相同的錯誤嗎?”


    祝玄禮與白衣少年一人一邊,各自拉住祝小枝兩側的袖子。後者更是得寸進尺,手腕翻轉間,就使巧力將她手裏握著的劍卸下來了。


    蠕動的肉山忽然靜止,寧德海扭過頭,脖頸間的贅肉一塊塊勒出清晰痕跡,嘴角掛著抹玩味的笑,


    “怎麽,你是打算把我也殺了嗎?”


    聽他提到“殺”這個詞,一名抬轎的男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露出藏在指尖的幾根小巧銀針,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也隻是想救我的女兒……”


    肉山一角失去支撐,他身旁幾個壯漢忙咬緊牙關將大轎抬得更高,防止寧德海跌落。


    寧德海哈哈大笑,粗短的手臂指向跌倒的仆從,


    “想殺我的人不計其數,人心難防,即便是經過嚴格篩選才能到我身邊的仆人,比如他,也想殺我。可問題是,你們殺得了我嗎?”


    “他殺不了,小殿下你更殺不了。畢竟,你父親還需要我幫他鎮守北方。”


    假如範陽一亂,東都便赤裸裸攤開,成為外邦人眼中一塊肥美的肉。寧德海正是憑借這一點,不斷攬權成為地方上的一霸。


    “夜色已深,諸位貴人請回吧。今晚我有許多要緊事做,明日恐怕無法早起相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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