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穀中到處都是慘叫與哀嚎。


    悲慟之下,彩珠兒越發昏沉,實在無力奔跑,看到角落裏翻倒的貨物箱籠,抱著一絲僥幸躲了進去。掀開防沙布,她摸索著往下層的雜物堆裏藏,指尖突然傳來濕滑的觸感。


    與此同時,雜物堆裏響起一句細微的陌赫語:“擠不下了,你往邊上去點。”


    彩珠兒一驚:“阿斕公主?”


    兩個女孩一起龜縮在這裏,短暫隔絕了外頭的廝殺。


    她們害怕地發著抖。


    外麵逐漸安靜下來,拚殺聲越來越弱,隻剩下刺客們手起刀落的聲音,還有營帳和貨物被大火焚燒的聲音。


    彩珠兒聞到身邊越來越重的血腥味,關切地問:“公主,你是不是受傷了?還在流血嗎?我給你包紮一下吧?”


    阿斕鬆開按壓住傷口的手掌,苦笑著說:“沒用了……”


    “什麽?”彩珠兒沒有聽清。


    “我受了兩處傷,箭傷穿透肩背,刀傷捅在腰腹,傷了髒腑,血流了太多,堵了這處堵不住那處,跑也跑不動了,別費心了。”


    “公主,你不要放棄,他們未必會殺你,或許隻是想要劫財……”


    “好冷,好累,借我靠一靠吧。”阿斕靠向彩珠兒,清醒地分析,“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最開始那些沙匪可能的確不想殺我,所以隻是劫持了我,試圖跟大宣的將領談條件。但這些刺客就是衝著殺我來的,沒有任何條件能打動他們。”


    “他們是什麽人?”彩珠兒不明白,“阿斕你不是來和親的嗎?為什麽要殺你呢?”


    “我不知道……”阿斕問,“彩珠兒,你的家人呢?”


    “阿翁和阿兄都……”彩珠兒目露悲傷。


    “是我連累了你們,咳咳……”擦去口中溢出的血沫,阿斕握住她的手說,“彩珠兒,你想給他們報仇麽?”


    “想,我想!可是那些人那麽厲害,我連他們是什麽人都不知道。”


    “我可以幫你,不過,也需要你幫我個忙。”阿斕說,“我恐怕……逃不掉了,你是我們當中更有機會活下去的那個,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就可以得到助力,找出幕後真凶,為你的父兄報仇雪恨。”


    “什麽事?”


    “去找我的王兄,也就是陌赫大王子阿伊沙,替我轉告他,無論用什麽方法,這場和親決不能作廢。”


    “和親?你都這樣了還怎麽和親?”


    “會有辦法的。”她將自己的藍寶石珠串戴到彩珠兒腕間,囑咐道,“我王兄也在這次和親隊伍中,不過他另有要事,數日前就先行入關了。這是我的信物,你逃脫後,去大宣關內尋他,可以找倒賣寶石的胡商打聽,等他察覺了自會來見你。”


    彩珠兒有不好的預感:“你要做什麽?”


    阿斕抽出腰間的匕首說:“他們找不到我就不會停止搜尋,到時候你我都活不了。若和親不成,大宣和陌赫……咳咳,罷了,我要走了,彩珠兒,活下去,不管處境多麽艱難,掙脫那些束縛你的枷鎖,我會護佑你的。”


    說罷,阿斕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藏身之處,拖著傷重之身走到另一側河岸,這才故意弄出動靜,將刺客全部吸引了過去。


    穀中的風聲如泣如訴,吹來了這位和親公主最後的話語。


    她用清晰的大宣官話說:“我是陌赫國最耀眼的寶珠,絕不會屈服於你們這些肮髒卑劣之輩!”


    兵刃交接,不過瞬息。


    寶珠落地之時,亦沒有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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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認公主死後,那些刺客果然不再大肆搜捕,但他們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洗劫了財帛,焚燒了營帳和貨物,似乎想銷毀所有痕跡。


    彩珠兒不敢繼續躲在貨物中,轉而借著身形瘦小,藏進了河邊的屍山裏,大半個身體沒入水中。


    沒想到那些刺客為防止遺留活口,又派了幾個人在屍山中清掃,尖利的刀刃在一具具屍體上反複捅刺。


    他們距離彩珠兒越來越近。


    “還有那個陌赫大王子,怎麽沒見到人?”


    “我們跟了這麽久都沒見到他,應該是早早離隊了,真是麻煩。”


    “哼,公主都沒了,和不了親,他一個人能成什麽事。”


    眼看他們來到自己身邊,彩珠兒一動不動地趴伏著。她疲憊地想,無所謂了,躲不掉也沒關係,大不了跟阿翁阿兄一起死在這個河穀中,一家人也可以在天上團聚了。


    就在這時,遠處又一次傳來了馬嘶聲。


    刺客們倏然收手:“是鎮西軍來巡查了!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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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珠兒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暈過去的,待她醒來時,河穀中隻剩下遍地狼藉。


    一夕之間,她失去了所有。


    跪坐在父兄的屍體邊,彩珠兒肝腸寸斷。


    報仇……我要報仇!


    父兄死得不明不白,我要給他們報仇!我要查出那些刺客是什麽人,讓隱藏在背後的凶手付出代價!


    那一刻,複仇的火焰在她心中點燃,成了她活下去的信念。


    離開河穀後,她孤身前往陽關,卻在半途不支,再度暈了過去。


    這一回她醒來,是在人牙子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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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珠兒終於進入陽關,踏上了大宣的國土。


    ——以胡奴的身份。


    她隨身攜帶的銀錢、胡商的過所,還有腕上的藍寶石珠串都被人牙子變賣了。


    彩珠兒不甘為奴,幾次想要逃脫,卻都被人牙子抓了回來,還被打得渾身青紫。人牙子將她關在籠子裏,如畜生一般放在市集上叫賣。


    直到有個富商的女兒挑中了她。


    隔著籠子,那女子捏著她的下巴上下打量:“胡女?”


    人牙子見過她的過所,殷勤道:“算是半個胡女,她家裏人都死絕了,可憐的喲。小娘子眼光真好,這胡奴不呆不傻,會說大宣話,瞧這模樣,買回去定是個伶俐的丫頭。”


    女子嗤笑一聲:“正好,也是個雜種。”她與人牙子還價,“看著不太聽話,又瘦又蠢的,哪裏值那麽些銀錢,再便宜些。”


    最終,她被譚安芙買了下來。


    不久之後,彩珠兒就成了從鄉下接回來的庶女“譚懷柯”,代替“阿姊”嫁入申屠府。


    此刻,她枯守在這青廬之中,與郎君的牌位和棺材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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