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衿走後,病房裏靜悄悄的。


    到了淩晨四點多,外麵開始下小雪,天漸漸地亮了起來,小雪轉為大雪,緊跟著就聽到鞭炮夾雜著煙花的聲音,她被煙花聲炸醒,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就看見護士站在旁邊幫她換藥,見她睜眼了,護士笑著說:“除夕快樂呀。”


    她一愣,這才意識到已經除夕了。


    這個春節,悄然無息的到來。


    大年初一,幾個女警帶著禮物來醫院看她,順便給做了筆錄。


    她坐在床邊,看著女警問道:“那狗狗呢?”


    “它主人接它回去了,你放心吧。”


    她微微垂下眼眸,低低的說了一句‘哦’,沒再說話。


    女警離開後,她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景色,大年初一,下著大雪,許多大人帶著孩子上街,孩子也跟孩子聚在一起玩鬧,遠處的廣場上也都聚滿了人群,大家共度新年,氣氛融洽,溫馨熱鬧。


    站在那裏看了幾分鍾後,便折回到床邊躺下。


    新年一過,距離還款日期就剩下兩年多了,她必須得為接下來的還款做個切實可行的計劃,否則兩年後利滾利,就算賺一輩子錢都還不上,之前都在國外,國內的情況很少了解,她借著在醫院修養的時間,開始翻閱資料,查看各種資訊,詢問以前的同學和朋友。


    在修養半個月後,她決定去有礦區的地方進行考察,開一家珠寶店,國內的珠寶市場仍然很可觀,大的市場她吃不下,小的市場倒是可以嚐試看看。


    出院當天,她聯係了遠在緬甸的朋友,詢問他附近礦區的情況。


    他隻回了她一句:[沒事,你想來就來,我帶你看看。]


    對全世界而言,緬甸抹穀礦區的含金量不言而喻,拋開緬甸,斯裏蘭卡的藍寶石也享有盛名,家裏沒破產前,她跟妹妹佩戴的鑽石首飾的原材料,多是產自於這邊的礦區,隻不過那個時候不需要花費眼力見去考慮真貨假貨,而現在需要她具備火眼金睛。


    九點的飛機,下午兩點就到了。


    朋友李珺早早就在機場接她。


    兩人是同一所大學畢業,李珺家裏有礦,祖祖輩輩從事的都是珠寶玉石的生意,他剛畢業就來這邊發展,如今也算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珠寶大戶了,一見麵,李珺就送給她一對抹穀鴿血紅紅寶石,顏色透亮,一看就價值昂貴。


    “你可別退回來給我啊,你說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我送點見麵禮怎麽了?”李珺笑著說,“收下收下,別玩國內‘我不要’那一套,我可不吃。”


    宋清杳無奈的笑,“你說你送那麽貴的東西給我,我可是空手來的。”


    “嗯,空手來好啊,多帶點回去不是?”


    兩人坐上車後,李珺開車帶她去住的地方。


    她搖下車窗,看著街上的風景,說道:“我這次來的時間很有限,待幾天就走,明天能帶我去礦區嗎?”


    李珺咬著煙,含糊不清地說:“幾天?這麽急,還要去幹嘛?”


    “我還想去菲律賓和斯裏蘭卡看看。”


    “哦……”李珺手指夾住煙,“你說要開店是真的啊?資金周轉得過來嗎?需不需要我借你點。”


    “我現在手裏還有點錢,不夠了找你要。”


    “別不好意思,你說同學一場,我又不缺錢。”


    李珺大方,在大學時候就這樣。


    印象中,他還追過她,算是為數不多的同學裏,沒有孤立、厭惡她的人。


    車子到了酒店後,李珺幫著她把行李搬進去,然後告誡她晚上少出門,如果一定要出門就給他打電話,他領著她出去。


    安頓好後,宋清杳先是觀察了一下環境,詢問李珺這裏距離礦區多遠?


    李珺:“放心,不遠,你時間緊的話,咱們多走幾個地方也是夠的,那你先休息。”


    宋清杳:“好。”


    *


    晚上,李珺帶著宋清杳品嚐了當地的美食。


    吃完後,驅車帶她逛了抹穀寶石街市。


    “這個寶石街有早市跟晚市之分,晚市到五點就結束了,咱們來得太晚了,不過沒事,明天咱們有充足的時間。”


    在回程的路上,宋清杳有些疲憊。


    李珺開始跟她聊一些有的沒的,聊這幾年發生的事,聊班裏誰誰誰結婚了,誰誰誰又生孩子了。


    宋清杳的表情很平淡,聽到再大的事也隻是點頭說:“沒想到都結婚了。”


    “你呢?你跟沈明衿也快了吧?”李珺說,“你都不知道那會兒在學校的時候,大家知道你們在一起,有多少女孩子發瘋,那些人都發癔症了,說要去整你,然後沈明衿帶人去修理了一頓。”


    “?”


    “不會吧,你不知道?”李珺看著她那疑惑的表情,拍了拍方向盤,“就你們公布在一起的那天,金融係帶頭的一個女的……叫什麽來著,我給忘了,說要帶人去整你,沈明衿就去把她修理了一頓,聽說好像挨了一巴掌。”


    李珺笑著搖頭,“沈明衿那模樣,站在那兒就一風光霽月、風花雪月,誰曾想會打人啊?聽說出來的時候警告過她,誰敢整你,他先整死誰。”


    宋清杳微微皺眉。


    她那會兒聲名狼藉,從未想過會跟沈明衿在一起,隻是睡了一覺,他就非說要負責任,兩人自然而然的成了男女朋友,本以為在一起後,他會因為她的名聲而受牽連,但即便是公開了兩人的關係,也沒人嘲諷過她、找她麻煩,甚至在那之後,都很少聽見她那些不好的聲音了。


    竟是他帶人去修理過那些想找她麻煩的人?


    “他,沒跟我說過。”宋清杳抿唇,“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脾氣挺好的。”


    除了重欲這點不符合她對他的印象之外。


    “裝唄。”李珺笑著說,“沈明衿也愛裝,我算發現了,他在你麵前,跟在我們麵前完全兩個人,前一秒還冷著臉跟我們說話,下一秒見到你來,嗬……我都不好意思說。”


    “可能是因為,他想對我負責吧。”


    換做是他跟另外一個女人睡了,他也會這樣的。


    李珺還想說話,放在旁邊的電話就響起來了,他用緬甸語說了幾句話後就掛斷,然後又說:“我去年回國的時候遇見過沈明衿,國內有新聞說他是單身,我以為你們分手了,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你們是吵架了吧?”


    宋清杳深深吸了口氣,“沒有,我們就是分手了,分手三年多了。”


    “……”


    李珺的笑容止住,然後悻悻地說:“哎喲,我還真不知道這事……我就說你家裏破產怎麽他沒出手幫忙……”


    “沒事。”她看著車窗外的景色,“他已經有新女朋友了,依照他們家裏的情況,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結婚吧。”


    李珺沒有接話。


    接什麽都怪尷尬的。


    車子開回酒店後,李珺就走了,臨走時說第二天一早會來接她去抹穀。


    抹穀這個小地方,在緬甸的地圖上不過一小點,卻是在全球享有盛名的寶石聖地,著名的鴿血紅寶石產地,住在抹穀的人常年以販賣寶石衛生,從進入抹穀的地界開始,就能看見不少的人在路邊支起攤子販賣各類尖晶石和寶石。


    天氣不算太好,兩人都全副武裝進入抹穀。


    靠著李珺辦好礦區通行證,很順利的進入了礦區,再往裏走就不行了,禁止外國人進入,他們隻能到寶石交易市場傘市逛逛。


    “碧璽、石榴石這些,你可以隨便看看,價值肯定比不上紅藍寶石貴。”


    他們來得很早,但市場裏來來往往的人已經有很多了,大部分都是外國人。


    國內對水晶之類的產品依舊是搶手,但要怎麽以超越其價值的價格賣出去卻是一個問題,她仔仔細細的在那些攤販麵前挑來挑去,每挑出來的一顆寶石,都是她跟李珺兩人一起‘驗過’,覺得還不錯的。


    李珺不愧是在這邊做珠寶生意的大老板,眼很尖。


    他說好,那基本就是好貨。


    在他的幫忙下,確確實實撈了不少的好東西。


    等淘完貨,天都黑了。


    兩人就在附近吃了點東西,再回九點睡覺。


    第二天再重複昨天的事。


    在緬甸待了一周,宋清杳就離開了。


    離開前,李珺還幫她找了菲律賓跟斯裏蘭卡的朋友當地陪。


    此後半個月,宋清杳就在菲律賓跟斯裏蘭卡兩地淘了不少的貨。


    回國時,都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她也沒休息,立刻開始去考察場地,京市的望洋區是市中心,往東側延伸下去就是非常有名的寶石一條街,地標建築藍紅大廈就建在這裏,大廈裏匯集了國內外大大小小的珠寶品牌,每天來這裏購物的人絡繹不絕,藍紅大廈周圍的店麵她租不起,可往四周輻射,還是能找出不少的地方。


    首先,她不要求店麵大,四五平米足夠。


    也不要求流量好,因為背靠著藍紅大廈,來這裏買珠寶的人多半是有錢人,隻要是在藍紅大廈且東側線不超過望洋區就行。


    算她運氣好,還真就在一個小巷子裏找到了一個巴掌大的店麵。


    因為在巷子深處,且地方小,一個月隻需要五百的租金,跟撿到寶沒區別,宋清杳當即就簽訂了合同,下午就去二手市場淘了個小櫃子回來,正正好好放的下去,再將她淘回來珠寶玉石一一擺好。


    忙活了一整天,終於把她的小店收拾得整齊。


    此時天色漸晚,她關了店門準備回家。


    在經過南環路時,隱約的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心裏莫名‘咯噔’一下,緊隨著那身影而去。


    街上人多,那身影跑得飛快。


    等她跟了一段路時,才漸漸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之前的家——怡和新苑。


    她幾乎魔怔一般的走了進去。


    走到住了十幾年的別墅前,就看見燈火明亮的院子,院子裏有很多盛裝出席的人,旁邊還有樂隊在拉奏著古典樂曲。


    而大廳裏穿著酒紅色晚禮服的人,正是闞靜儀。


    沈明衿牽著闞靜儀的手跟旁邊的人說話,談笑風生間,牽手變成了摟著她的腰。


    看起來親密極了。


    “歡迎大家來參加我嫂子的生日宴會。”


    院子裏的沈明雅穿著白色的晚禮服,模樣與沈明衿有八分相似,多了份俏皮可愛,記憶中她留著齊肩短發,這會兒已經蓄起長發,她挽著旁邊的友人,笑著說:“我哥真是的,我嫂子就說這邊風景不錯,他就買了這套房子送給她,不過這裏確實不錯,旁邊就是長海。”


    “看得出來,你有福氣了,明雅,有個這麽好的嫂子。”


    “聽說這邊房源緊,沈總還能找出這樣的別墅,用心了。”


    聽著他們的對話,黑暗處的人影不自覺的抓緊了欄杆。


    隻覺得寒風從臉上呼嘯刮過,冰冷刺骨。


    這棟位於怡和新苑29號的別墅,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去年十月家裏破產,法院便將其父名下所有的不動產進行了拍賣,這棟別墅一直沒有被拍賣出去,今年年初才在網上被人以三百萬的價格買走。


    她想過回來看看,但一直沒什麽勇氣。


    如今回來卻不想買主竟是沈明衿。他再清楚不過這棟別墅原主人是誰,還特意送給闞靜儀,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而此時,敞開的大門突然闖進來了一個黑乎乎的身影,那個身影直挺挺的朝著裏麵走去,看見了闞靜儀後,大步流星走上前,抬手就是給她一巴掌,‘啪’的一聲,徹響了整個大廳。


    這一巴掌不算輕,可謂是下足了狠手,打得她半張臉都紅了起來。


    沈明衿立刻將她抱在懷中,旁邊的保安衝上來將那人扣押在地上。


    熱鬧的大廳一下子安靜下來,眾人目目相覷,眼觀鼻鼻觀心,沒人敢說一句話,隻覺得周圍彌漫著一股肅殺的寒意。


    被扣押在的人呼哧呼哧的亂叫著,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


    他渾身髒亂,頭發長得遮住麵部,被反壓在地上後,臉貼著地麵,看起來好不狼狽。


    沈明雅從院子裏衝進來後,見到這幅場景,氣不打一處來,抬腳就給了那人一腳,罵道:“哪裏來的瘋子,你們眼睛全都瞎了!這種人都敢放進來,都不想在沈家做事了!?”


    沈大小姐發脾氣,那可不是什麽小事。


    寒氣一降再降。


    偏偏躺在地上的人還在呼哧呼哧的亂叫,沈明雅怒衝心中起,抬腳又是一腳。


    但就在那一腳快要落下時,宋清杳衝了進來,半跪在地上托舉住她的腳,哽咽道:“別踢她,她是我媽。”


    宋清杳突然出現,讓沈明雅錯愕不已。


    她幾乎下意識的望向了身後的沈明衿。


    身後的沈明衿,眼神淡薄,並未有什麽情緒起伏。


    她微微鬆了口氣,想著過去那麽多年了,哥哥果真忘了她,懸著的石頭落地後,扭頭看著宋清杳,便露出凶相:“你來幹什麽?攪局嗎?”


    然後看著倒在地上的‘瘋子’,“現在為了挽回我哥,是不惜說這種謊是嗎?說自己媽媽瘋了?”


    宋清杳沒有看她,透過她看向沈明衿。


    他眼神淡淡的,事不關己的模樣。


    沈明雅最煩的就是宋清杳這個樣子,永遠一副清高模樣,私底下都爛透了!


    當初跟她哥在一起的時候,天天就知道纏著他,哥哥也是,見到她就走不動道,她承認,宋清杳是長得漂亮,身材也好,但那怎麽了?這樣的女人很少見嗎?


    想到當年發生的事,沈明雅的臉色愈發難看,“把我電話拿過來,報警!有人私闖民宅,尋釁滋事。”


    “別!”聽到沈明雅要報警,宋清杳終於開口了,她越過她,看向沈明衿,說道,“沈老板,別報警,我媽真不是故意的,她真瘋了,我爸跳樓自殺後,她就瘋了。”


    宋清杳並不願意把母親瘋了的這件事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出來。


    這件事很不風光。


    她艱難地說:“一個瘋子,就算報警也不會被處罰的,何必打這個電話,我代她跟你們說了一句對不起,或者賠錢——”


    “錢,我們有的是。”沈明雅看著她,“你要拿錢消災,是覺得你比我們有錢嗎?”


    宋清杳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隻能帶著央求的目光看著沈明衿,希望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目光投來時,他很快就避開了。


    摟著闞靜儀上樓,“明雅,你處理吧。”


    闞靜儀的半張臉都腫了起來,再精致的妝容都遮擋不住。


    沈明衿摟著她去二樓後,取來了藥膏替她塗抹,本是好好坐在沙發上塗抹,可看著他的眼眸,心中不自覺的泛出柔情來,雙臂軟綿綿的摟著他的脖頸,自然而然的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距離近了,塗抹藥膏也更順手些,清涼的藥膏均勻的塗抹在臉上,隻覺得心都快化了,低聲呢喃:“明衿,你真的忘記她了嗎?”


    這說的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沈明衿收回手,目光灼灼的望著她,“嗯?想要什麽答案?”


    知道他不是那種腳踏兩條船的人,沈家的家風很嚴,無論是沈明雅也好,沈明衿也罷,書香世家走出來的公子哥,跟富二代是有極大區別的,可她心裏還是不安,“我想要什麽答案你不知道嗎?她那麽漂亮……”


    宋清杳一出現,感覺周圍的女人都暗淡下來。


    同為女人,她怎會不擔心?


    “她是很漂亮,但你也不差,更何況我心裏沒她。”


    “你就愛說一些討我歡心的話……”低頭看著他戴上的戒指,心裏又是一軟,“明衿,是不是我說什麽,你都會答應我?”


    沈明衿淡淡的‘嗯’了一聲。


    闞靜儀撒嬌似的蹭著他的肩膀,“我記得你們之前養了一條狗,那條狗走丟了你還跟司秦發脾氣。”


    “是有這事,主要是有福我養了很久,有感情。”


    “那你把狗給我,我想做它的主人——”她的手扯著他的領帶,“不知道行不行?”


    “養狗是精細活,它有思想有喜怒哀樂,照顧它跟照顧孩子一樣,我怕你吃不消。”


    “我吃得消,你就說給不給?”


    “給。”他點頭,“等會就給你牽來。”


    兩人下樓時,沈明雅還在不依不饒的跟宋清杳拉扯。


    說來說去,她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一口氣,她想看宋清杳後悔莫及的表情、想看宋清杳跪地求饒的模樣、想聽她說自己這些年過得有多慘、多痛苦。


    好像隻有這樣,她才會開心、快樂。


    見兩人拉拉扯扯,闞靜儀輕微咳嗽一聲,說道:“雅雅,算了吧,又不是什麽大事,再說了,阿姨這種情況,確實也沒法控製。”


    說完,她看著宋清杳,“清杳,你難得來一趟,今天是我生日,跟阿姨留下來一起用餐吧。”


    宋清杳當然不願意。


    她甚至都不願意抬頭去看他們。


    能走最好。


    不能走,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要不就死皮賴臉的用往日的情分再求求情吧?左右她們沒有錢,也沒有什麽資源能賠的。


    做足了思想準備,想要開口,卻聽沈明衿說:“宋小姐師從珠寶大師李文寒,設計技巧高超,今天是我女朋友喬遷之喜,也是她生日,我們婚期將至,算是三喜臨門,你要是願意就為我們設計婚戒,就當賠禮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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