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的太子宮位處北宮。顧名思義,地處未央宮以北,並不在未央宮殿群範圍內。


    但實際距離也並不很遠,隻隔了一條直城門大街,且之間有複道相連。太子每逢朝日,就是通過這條複道直接前往未央宮,免得和其他想要通過北闕進宮的大臣撞上。


    館陶長公主是劉恒的嫡長女。皇帝疼愛女兒,給她賜的宅邸自然也是長安地段最佳的片區,位處北闕甲第之列。而北闕甲第名字的由來也同樣樸實無華:因為它就建在北闕附近。


    所以姊弟倆的住址其實很近。王娡沒等很長的時間,就感覺到座下的車馬已經停了下來,不管她到底有沒有打算和劉啟實施什麽邪惡計劃,都已經沒有時間了。


    車門外,太子洗馬恭敬地叩了聲門戶,聲音透過門扉傳進廂內,顯得有些微弱與變形:“殿下,已至宮門,請乘輦。”


    劉啟嗯了一聲,照舊先行一步,挑開帷幕,打開車門,然後轉身對王娡伸出手。


    王娡握住那隻手,一股熟悉的力量感帶著她走出門去。視線中的風景變換,她微微眯起眼,適應完光線的變化,看向北宮的殿門。


    北宮在劉邦在位的時候就有所草創,本來是打算作為皇帝後宮的一部分。但是之後漢家諸事大多始料未及,等到劉恒繼位之後,這裏就成為了孝惠皇後張嫣的流放之地。


    直到幾年前太子及冠建府,劉恒又把自己親兒子安排在這裏。


    聽起來雖然有點離譜,但是考慮到西漢宮室那比之後世各朝代遼闊太多的占地麵積,張嫣和劉啟盡管名義上同住一宮,日常生活也絕對稱得上井水不犯河水。用“有不見者,一十三年”來形容,都不算為過。


    也許也是托了劉啟這位太子的福。北宮雖然是張嫣的幽禁之地,也尚且沒有經曆後來孝武皇帝的修繕擴建,可依舊稱得上雕梁繡柱,畫棟飛甍。綺麗同時繼承了漢家宮闕一貫的大氣恢宏,放眼滿是一片震撼之感。


    劉啟到了自己的地盤,也顯得更放鬆了不少。他揮手拒絕了太子洗馬的攙扶,側臉含笑看著王娡:“能自己下去嗎?”


    王娡瞥了一眼。


    車馬下,已經有機敏的內宦彎腰聯手搭起了肉橋,隻待她踩著下車。而不遠處,太子宮內的車輦已經備好。太子衛率知曉太子回宮,早早命人打開了宮門。


    重重門扉朝她緩緩洞開,而每道宮門兩側排列整齊的門衛目不斜視,執戟戍衛,肅穆得宛如一柄柄衝天的利刃,身上披甲閃著殺氣森森的寒光。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王娡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一句其實不甚貼合的詩句。此處沒有萬國衣冠,漢家天子的冕旒還要等到那個沒問世的崽才會出現,孩子他爹也隻是太子不是天子——其實哪哪都不合適的。


    隻有那份普天之下唯我獨尊的權勢如出一轍。


    她慢吞吞地收回目光,對上劉啟耐心中還帶著戲謔的眼,好似有些羞赧,用衣袖稍微遮住了臉:“——如果我說不能呢?”


    她不喜歡踩著人下去。盡管隻是人的手臂而非脊背,而在封建社會的記憶告訴她這算不上有多侮辱。


    為什麽不能發明一倆個矮凳來供人下車,那不比人來得可靠結實得多嗎?——哦,對不起,忘了凳子還沒有出現在你們漢朝人日常生活當中了。


    ……所以難道等她有權有勢了,第一步的發明創造竟然是桌椅板凳之類生活用品?


    嗯,這怎麽不算一種基建路線呢。


    反正她純文科生出身,曆史專業還不用學高數。基本上理科知識早在高中分完科後就忘得七七八八,數學也在本科期間退化到aa製結賬還要計算器幫忙算術的程度。你讓她這麽貧瘠的理科素養,能在中央集權都沒發展完善的漢初搞什麽大基建路線呢?


    大家誰也別嫌棄誰水平菜,剛好什麽鍋配什麽蓋。


    劉啟笑了。


    他沒讓別人扶他,揮揮手,也讓下麵那兩個甘願做人肉台階的宦官散開,自己一撩下擺,身手矯健地跳了下去。站穩後,轉身對她張開雙臂。


    “那就扶著孤。”


    王娡盯著他,好一會才伸出手,撐在劉啟肩上。


    她屈膝往下一躍,很快感覺自己周身那種下墜的失重感消失了。


    她沒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有一雙相當有力的臂膀擁住了她,將她穩穩地攬在懷裏。


    劉啟用的是巧勁,哪怕是剛剛接到她,兩人發生碰撞的刹那都不是很痛。他一隻手撐著王娡的腰,另一隻手陷在她的腿彎裏。王娡原本抵在他肩上的手已經下意識地交握摟住他的脖頸,整個人的重量全部托付在他身上。可他的手卻一點沒抖。


    王娡的腦袋抵在他的胸膛。


    她不恐高,從車馬跳到地上的高度也絕算不上很高,哪怕劉啟沒有接住她,她其實也不會受傷,頂多就是落地的時候有點痛,姿勢也不是很雅觀而已。


    可她的心髒就是不受控製的緊張,因為那一瞬的墜落感而呼吸急促,血液流動加快。她的耳膜此刻滿是心髒震躍的跳動聲,幾乎要蓋過劉啟說話的聲音。


    他好像和她心有所感。


    “沒事,我接住你了。”


    他低下了頭,看著窩在他懷裏的王娡,再強調了一遍:


    “我接住你了。”


    他沒辦法在王娡耳邊對她悉心承諾,沒辦法像之前那樣,兩人將距離拉近到幾近耳鬢廝磨的程度,讓呼吸間的熱氣都暈染擴散在耳根。


    可王娡聽到了。


    她在自己緊促的心跳聲中捕捉到了那個穩定而不同的節拍,聽到了那胸腔中與聲帶共振的頻率。她又把自己往劉啟懷裏貼了貼。


    也許是因為雙臂要發力抱著她,現在的觸感沒她聽說過的那麽軟。


    但很飽滿。富有血肉的彈性。


    王娡聽著劉啟的心跳,感覺著自己的呼吸與他同步。


    步輦本來並不高,她可以自己走進去。但劉啟似乎是想著方便,幹脆沒把她放下,又抱著她進了輦。


    目的地應該是太子的寢殿。


    王娡的眼睫閃了閃,終於後知後覺有了幾分自己終於進入太子後宮的實感。


    從此,她和劉啟就是徹頭徹尾,一條船上的人了。


    “——現在才開始緊張,會不會有點晚了?”


    她聽見劉啟透著揶揄的嗓音從上方傳來,恍然才發覺,哪怕已經進了步輦,劉啟其實也沒把她放下。他們實際上依舊保持著一個依偎的姿勢。王娡將自己整個人撲在劉啟的懷裏。


    他原本勾在她膝彎裏的手此刻抽離了出來,慢悠悠地撫摸著她的嘴唇。大拇指頗具暗示性地最終抵在了她下唇瓣上。


    天色已經漸暗。


    重重夜色帶著帷幕的陰影籠罩著帳內,除卻隨行宮人手中隔著輕紗暈染開一片光暈的宮燈,此處就再也不見其他光源。


    王娡抬眼去看劉啟的臉。


    昏暗的光線此刻成為了氛圍最好的助演。夜間微涼的晚風穿入步輦層層的帷幕,帶起一陣繚亂的弧度,也拂過兩人有些散亂下來的額發。


    其他一切都隱隱被吞沒進黑夜的影子裏,隻有劉啟的臉龐還帶著月色一般冰涼的清晰。


    他的眼睛裏照著月光。


    王娡眨了眨眼,張口抿住了劉啟的指尖。


    劉啟因指尖那一瞬濡濕的溫熱而一怔,再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就見王娡已經收了回去。


    她從他的懷中撐起來,雙手還是摟在他的脖頸之後,整個人側坐在他的膝上。他的手從她的臉上離開,摟住她位置正合適伸手的腰。


    然後她湊近過來,像他夢中那朵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自在的雲,柔軟的嘴唇貼在他脖頸的側方,落下一個微涼的吻。


    “……我不緊張啊?”


    劉啟記得她笑起來的時候,那雙明眸總是善睞的,而此刻卻更多了幾分像是捕食者一樣的鋒利。


    王娡挽在劉啟頸後的雙手分開,一隻搭在他的肩上,另一隻卻向上摸索。她將五指沒入太子剛剛洗沐過一遭、用香澤方才養護過,此時頗為柔順潤滑的黑發中,輕柔地示意他壓低下頭顱。


    她親吻他。用唇的觸碰,用舌尖一點點描摹唇紋的走向,用默契地叩開彼此的齒門,交換彼此的熱度。


    他夢境所沒有帶給他的一切感受,她現在樂意為他展示。


    兩個人鬆開的時候,彼此的呼吸都帶著急促的紊亂。王娡繼續摸了摸他手感很好,顯然發質頗佳的黑發,輕咬了一下劉啟的下頷。


    萬惡的封建社會統治階層,感覺劉啟的頭發養護得比她還好。


    劉啟有些迷惑地嗯了一聲,但也沒當回事,將這也看做調情的一部分。他主動低下頭,溫熱的吻細細密密地落在她的眼角和脖頸,直到王娡實在受不了這份帶著瘙癢的撩撥,又摁著他深吻了一次。


    “——不親了。”


    第二次之後,劉啟才宣告放棄這樣你來我往的曖昧。他算著腳程,輕聲對王娡預判:“快到了。”


    快到太子的寢殿了。


    “不、——別玩了,再忍忍。”


    劉啟想了想,又糾正了自己前麵的說法。


    他伸出小指,輕輕勾了勾王娡的手。


    ——仿佛暗示了什麽,一時忍耐之後就可以得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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