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十五爺安!”


    “起吧。”胤禑(音:吳)抬了抬手裏的折扇,也沒看跪地請安的太監們,昂首走進了永和宮。


    永和宮,是胤禑之養母德妃的居處,前殿是永和宮,後殿是同順齋。


    德妃既怕冷,又怕熱,便一直住在同順齋的西配殿內。


    剛邁過西配殿的門檻,胤禑就聽見了老十四猖狂的咆哮聲:“他算哪門子的哥哥?自家的親舅舅都不認,卻認了隆科多那種野舅舅?”


    胤禑不由撇嘴一笑,嘿嘿,這不是兄弟鬩牆,又是什麽?


    不過,老四和德妃不親,胤禑也完全可以理解。


    畢竟,從老四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便養在了貴妃佟佳氏的膝下。


    直到十四歲那年,佟佳氏以皇後的身份下葬之後,老四這才從康熙的嘴巴裏,知道了一個駭人聽聞的真相:他的生母竟是德妃。


    裏邊的老十四,正在大放厥詞的時候,胤禑若是撞見了,實有諸多不便。


    胤禑故意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無雲的湛藍晴空。


    “咣當。”西配殿內,傳出了瓷器碎裂的脆響聲。


    緊接著,就聽見了德妃怒不可遏的喝斥聲:“傻庫,這可是你汗阿瑪禦賜的茶盞,整個宮裏都有數的好寶貝,你就這麽摔了,也不怕吃鞭子麽?滾出去……”


    德妃的涵養,在宮裏出了名的好,她輕易不得罪任何人,即使是卑微入塵埃的宮女或太監。


    胤禑一聽傻庫二字,就知道,德妃真的怒了。他趕緊轉過身子,讓後背側對著殿門,想避開盛氣淩人的老十四。


    “噔噔噔……”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老十四的雙腳上仿佛裝了小馬達似的,目中無人的闖出了西配殿。


    胤禑長籲了一口氣,剛轉過身子,卻見站在殿門另一側的老四,正板著一張閻王臉,目不轉睛的盯在他的身上。


    “請四哥安。”胤禑快步走到老四的跟前,屈右膝垂右手,虛空紮了個半千。


    照大清皇族的規矩,在諸皇子之中,除了拜見太子之外,其餘的兄弟之間,一律平禮相見。


    若是性格謙和的老五,早就伸臂攔阻了胤禑。


    可是,胤禑紮下半千後,老四卻始終沒說話。


    咳,這就尷尬了呀,令胤禑左右為難。


    幸好,一旁的小太監蘇培盛很機靈,他哈下腰,小心翼翼的提醒老四:“爺,十五爺隻怕是來拜見德主兒的?”


    胤禑暗讚蘇培盛,這家夥別看蛋蛋被割了,腦子卻格外的好使。


    “你我兄弟之間,勿須多禮,起吧。”老四深深的看了眼胤禑,板著臉,毫不客氣的教訓道,“我聽徐師傅說,你的悟性很好,門門功課都很拔尖,唯獨字寫得不堪入目。嗯,尚需勤學苦練啊!”


    徐師傅就是徐元夢,姓舒穆祿氏,隸於正白旗滿洲。


    值得一提的是,徐元夢是清初時期,旗人之中格外金貴的正經進士出身。


    “四哥教訓的極是,小弟一定多多練字。”胤禑從小就在德妃的身邊長大,他特別清楚,老四好為人師的壞毛病。


    “十五弟,隨愚兄一起進去拜見妃母吧。”老四也不管胤禑是個啥想法,徑直替他做了主。


    “四哥先請。”胤禑側過身子,禮讓老四先行。


    沒辦法,誰叫胤禑的親媽是個漢女,讓他從出生開始,就喪失了皇位繼承權呢?


    在大清,縱使才華橫溢,也不如生對了肚子。


    胤禑的二哥胤礽,剛從赫舍裏皇後的肚子裏鑽出來不久,就被立為了皇太子!


    老四過足了師傅的癮後,板著臉,冷冰冰的質問胤禑:“你四嫂一直問我,怎麽最近沒見你到我那裏去蹭膳啊?”


    胤禑趕緊陪著笑臉,小心謹慎的解釋說:“四哥,十八弟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又不肯乖乖的喝藥,小弟我必須去盯著他。”


    老四點點頭,神色明顯放緩了一些,想說什麽,最終卻化為了一聲歎息。


    胤禑心裏門兒清,老四必定是想到了和他勢同水火的親弟弟老十四了。


    老四是個格外無趣的家夥,不僅沉默寡言,而且,成天板著一副閻王臉,仿佛大家都欠他五萬兩銀子似的。


    在老四的率領下,胤禑跟著一起進了西配殿。


    “主子,四爺和十五爺,一起來了。”殿門前的小宮女,一邊主動挑起了門簾,一邊大聲往裏通稟。


    進殿之後,胤禑偷眼一看,謔,德妃正滿麵春風的望著老四,仿佛剛才勃然大怒的人,壓根就不是她。


    唉,天家人,誰不是儲備了好幾副麵孔的演員呢?


    “臣兒胤禛,請妃母萬安!”


    “臣兒胤禑,請德妃母萬安!”


    胤禑故意退後半步,跪在了老四的身側,重重的叩了個響頭。


    “都是自己人,起喀吧。”德妃笑眯眯的說,“來人,搬兩張凳子來,我們娘兒三個,好好的說說話兒。”


    “嗻。”自有太監小聲應了。


    “謝妃母的恩典。”老四領著胤禑一起站直了身子。


    胤禑不動聲色的又往後挪了半步,正好將半邊身子,藏到了老四的身後。


    咳,人家才是親母子,胤禑不過是生母位分低微,被康熙硬塞給德妃撫養的外來戶罷了。


    不過,宮裏宮外的人都知道,德妃並不喜歡刻薄寡恩的老四。


    等太監搬來了凳子後,老四在前,胤禑在後,兄弟兩個先後落了座。


    “敢問妃母,頭痛病可曾好些?”老四裝作很關心的樣子,開始詢問德妃身上的老毛病。


    “並無大礙!”德妃收斂了笑容,漫不經心的答了。


    “敢問妃母,昨日用膳,可香?”


    “還算香吧。”


    就在胤禑的眼皮子底下,老四和德妃這母子二人,有板有眼的一問一答。


    這哪像親母子之間的拉家常啊?


    類似眼前這種君臣奏對一般的僵硬場景,胤禑見識得太多了。他下意識的屏住呼吸,把嘴巴閉得死緊,惟恐漏出聲音,被殃及池魚。


    好不容易,熬到老四沒詞了,德妃這才淡淡的說:“我乏了,跪安吧。”


    “嗻。”


    胤禑跟在老四的身後,出了永和宮的大門,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起初,胤禑以為老四的脾氣古怪,和親媽都處不來。


    後來,根據胤禑的暗中觀察,老四隻怕是怨恨德妃偏疼老十四,故意想氣她吧?


    俗話說的好,疏不間親!


    再怎麽說,德妃和老四都是親母子,輪不到胤禑這個外人多嘴多舌。


    和老四告別之後,胤禑領著小太監烏林,邁開大步,朝著自己的住處走去。


    在康熙朝,凡是沒有開府建牙的皇子,都住在宮裏的“阿哥所”裏。


    阿哥所,位於乾清宮以北的千秋亭以西,共有五座一進的四合院落。


    這五座院落,統稱為乾西五所,自西向東分別為西頭所、西二所,一直到西五所。


    胤禑的生母,庶妃王氏,是個妥妥的漢女,由杭州被康熙帶回宮裏。


    進宮的十餘年間,王氏因其禍國殃民的絕美姿容,獲得了近乎獨寵的地位。她先後替康熙生了三個兒子,即:老十五胤禑、老十六胤祿和老十八胤衸。


    比較有趣的是,胤禑和老九胤禟,都住在西三所內。


    老九比胤禑大十歲,兄弟兩個的出身、興趣和愛好都迥然不同,顯然不可能一起玩耍。


    因此,胤禑和老九即使住在同一個院落裏做鄰居,彼此之間也就是表麵上的兄友弟恭罷了。


    西三所內,胤禑和老九各占了一排五間房,且東西相對。


    見胤禑回來了,守門的小宮女春喜,隔著老遠就挑起門簾,脆聲聲的往裏邊稟報,“爺回來了。”


    裏頭的張嬤嬤聞聲趕到了門口,一邊蹲身行禮,一邊歡喜的說:“爺,也是巧得很,老奴正要使人去找您呢。”


    張嬤嬤,出身於正白旗下漢軍包衣,原是胤禑的乳娘之一。


    後來,由於王庶妃在康熙的耳邊吹了枕邊風,張嬤嬤便成了胤禑身邊的精奇嬤嬤。


    精奇嬤嬤,又稱教養嬤嬤,負有管教皇子或皇女的重任,其地位絕對不可小覷。


    不客氣的說,小時候的胤禑,因為調皮搗蛋,經常挨餓。


    而下令不給胤禑飯吃的人,正是張嬤嬤!


    “嬤嬤,有事?”胤禑一邊親手扶起了張嬤嬤,一邊含笑問她。


    張嬤嬤起身後,笑眯眯的說:“爺,再過半個月,就是您的壽辰了,老奴怎麽敢忘呢?”


    胤禑一陣恍然,抬起折扇,輕輕的敲打著左手掌心。


    咳,張嬤嬤不說,他還真就忘了。


    再過半個月,就是康熙四十五年的五月初九,胤禑眼看就滿十四歲了。


    按照皇家的慣例,皇子年滿十四歲後,就該正式考慮婚配之事了。


    在大清,完全沒有自由戀愛結婚之說,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具體到胤禑的身上,嘿嘿,他隻能接受康熙的指婚。


    也就是說,他魂穿到胤禑的身上,快滿三年了。


    三年前,他還是司局級國企的副總裁。誰曾想,一覺醒來,他卻變成了皇十五子胤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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