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二十四回 怨鬼魂黑夜訴沉冤 稱神明青天斷奇案</b>


    話說銀屏問寶珠床上薰的什麽香,寶珠道 :“我從來不愛薰香 。”銀屏道 :“你別哄我,好象蘭花似的 。”寶林微微一笑。銀屏道 :“笑什麽?”寶林道 :“你不知道,這是他的異人處。他身上一股蘭花香,夏天有汗,格外芳芬競體 。”銀屏笑道 :“天生尤物,迥不猶人 !”說著,心裏也甚羨慕,微微又笑一笑道 :“果然是個寶貝,怪道你們芳名總不脫寶字。不知你們究竟有多少寶物在身?”寶珠笑道 :“你問我麽?我說給你聽 。”銀屏道 :“倒要請教 。”寶珠笑道 :“香溫玉軟,意綠情紅,是為寶色;玉骨冰肌,柳腰蓮步,是為寶體;明眸善睞,巧笑工顰,是為寶容;千嬌百媚,閉月羞花,是為寶態;長眉蹙黛,媚眼流波,是為寶情;珠銀刻翠,金佩飛霞,是為寶妝;經天緯地,保國安民,是為寶才。


    有這許多的寶也夠了,要聽還有一”寶林道 :“不知胡說些什麽 !”銀屏道 :“還有兩件,你沒說完 。”寶珠道 :“你斷無好話,我不愛聽 !”銀屏道 :“你不聽,我是要說的:風流出眾,月下偷期,是為寶林;搔頭弄姿,工讒善媚,是為寶珠 。”二人啐了一口,忍不住好笑。談談天已晚了。


    其時正當秋審,三法司案件甚多,寶珠道 :“晚間看看案卷,教紫雲陪銀屏下棋 。”自己到前邊右間坐下,點上兩支畫燭,還有些西洋燈彩,照耀如同白晝。翻出兩件案來細看了兩遍,心內沉吟,吩咐綠雲進去取茶,一人獨坐凝思。忽窗外一陣冷風,吹得簷前鐵馬叮噹亂鳴,窗格一響,飛進一團黑氣來,在中堂前,盤旋不已。寶珠此刻毛發皆張,看著呆了,口卻噤住,不能出聲。見許多燈火,光焰發碧,案上兩支畫燭,吹成豆子大小。再看黑氣,滾來滾去,欲進欲退,似乎想上來,又不敢上來的意思,滾到欄幹邊,又轉回去,倒有幾十遍。這回又到欄邊,黑氣一分,現出一個人來,長大身材,麵目清楚,有了胡子,左耳邊垂下一條白東西,有二三尺長,不知是什麽東西,看不清白。見他跪在門首,哭聲隱隱,低聲道 :“求大人伸冤,保全後嗣 !”說罷,叩了幾個頭,一陣黑風,旋出去了。寶珠卻如夢方醒,嚇得大汗淋身,見燈光仍然明亮,大聲叫道 :“紫雲快來 !”紫雲在內,聽見寶珠喊聲詫異,趕忙叫了紅玉一同出來,見寶珠粉麵凝青,朱唇泛紫,滿臉是汗。紫雲忙問道 :“怎樣?有甚事?”寶珠道 :“進去罷 。”紫雲取了燭台,照寶珠進內坐下,仍是喘息不定。紫雲見他神色變異,心裏大疑,問什麽緣故,取過茶來,送到寶珠口邊,寶珠吃了一口,道:奇事!剛才明明白白,見個鬼跪在我麵前 。”銀屏道 :“我膽子小,你可別嚇我 !”寶珠道 :“誰嚇你?我都嚇死了 。”就將所見的情形,說了出來,眾人聽罷,個個害怕。綠雲道 :“我是不到前麵去了 。”銀屏道 :“我們今夜多著幾個人進來上宿,不然,怎麽敢睡覺呢?”還是紫雲有見識,道:“這怕什麽!光景是來告狀的。 常在這裏嗎?我看定有冤枉在內,小姐倒要替他伸冤。也不說明白,不知是什麽人 。”寶珠道 :“你出去請大小姐進來商議商議 。”紫雲道 :“綠雲是不敢去的了,紅姐姐同我去罷 。”寶珠道 :“怕什麽!我要不是改過妝,倒自己出去了 。”銀屏道 :“你們都出去,留我們三個人在房裏,不怕嗎?”紫雲道 :“不要緊,一會就來的。”拉了紅玉就走。 少刻,寶林帶著彩雲同紫雲等進來,坐下道:“我才算賬,什麽事叫我?又是銀妹妹有話說了?”銀屏也不言語,寶林見眾人失色的光景,問道 :“看你們這神情,總又是別緣故?”寶珠就把剛才所見,細述上遍,道 :“這件事,真難明白,不得主意,請姐姐進來商量 。”寶林聽了,也覺奇怪,道 :“你看的什麽案件?或者就是案內之人。不然,明天可以有人來告狀,也未可知,你總留點神。他既來求你,必有因由 。”寶珠點頭,就將看的兩件案卷,著紫雲、紅玉出去取進來,送與寶林。寶林接過來細看,一件是小妾害死親夫,正室出首;一件是大伯告弟婦紊亂宗支。寶林看過,說道 :“不必疑惑,就是這個案件,明天細細的審問,自然明白,而且有多少情節不符,我看這兩案,都有冤屈 。”說著,就指出幾處來。寶珠道 :“我也疑心,所以沉吟一會,不能透徹。經姐姐這一駁,真是徹底澄清 !”銀屏道 :“這個刑名師爺多少銀子一年?”大家一笑。談到三更,寶林起身,寶珠輕移蓮步,直送到前進天井,寶珠止住,還是紫雲、紅玉送出去。寶珠回房,同銀屏兩個卸了妝,又吃些茶點,上床安息。


    次日進衙門,專提這兩案晚堂聽審,就到和親王府賀喜。原來和親王自己上本,願出去平定苗疆,皇上就放他做了大經略兵部尚書,潘利用幫辦軍務,三日後就要出兵。寶珠又到潘府走了一趟,賀客甚多,匆匆一見,倒在書房裏同蘭湘談了半會。家去已是未末申初,進房寬坐,又同銀屏談談。約有更鼓,就傳伺候。寶珠改服出來上車,四個跟班,兩名書童,都上了馬,望都察院來。前麵有一對高燈,還有些球燈火把,鬆勇騎了頂馬,在前開路。到衙門下車,入內歇了一歇,傳鼓升堂。 刑部有兩個司員,在堂口伺候。寶珠向公座上坐下,刑部司員上來打恭,各犯俱已提到。有人將案卷送在公堂上,是害死親夫一事,在宛平縣地界。寶珠細看,是告為通奸家奴害死親夫。 原告劉氏,告妾吳氏與家奴喜兒通奸。大略說妾與他素來不睦,因此另居,離有半裏之遠,本夫徐福康,在外貿易,久不回家。


    那天有人在吳氏住宅旁邊廢井內,看見淺水中有個赤淋淋的無頭屍首,已泡得不成模樣,腐爛不堪,就告訴劉氏知道。劉氏看見,卻認得是他丈夫,就叫起屈來,隨領鄉保,到吳氏宅裏去問緣由。吳氏推不知道,劉氏就著鄉保搜檢,到屋後草堆裏,果然人頭在內,劉氏就告他殺死親夫,擲下井中。赴鄉檢驗,將吳氏、喜兒問過幾堂,起先不認,後來用刑,拷供出來,招喜兒同妾通奸,丈夫晚間回來,就將他殺死,扔下井去,把頭埋在草堆裏是實。定下剮罪。經司裏審過,也不曾翻供,其中有個老婆子,已拖死了不論,吳氏等照原詳定案。偏偏事有湊巧,喜兒舅舅跟了京官進京,就在都察院告了一狀,說喜兒才十六歲,其中有冤,求都察院提審。寶珠看了一會,先提劉氏上來,問了一遍,劉氏口供同狀詞上大略相同,哭著說著,頗為動情。又叫帶吳氏,上堂跪下,看他才有十幾歲,雖然蓬頭垢麵,也覺嬌媚驚人,心裏未免憐惜,有些狐兔之悲。寶珠拍案叫道 :“吳氏!你將害丈夫的情由,好好直供出來!如有半句支吾,大刑與爾不利 !”吳氏淚流滿麵道 :“大人在上,小婦人也沒有多話可說。此心唯天可表,求大人照原案定罪就是了。料想世間也沒有個龍圖再生,這個冤枉,隻好在閻君麵前再申的了 !”寶珠怒道 :“好大膽的奴才,你敢藐視官長!本院在此,就是青天,你有言詞,何妨直說?”吳氏隻是嚕嚕囌囌,說不明白,倒哭得淚珠點點。寶珠見他欲言又止,知道他怕受刑法,反安慰道 :“吳氏,本院知你身體嬌柔,受刑不起,你隻管直供,本院並不難為你。你在此再不伸冤,也是無辜送死。你見過多少閻君替人間管事的?”說著,倒和著顏色,問了幾遍。吳氏道 :“大人既是青天,小婦人隻得實說了。我今年才十六歲,父親還是個秀才,因母親早死,父親將我寄在舅舅家過活,他就到河南做館,誰知一病就死了!舅舅把我賣與徐家為妾,正室不容,鬧了幾次,打過數回。丈夫見不能安穩,就把小婦人搬在前村莊房裏另住,有個小使叫喜兒,一個老婆子聽用。過了半年,正室又來打鬧四五次,丈夫氣他不過,同他鬧了一場,就出門去了。今年二月初三,忽然傳說宅邊枯井裏有個屍首,多少人去看,小婦人也想出去瞧瞧,聽說劉氏在此,我就不敢出來。一會的工夫,劉氏領著鄉保進來,問我要丈夫,我茫煞不解,回答不來。他就打我幾個嘴巴,帶人搜檢,果然搜到宅後草堆裏,竟有個人頭在內 。”寶珠聽到此處,哼了一聲,兩旁人役吆喝住口。寶珠問道 :“這草堆在屋裏?還是屋外 !”吳氏道 :“是在外屋 。”寶珠點點頭,吩咐再講。吳氏道 :“劉氏見有個人頭,就把小婦人交與鄉保鎖著,一口咬定我與喜兒有奸,同謀殺害。我去縣裏鳴冤,可憐問過幾堂,苦打成招,隻好招認。他又不許送飯,將家財盡行搬去。我又不肯在監中乞食,忍饑受凍,耐盡淒涼,隻求早死為幸。到了司裏,原想反供,一來受刑不起,二來沒有親人。就活出命來,也無安身之處。所以情願屈死,不願偷生。此是小婦人實供,一些沒有虛假的,求大人秦台明斷,以雪覆盆。小婦人生則銘恩,死當結草 。”寶珠聽罷,點首歎息,教提喜兒。上來一看,心裏好笑,是個又麻又禿無用的小子,眼睛是大紅鑲邊,好似朱筆圈了兩圈。跪在堂上,隻是發癡。寶珠暗想:吳氏頗有幾分姿色,這個小廝倒是不全,難道還愛上他不成?斷無此理!問了幾句,那小廝話也講不清,在威嚴之下,抖得不可了結。倒是他舅舅陳貴跪上來,代辯了兩句。寶珠叫上劉氏來,將公案一拍,罵道 :“我看你這奴才凶惡,凶手就是你!好好直言,還可開釋 。”劉氏道 :“大人此言,小婦人不懂得。解府出司,經過多少官員,問罪定案,無得更改。大人平空問出這種話來,教小婦人也不好回答。


    也求大人看看案情,詳詳情理 。”口裏雖是強硬,麵上卻有些失色。寶珠聽他這番言語,不覺大怒,眉稍微皺,麵色一沉道 :“這奴才,竟敢責言本院 !”吩咐掌嘴,左右吆喝一聲,上來動手。劉氏喊道 :“大人天恩,從來沒有打告主的理 !”各役那裏聽他,一連打了十個嘴巴,打得劉氏滿口流血,兩邊嘴巴,好象個向陽的桃子似的。寶珠道 :“快招上來!再要支吾,看大刑伺候 !”劉氏道 :“不知大人教小婦人招什麽供?”寶珠道 :“ 你這利口的奴才,本院不說出明白來,你也不肯心服 。”不知寶珠說出什麽,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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