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閣內一同吃飯的時候,無花其實能感覺到,自己這個十二載沒見的妹妹,對自己的印象非常不錯。


    丐幫大會召開在即,近日的濟南府,遠比以往熱鬧。


    他和天峰大師一入城,便聽說了許多關於幫主義女的傳言。


    傳言說她美貌天成,不過豆蔻年華,已有傾城之色;也說她眼高於頂,不愛搭理受邀而來的各路英雄好漢。


    還說任幫主如此英雄,怎麽將一個養女寵得如此無法無天,誰的麵子都不給。


    無花聽著這些傳言,在心底描摹出了一個恃寵而驕的貌美少女形象。


    但真的見到麵後,他發現美貌是真,恃寵而驕卻不至於。


    所謂的眼高於頂,也完全是空穴來風。


    他一向聰明,稍一想就明白了為什麽會有那種傳言。


    這中原武林的烏合之眾總是如此沒腦子,唉。


    因為妹妹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種愚笨的人,他便決定謹慎一點。


    可吃飯期間,他又發現,她似乎對他很感興趣,頻頻朝他看來不說,還總是看著看著,就陷入沉思。


    那種下意識的關注,和他以往勾引過的女子完全不一樣。


    不是因為他生得好,更不是因為他是少林弟子,就是單純的好奇和感興趣。


    他想起自己出去講經時,常用來誆騙胡謅信徒的說法:親人之間,多少會有一點感應。


    或許是真的,他想。


    等他夜半撫琴,意外將她也引到湖邊時,他就更堅定了這一點。


    於是打發走了其他人後,他便主動和她攀談起來。


    他自覺自己的每句話都說得毫無破綻,與她提及身世話題,亦是順理成章。


    結果一晚上都很溫和,甚至會遠遠朝他微笑的少女,一聽到身世二字,驟然變臉。


    他按自己探聽來的方位,一路追到她住處,更是半個人影都沒見著。


    反倒是又在那間院子的房頂上,瞧見了一抹月白的身影。


    “楚留香?”無花微微蹙眉,心中警惕,“你怎會在此?”


    楚留香不答反問:“你呢?你一個出家人,為何大半夜追到任幫主義女的院子裏來?”


    無花不慌不忙,說自己與南宮靈有些誤會,是特來找她解釋的。


    他裝高潔模樣是一把好手,此刻獨立於月下,說的也算是實話,倒沒讓楚留香起疑。


    但他不知道,與此同時,同他有些“誤會”的南宮靈,已經在任慈和任夫人的居所了。


    南宮靈對自己的身世沒興趣,也沒受他挑撥,但她聽得出來,無花一定是知道些什麽。


    所以撇下這和尚後,她想也沒想,就直接去找義父義母了。


    如果非要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世,她選擇直接聽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說。


    夫妻倆睡到一半,聽到她的叩門聲,都嚇了一跳。


    任夫人更是立刻披了衣服,過來探她腦袋,說可是身體有何不適?


    南宮靈搖頭:“我沒事,我隻是有話想問義父。”


    任夫人確認她沒生病,鬆了一口氣,又柔聲道:“你義父回來後喝了些酒,怕熏著你才沒出來,但他已經醒了,你隔著屏風問就是,他聽得見。”


    她話音剛落,屏風後麵,便響起任慈有些沙啞的聲音。


    任慈說怎麽了,誰惹我們靈兒不高興了?


    縱然沒見到麵,隔著屏風,他也聽出了女兒的情緒似是不大好。


    南宮靈聽到他的語氣,也知道他肯定是擔心了,忙道:“義父放心,沒有人惹我不高興,隻是方才在湖邊,遇上了天峰大師的弟子,他對我說了一句話,我有些在意,便想著來問一下義父。”


    她說到天峰大師的弟子時,屏風後麵的任慈,身形便下意識一頓。


    等她說完,任慈更是僵在原地。


    屏風外的任夫人也怔了怔。


    好一會兒後,才主動打破沉默,問:“他對你說什麽了?”


    南宮靈:“他說義父果然沒有告訴過我我的身世。”


    任慈歎息,歎完一張口,就是一句抱歉。


    他說他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但你若想知道——”


    “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啦。”她打斷任慈那滿是歉意的發言,“我隻是覺得,他特地找我說這個,有點不懷好意,與其等著他拿我的身世做文章,我還不如直接來問義父,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比起別人,我更願意聽義父說。”


    屏風外,任夫人聽完她的話,一雙眼睛已然紅了。


    “靈兒……”她輕聲叫南宮靈的名字。


    南宮靈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找帕子,但她半夜起身,本來就隻是隨便撿了件外袍穿,又哪裏會帶什麽帕子,最後隻能用手去擦義母的眼淚。


    “義母你別嚇我呀。”她一邊擦一邊說,“半夜來打攪義母休息已是我不對了,再惹你哭,我真要罪該萬死了!”


    任夫人聽著她的話,真是又想哭又想笑。


    便任她抹去自己眼角的淚,又將她擁入懷中。


    南宮靈:“??”


    雖然她不介意被又香又軟的義母抱啦,但是這到底什麽情況?


    好在屏風後麵的義父沒讓她等太久。


    任夫人還抱著她無聲抽泣呢,任慈就長歎一口氣,再度開了口。


    然後任慈就給她講了十二年前的故事。


    故事其實很簡單,概括下來就是跟人決鬥完,被決鬥對象托了孤。


    唯一算是不簡單的部分,是那場決鬥其實不公平。


    “但你義父一開始並不知曉。”任夫人替自己的丈夫補充,“他不知你父親剛和另一位高手決鬥完,更不知道他當時已身負重傷……”


    任慈顯然對此十分後悔,道:“我當時若多問一句,便也不會釀成悲劇了,是我對不起你父親,也對不起你。”


    南宮靈本來還處在“這具身體居然是中日混血”的震撼中,突然聽到他這麽說,立刻就懶得管混血不混血的破事了。


    “義父有哪裏對不起我?”她忙反問,“義父收養了我,給我吃給我穿,還教我武功,怎麽會對不起我呢?”


    就算她現在主練的已經不是丐幫的功夫了,但如果沒有丐幫幫主義女這層身份,她也不可能上天山見虛竹,更別說得到逍遙派的武功。


    這點自知之明,她總是有的。


    任慈聞言,真是又感動又愧疚。


    他說但我畢竟是你的殺父仇人。


    南宮靈心想這算什麽殺父仇人啊,這明明就是一個不想活也不想養小孩的人,臨死前挑了個人品好的碰瓷了一下,結果還碰瓷成功了。


    但她好歹是天楓十四郎的親生女兒,還是不能把話說得太難聽,想了想,幹脆換了個角度。


    “我那個……我爹他主動提出決鬥,便表示他願意接受決鬥結果。”她說,“他不願示弱,也不願失信,想來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並不遺憾了。”


    “他既不遺憾,義父又何苦責怪自己?”


    任慈已說不出話。


    而她又往任夫人懷裏蹭了蹭,小聲說,何況這些年,義父義母待她這麽好,她親爹泉下有知,應當也會欣慰的。


    夜靜似水,一燈如豆。天下第一幫幫主的偉岸身影,映在絲質屏風上。


    燈火無明滅,那身影卻顫動不已。


    南宮靈看著這番場景,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這必定是任慈的多年心結,所以並沒有一直相勸,隻是默默地等著他從這件舊事裏緩過來。


    不過等著等著,她又想起了那個讓自己產生搞清身世念頭的人。


    她不由得問兩位長輩:“此事既然不曾在武林中傳開,那天峰大師的弟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任慈沉默片刻,到底答了:“先我一步,與你父親決鬥的那位高手,正是天峰大師。”


    南宮靈:“……”


    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任慈的下一句就是,他的那名弟子,正是你父親的長子,你的親生兄長。


    南宮靈再度:“……”


    在這一刻,她唯一的想法是,早知如此,還不如認李溯當哥呢。


    西夏人也比一見麵就想挑撥離間的日本裝逼犯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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