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於對水分的強烈渴求,生鏽的身體本能的進行著喚醒,新一昏暗潰散的瞳孔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終於凝聚。


    (......使不上......力氣......)


    喉嚨不自主的嘶呀了幾聲,新一艱難的支撐住身體,他看著地板上已經幹涸了的血跡,苦澀與無助爬滿消瘦的臉龐,他沉默許久,勉強借助剛剛恢複的力氣,掙紮著起身前往最近的水源。


    與自己體內尚在緩緩流淌,溫暖的血液不同,水龍頭噴出的水流冰冷而又刺激,興許是喝的過於著急,也興許是起死回生的副作用,水還沒喝多少,胃部便痙攣的湧出酸液,被嗆到了的新一劇烈的咳嗽出聲。


    良久,恢複過來的他喘著粗氣,沉重的揚起脖子。


    疲憊,消瘦,無力,很難將鏡中萎靡的男人與前天那個精神飽滿的自己聯想在一起。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被血液染紅了的襯衫,胸口位置,拳頭大小的刀痕深邃又清晰。


    費力的脫去黏在身上的上衣,裸露上身,一個巨大的、褐色的,蛛網形狀的疤痕像是它本就在哪兒一樣,紮根於心髒的位置。


    (傷口......痊愈了......與其說是縫合的不如說像是熔接成的痕跡。)


    (米奇?是米奇治好的嗎?)


    他看向右手,卻沒得到任何回應,是因為自己的阻攔行為讓他對自己徹底失望了嗎?


    “米——!”


    新一本想開口與米奇道歉,可第一個音節剛吐出,扶著洗手台的新一全身癱軟,如遭雷擊!他踉蹌的跪倒在地,這才後知後覺的認知到昨天的一切。


    是的,已經是昨天了。


    自己真的被自己的母親......


    被那個占據了自己母親身體的......


    殺死了......


    之後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強烈且絕望的現實感沉重的像一座大山壓在了胸膛的傷口,他感到內髒幾乎要被擠出。


    新一本能的張大了嘴想要宣泄,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


    悲傷與痛苦占滿了他的腦袋,他沒有餘力去思考任何事情,隻能遵循本能的依靠著洗手台將自己的身體盡可能的蜷縮,接著用力抱緊自己的雙腿。


    他像一艘勉強撐過暴風雨的小船,係在船杆半壞的鈴鐺發出長久且深切的哀嚎。


    直到——


    “新一。”


    米奇從沉睡中蘇醒。


    “......你醒了。”


    沒有眼淚,聲音略帶沙啞卻顯得格外平靜。


    數個小時的獨處讓新一多少恢複了些思考能力。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新一看著從右手處探出的眼球,沒有第一時間回話,隻是默默站起身洗了把臉,就回到樓上開始收拾行李。


    一件,兩件,他腦中閃過泉信子腦袋裂開的畫麵。


    三件,四件,衣服被壓在行李箱的最裏麵。


    五件,六件,指甲刺入了掌心。


    新一明確了自己要做的事。


    “......櫻崎......它不僅被爸爸看到了真身,還把爸爸放跑了,所以,才查了地址找到家裏來。”


    “無論它是從行李裏還是通過賓館查到的地址,過不了多久它肯定會找到爸爸住的醫院......”


    “得趕快——趕快趕過去!”


    “我要——”


    殺了它!!!


    隻有這件事非做不可!隻有這件事非自己不可!


    或許是因為更深程度融入新一體內的原因,那滔天的恨意與殺意讓米奇一瞬產生了新一是自己同類的錯覺。


    眨巴兩下眼瞼,這些並不重要。


    它有必須要與新一交待的事情。


    “新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講。”


    啪嗒!


    收拾好的行李箱被沉重的合上。新一表情麻木。


    (寄生生物......是寄生生物殺害了我的母親!)


    他翕動著嘴唇不敢看向身為寄生生物的米奇,他害怕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人類是一種感性生物,現在並不是告訴新一的最好時機,但是——)


    如果什麽都不告訴新一,隻會更多次陷入比昨天更加危險的境地!


    新一的情緒變化,表情動作都逃過不米奇的感知,米奇知道這有賭的成分,但短暫猶豫後還是決定開口。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


    “......道歉?為什麽?”


    “其實,在你同意你父母旅行的那天夜晚,你的手機收到了短信。”


    米奇將那天晚上短信的內容告知了新一,並坦誠的說出了自己隱瞞短信的原因。


    “你對父母的牽掛非常強烈,與此相比,我在你心中顯得輕如鴻毛,不,甚至被當成了累贅。”


    “————”


    聽著米奇的坦白,新一的雙眼有一瞬被赤紅所吞沒,但隻是粗重的喘息了兩聲,那抹血色便同潮水般褪去——他不再像往常一般衝動,被情緒所支配。


    “如果我將短信的內容告訴了你——”


    “我肯定會像那天那樣被感情衝昏了頭腦,做出各種愚蠢的行為。”


    新一苦笑著接過話茬,他鬆開發白的指尖,輕輕抵在胸口的傷痕上。


    “你不需要道歉,米奇。”


    破損的窗戶將屋外清冷的空氣引入新一肺腑,他輕輕閉上眼,扭頭看向米奇的時候內心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輕鬆的多。


    “我沒有保護家人的能力,就算知道了短信的事,將媽媽勸在家裏又能怎樣呢?”


    “說不定,那天晚上——”


    “呼......真是奇妙啊,現在的我......已經有些理解了你的做法。”


    兩人是同伴的同時,也可以說是異族的敵人,但在跨過生死的那條邊界後,雙方之間原本不可消融的隔閡一點又一點融化。


    “......是嗎,這是一件好事。”/(這就是人類所謂的成長嗎?)


    沒有不聽分說的怒火與指責,也沒有毫無緣由的殺意與敵意,米奇第一次發現人類的表情竟然可以如此矛盾。


    嘴巴明明是在笑,眼睛卻溢著無盡的悲傷。


    “或許吧,總之,我已經不會再把你當做是敵人了,畢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的說法並不準確,我也是為了救我自己。”


    將長者眼球的觸手生長至新一臉前,米奇開始說另一個重要的事。


    “第二個重要的事。”


    “是有關我現在出現的弱點以及另一夥或者另一個疑似‘敵對’寄生生物的‘存在’。”


    “弱點?另一夥......存在?”


    連續冒出的詞匯讓新一摸不著頭腦。


    “首先是弱點,那天,在修複你的心髒的時候,我曾長時間離開了你的右臂,這結果導致了我的體質發生了一點變化。”


    “變化?”


    “就是弱點,我身上出現了其他寄生生物並不具備的弱點,一天中我會有4個小時左右陷入深度睡眠的狀態。”


    “什麽啊,你以前也不是一直在睡嗎?”


    剛聽完,新一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隻是這樣的話他完全無所謂。


    “不一樣的,以前就算在睡覺,一有風吹草動我就會醒來——你吃驚、呼吸紊亂的時候,或者......300米以內有同類出現的時候。”


    “同類......”


    “沒錯,但這次的睡眠就連那些緊急信號都不會起作用,也就是說這4小時內如果出現了敵人......就一切都完了。”


    “——!”


    作為人類,新一的自身的力量很有限,他沒有能夠正麵對抗寄生生物的肉體力量,也沒有足以算計一切的頭腦,想要完成複仇,新一必須借助米奇的力量!


    “......我知道了,謝謝你願意告訴我米奇。”


    沉默許久,新一點了點頭。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會將這個弱點告訴你。”


    將自己的弱點告訴敵人是極其危險的,尤其是現在的新一對寄生生物整個群體都抱有極大的敵意,但即便如此米奇還是告訴了自己,雖說是有為了不讓自己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的考慮,但新一依舊從中感知到了一縷原本米奇並不曾擁有的溫度。


    情感的溫度。


    “嗯,我知道的。”


    “......你知道便好。”


    見到新一並沒有任何放棄複仇的想法,米奇無奈的眨巴兩下眼瞼,它水囊囊的身體在桌子踱了幾下繼續剛剛的話題。


    “新一,你還記得我們遇到過的寄生生物嗎?”


    “你是指田宮良子還有a?”


    “不是,比那更早。”


    “比那更早?”


    “是......那隻狗還有那個邀請你到它身體裏的那個?”


    或是是因為死過一次,新一的腦子異常的清晰,當時的場景與遭遇曆曆在目,就好像是發生在昨天一般,很快他便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的東西。


    “那隻狗當時身上的傷口......”


    胸口,貫穿傷,且傷勢很新。


    新一很難想象一隻被寄生了的狗是怎樣才會弄出這樣的傷口。


    “是的,而另一個家夥,我在擊殺它的時候,高樓有光閃了一下,我還在附近的草地上發現多出了一個針孔形狀的小孔。”


    “一開始我並沒有往這方麵去思考,畢竟有可能隻是偶然事件,但——”


    “在修複完你的身體,我即將睡著的時候,那個襲擊者的信號出現了。”


    “——!”


    新一眉頭狠跳了幾下,他完全明白了米奇的意思,畢竟那晚那個襲擊者的殺意貨真價實,它是不可能放過他們兩個的!而現在他還能與米奇交流,必然是因為有其他人的幹涉!


    “有人在我睡著了的這段時間擋住了襲擊者,保護了我們。至於目的暫且未知,但值得肯定的是他們很早就知道了我,你以及寄生生物的存在。”


    “......是田宮良子?”


    情報太少了,而新一作為學生平時兩點一線,他從米奇與自己說話的哪天開始回憶,可除去田宮良子外,他想不到其餘可以懷疑的對象。


    “或者......是北高那個你要我提防的女生?!可她當時的表情不像是很早就知道了我們。”


    明麵上,可供新一懷疑的人很少,若加上限製條件那根本就沒有——嗎?


    “還有一個人。”


    新一心弦一顫,腦中閃過一個仿佛融入了自己家庭很久,每天都在很自然吃飯聊天的一個人。


    而米奇像是已有答案一般開口。


    “天南江。”


    “......”


    新一閉上眼,仔細在腦中回憶起他所知道的天南江。


    來自中國,是個小說家,家裏父母很關心他,很獨立,很幽默且擅長聊天......


    最近一段時間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殺完狗形寄生生物偶遇,有些神神叨叨......


    【你隨時可以找我商量哦。】


    當時的那句話現在想來別有意圖。


    “......你覺得我們應該找他聊聊嗎?”


    新一內心迫切的希望能有一個可以傾訴一切的對象。


    “不,我隻是猜測而已。而且我剛剛說過了,他們的目的未知。”


    保護了新一和自己,不代表他們就站在自己這邊——興許是把自己和新一當做稀有的樣本,也興許是在以自己作為誘餌釣魚......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想對如此特殊的他們做些什麽。


    即便對方主動接觸了自己,在沒搞清楚他們的目的之前,米奇要求新一都要裝傻。


    至少表麵上要這樣。


    “......我知道了。”


    背上行囊,換上一身便於行動的衣服,新一打開門。


    清晨的陽光略為刺眼,但照不亮他內心的黑暗,在這裏,漆黑的火焰熊熊燃燒!別無他物。


    “小......泉?”


    由於新一已經一整天沒有出現在學校,擔憂新一是不是生病了的村野一大早特意繞了路,她站在門口醞釀了很多想說的話,但在開門看清新一臉龐的那一瞬,村野短暫愣神。


    (發生了......什麽?)


    雖然消瘦了些許,但村野不會認錯的,眼前的男人毋庸置疑是新一,自己一直喜歡的新一,前天自己剛剛確定了他心意的新一。


    可......


    新一沒有回應,他沉默的鎖上房門,並不看向自己的眼睛。


    村野感受到,他要出遠門,一次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的遠門。


    “那...那個!聽說你沒去學校,就順便過來看看你。”


    “你之前說你父母去旅遊了,怕你一個人是不是生病了什麽的......”


    村野像以往一樣訴說著,可新一卻沒有像以前一樣回應,村野莫名感到了害怕,她感到自己似乎已經被新一丟下了。


    “......我爸好像在旅遊的時候受傷了。”


    說完這句,新一鎖好院門就要離去。


    雖然一次也沒有直視自己,但村野能清晰的讀到對方濃鬱的哀傷。


    “那你......那你媽媽一個人很辛苦吧?”


    “!”


    像是被電擊到了一般,新一悚然轉過頭看向自己,瞬間村野便知道新一變化的原因——他的內心孑然一人


    “我......學校那邊會請一段時間的假。”


    “小泉。”


    村野悲傷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很希望自己能真正的走進他的內心,但現在新一的內心破了個洞,在修好之前,胡亂的說話隻會讓這個洞越來越大。


    可她還是忍不住,她不想原來那個溫柔善良的男孩再也消失不見。


    “新一!”


    新一停下了腳步,麵無表情的轉過頭。


    “你還會......回來的吧?”


    村野希冀著,說著卻不再抱有希望,即便新一像以前一樣點了點頭。


    在轉身那一瞬,新一抿著的嘴角咬住。


    我要殺了它!


    黑色的火焰無限的燃燒著,名為仇恨的柴鑫無限的供給著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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