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碗扔過來啊,碗裏有湯。我現在穿的可是飛魚服,弄髒了就是欺君。”


    李淼說道。


    在李淼前世,很多人印象中錦衣衛就該穿飛魚服、挎繡春刀。


    其實不然。


    在封建時代的生產力條件下,是沒有能力給除官員以外的群體,配發刺繡的製服的。


    實際上錦衣衛的製服就是普通的官服,而辦差時的勁裝則根據當時兵部的形製進行變動。


    飛魚服,其實是皇帝特賞給有功之臣、屬下官員等人的賞賜之一,能否穿著取決於皇帝是否賜予。


    有記錄的錦衣衛官員被賜予的賜服,有蟒服、飛魚服、鬥牛服、麒麟服四種。像李淼身上穿著的飛魚服,就是當今皇帝欽賜,別說弄髒了,就是洗一洗都是罪過。


    像這種禦賜的衣服,平時是很少會拿出來穿的。


    王海直接往李淼身上套這一身,就是料到了朱載?會跟李淼來這一套,提前防了一手。


    果然,被李淼這話噎了一下,朱載?手裏舉起的碗也放下了。


    隻是他仍惡狠狠地盯著李淼,不住地喘著粗氣。


    半晌,朱載?才怒罵了一聲:“看看你這樣子!爛泥扶不上牆!”


    李淼頭不抬眼不睜的說道:“大人,我都在您手底下當差二十年了。早就知道我是一坨爛泥,您老扶我做什麽?”


    “您這老是硬扶,爛泥不舒服,您還要生氣。不如就把我當個屁放了您說呢?”


    “彼其娘——”


    朱載?五十多歲,宗室出身,是個脾氣雖大卻挺有風度的老者。此時卻也被李淼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滾刀肉態度氣的罵了娘。


    端碗的手剛放下去又抬起來,就要把碗扔到李淼臉上。


    “哎哎——”李淼挺起胸膛,露出胸口刺繡的飛魚,用手點著。意思是提醒朱載?,禦賜的衣服。


    啪!


    朱載?把碗恨恨的摔在地上,指著李淼的鼻子痛罵道。


    “你怎麽就不能爭爭氣,動彈動彈!你都當千戶多久了?十五年了吧!”


    “嘉竟七年你就在我手底下當千戶!嘉竟二十三年你還是個千戶!你要當一輩子千戶啊!?”


    “多少次了,我給了你多少次機會,我對我兒子的仕途都沒花這麽多心思!你就不能挪挪你那懶骨頭,上來給我分擔分擔!?”


    朱載?看著斜倚在椅子上,一臉無所謂的李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昨晚為什麽不回來複命!?”


    李淼回道:“困啊,幾個蟊賊,王海就押回來了,我就回去睡了。”


    “誰在意那幾個癟三!?我是問你怎麽把嚴笑生放了!?”朱載?說道。昨晚從嚴笑生那裏押回來的幾個綠林好漢,多少也有幾個在江湖上闖出名號的好手,在他嘴裏就成了癟三兒。


    “嚴笑生這事兒,油水足,別人都想搶著做,為什麽我非要你去?你能不懂?”


    “我懂,我懂。”李淼道。


    “不就是錢同知要退下來,嚴笑生後邊又是兵部的背景。您想讓我把他弄回來,交給兵部落個好。好讓他們抬抬手,讓我去頂錢同知的位子麽。”


    大朔開國皇帝建立錦衣衛的時候,是想給後世皇帝手下留一個獨立於朝堂的特務組織,人事升遷、俸祿都由皇帝一言而決。隻有這樣才能保證這個特務組織的忠誠和可靠。


    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經曆了幾任皇帝和朝堂的博弈,眼下的錦衣衛也不再是純粹的皇帝私兵。指揮使下麵的兩位同知,現在都是由兵部舉薦。相當於是朝堂在錦衣衛裏麵埋下的釘子。


    朱載?的意思是讓李淼借著清洗京城的由頭,把兵部的白手套嚴笑生抓回來,跟兵部做個交換,好名正言順的把李淼提拔到同知的位子上來。


    錦衣衛由上至下,是指揮使、指揮使同知、指揮僉事、鎮撫使、千戶、百戶。李淼這個千戶是正五品,指揮同知是從三品,這個跨度不可謂不大,屬於是極少見的越級提拔,隻有在錦衣衛這種特殊衙門裏麵才會出現。


    這種機會放到外麵,怕是要搶破頭了。


    可李淼就是把人打了個半死,放了,讓嚴笑生自己去了斷。還跟嚴笑生亂侃了一堆有的沒的。


    把柄要攥在手裏,才有談條件的基礎。他把嚴笑生放了,隻會讓這事兒變成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換。


    想來過幾天兵部會送來一大筆銀子,可朱載?想讓兵部開口提拔李淼做同知的盤算,也就無從提及了。


    這又怎麽讓苦心積慮找了個機會的朱載?不生氣、不憤怒?


    他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不是個腦子裏隻有練武的莽夫,這事情你心裏清楚的很!怎麽就非得跟我反著來!”


    “多少年了,多少次了!每次想提拔你,你就要鬧幺蛾子。點卯你不來,護衛你不去。人家搶功你睡覺,人家升遷你叫好!”


    “別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每天跟少爺似的就做四個時辰。行,你本事大,你武功高,我忍著你。可升官礙著你什麽事兒了!?你就這麽愛做那個五品的千戶!?”


    朱載?氣的臉通紅,在屋裏走來走去,走一步罵一句,直罵的自己胡須散亂、衣服起褶,一點重臣的風度都沒了,活像個怒罵自己不成器兒子的老翁。


    李淼見朱載?動了真火,這才把撐著臉的手拿下來,端正坐姿,從懷裏掏出一張發黃的紙來。


    朱載?一見那張紙,氣勢就弱了下來,不耐煩地揮手:“你少拿這破玩意兒說事兒!”


    李淼不理他,把那張從他書桌鎮紙底下取出來的紙,在桌上展開。


    那張紙上隱約寫著“李淼”“每日四個時辰”之類的字,其他地方被幹涸的血跡汙染,黑乎乎的一片。隻能在下方看清一個手印,似是誰的畫押。


    “這可是卑職當年拿命換來的。您按在這上麵的手印,還是蘸著我的血按的呢。”李淼開口道。


    這是當年李淼二十歲,還是個百戶時候的事兒。


    當時他給朱載?做了件要命的差事,好懸沒挺過來。朱載?當時救他出來,扶著滿身是血的李淼問他要什麽。


    結果李淼就從懷裏掏出一張仿著前世寫的“勞務合同”,哄著朱載?按了手印。


    朱載?當時隻覺得這是李淼開的玩笑,誰知道他從那以後真就每天都隻上工四個時辰。每次朱載?罵他偷懶,他就拿這張紙堵朱載?的嘴。


    而每次朱載?看到這張紙,想到當年躺在他懷裏遍體鱗傷的李淼,也就不會再難為他。


    隻是,這次不一樣。


    朱載?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李淼,這次不是玩笑。”


    “陛下近些年老態盡顯,已經在修建陵寢,做了殯天、傳位太子的打算。”


    “我這個指揮使,做不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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