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設宴這日。


    三七早早就被拉起來打扮,替她梳妝的婢女叫雲湘,原本是在七公主身邊服侍的。


    雲湘話不多,但做事卻很麻利。


    三七從黃全村被接回虞家後,衣食住行上也沒什麽特別的優待,她也不喜歡像虞棠那樣打扮的滿頭珠翠,實在是麻煩。


    雲湘替她梳的妝,她就很滿意,單髻上配了一頂銀質蓮花冠,衣裙看似簡單滾邊用的都是銀絲,裙擺下繡祥雲雪梅,外罩一件白狐絨鬥篷。


    老話講要想俏一身孝,三七這一身,配上她本就白的膚色,給人一種冰雪雕砌之感,黑白分明的眼,有種懾人的美。


    府門外,燕度聽到動靜回頭,一眼看去時,他恍惚了一瞬。


    “少將軍。”聲音到了近處,燕度才回過神,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垂眸正好能看見她纖長濃密的睫毛。


    音節自喉結處滾動,燕度嗯了聲,上了馬車後,朝她伸出手。


    三七左右看了眼:“坐一輛車嗎?”


    燕度:“府上另一輛馬車壞了,今日將就下吧。”


    三七沒什麽意見,握住他的手,借力上了車。


    隻是兩人手相握時,都僵了下。


    前者是因為他的手太暖。


    後者是因為她的手太冰,冰的不似活人。


    車廂內並不窄,兩人麵對麵坐著,行駛前,燕度又朝外吩咐了什麽,片刻後,南潯拿了手爐過來。


    等手爐到了三七手裏後,馬車才動起來。


    “其實我不冷。”三七道,也不是不冷,隻是她所感覺的冷與常人不同,不是因為冬日寒涼,而是因為她的魂魄。


    “我怕冷。”燕度說著頓了頓:“你先替我拿著。”


    三七直直盯著他看,燕度避開對視,隨意拿起本兵書來看,一路沉默,燕度看的心不在焉。


    抵達定北侯府前,三七問他:“衣裙和頭麵,也是少將軍幫我準備的嗎?”


    “不是。”燕度矢口否認:“南潯準備的。”


    三七哦了聲,又問:“少將軍要與我一起進去嗎?”


    “你先去吧,我要等個人。”


    三七說了聲“好”,就先下馬車了,下車後對南潯道:“謝謝你啊,南潯。”


    南潯:啊?


    謝我啥?


    燕度目送著三七被迎進侯府,抿緊了唇,看向南潯,眉頭又皺緊了:“她為什麽願意叫你南潯?”


    “啊?郡主不叫卑職南潯那叫啥?”南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話說郡主剛剛為什麽謝我呀?”


    燕度不想搭理他,沒多時,一個身穿錦衣的少年跑出來,南潯忙見禮:“長留世子。”


    許長留擺手,一股腦鑽上車:“我的小表叔大將軍,你可算到了!咦,怎麽就你?那位明華郡主呢?”


    燕度看他一眼:“讓你請的人,請到了嗎?”


    “請了請了!那楚月白都到梅林那邊了,”許長留撇嘴:“小表叔你讓我請他幹嘛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兩家的仇。”


    “我問了老太君,她也不肯說明白,隻讓我聽你的。”


    “還有啊,七公主是不是也是你叫來的?”


    “小表叔你是不知道,你出征的這兩年她是怎麽欺負我們的……”


    許長留喋喋不休時,燕度已下了馬車,前者隻能追上去。


    賞花宴辦在梅林,梅林四周有圍廊,圍廊左側為男賓,右側為女眷。


    右側,所有女眷或簇擁或關注著一人。


    那少女戴著麵紗,似很委屈,周圍不時有人寬慰她兩句。


    三七到時,就聽對方嚶嚶啜泣道:“或許是因為三姐姐是在鄉野長大的,被人教了不少陋習,這怪不得她。”


    “隻是那藥方子是我祖母留給我的,她實在不該偷學了去換那金銀俗物……”


    “我就說怎那麽大股臭味,原來是你在開口說話啊?”


    三七聲音響起的瞬間,虞棠就僵住了,她愕然回首,失聲道:“你怎麽會來這裏?”


    眾人都朝三七望來,眼中閃過驚訝,但很快化為鄙夷。


    許多人都是第一回見到三七,倒是意外於她的容貌,不是想象中的鄉下土妞,反而有種清冷孤絕的美,不是傾國傾城,卻讓人挪不開眼。


    隻是皮囊再好,又有什麽用呢?


    “定北侯府的聚會,怎會邀請她來?”


    “忤逆斷親的小偷,與她待在一起我都嫌髒!”


    “到底是誰把她放進來的啊?”


    周圍鄙夷嘲諷的聲音不斷,三七充耳不聞,隻盯著虞棠:“剛剛不是挺會說的嗎?繼續啊,我也想聽聽看,我的方子怎麽就成你的了。”


    虞棠心裏早慌了,低頭一個勁掉淚珠子,她那害怕的模樣,仿佛三七是什麽惡姐姐,過去沒少欺負她似的?


    周圍人更憤慨了,紛紛站出來幫虞棠指責三七。


    正這時,一位紅衣貴女款款走來,正是七公主。


    “虞四姑娘別怕!這裏是侯府宴會,本公主還在呢,沒人敢造次。”


    七公主上下打量了眼三七,哼了聲道:“明華郡主來的正好,聽說你偷了虞家老夫人留給四姑娘的遺物方子,可有此事?”


    虞棠見到七公主,心下大定,今天就是七公主邀請她來的。


    虞棠自然覺得七公主出現是要為自己撐腰,她當即啜泣起來:“公主殿下,我不想與三姐姐為難。一家姐妹,何至於此……”


    旁邊人都在感慨:“虞四姑娘實在太善良了。”


    “就是,真是倒黴,怎麽攤上這樣個姐姐?虞家實在家門不幸。”


    三七掃過幫腔的眾女,她眼能見人心,能看出裏麵有人是煽風點火想看熱鬧的,也有人是真心實意替虞棠委屈的。


    而七公主嘛……


    三七忽而笑了:“虞棠,口說無憑,你敢與我對質嗎?”


    虞棠哭聲一頓,心頓時慌了。


    她今日敢當著眾女眷的麵詆毀三七,就是想先下手為強,她想著這種宴會是不可能邀請三七的,哪曾想三七會出現!


    對質?


    虞三七敢,她可不敢!


    “三姐姐,你何必呢,我真的不想與你為難。”虞棠嘴裏掩飾著,哭的更大聲了。


    “吵死了!”七公主卻不耐煩了:“你不是委屈嗎?本公主替你做主,你還哭個什麽勁兒?”


    “是啊,四妹妹你哭什麽呢?”三七笑看著她:“有七公主在,你要把握機會替你自己討個說法呀?”


    “我這個鄉下來的,不似四妹妹你長在京城,有見識識大體,過去可從無機會參加這等宴會,今日與七公主也是第一次見。”


    “七公主自然不會偏袒我這個陌生人,有她在,你還怕沒人給你主持公道?”


    “還是說,你不敢與我對質?”三七的話,步步緊逼。


    虞棠臉色發白,嘴唇都要咬破了,周遭人看她的目光也漸漸變得懷疑起來。


    她忽然捂住心口,剛要翻白眼,迎麵一杯熱茶潑來。


    虞棠一聲尖叫,其他人也都詫異看向三七。


    三七把玩著茶杯:“見你要暈了,幫你醒醒神,不用謝。”


    她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盯著虞棠:“是不敢對質嗎?四、妹、妹!”


    一聲怒吼驟然從對麵響起:“虞三七!你在做什麽!”


    出聲的是楚月白,他在男賓那處瞧見了女眷這邊的動靜,看到虞棠被潑茶,登時坐不住了,衝冠一怒為紅顏,甚至連規矩都顧不上了,疾步走過去。


    燕度和許長留剛進圍廊,楚月白氣勢洶洶從他們身邊經過。


    他人都走出幾步遠了,燕度垂眸低喃了句什麽,許長留沒聽清:“小表叔你說啥……我勒個親爹!!”


    長留世子隻看到自己的小表叔大將軍突然一個急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就到了楚月白身後,大氅翻飛下那條長腿對著楚月白後腰就是一腳過去。


    “啊——”


    噗通砰咚!


    楚月白前撲出去,一個狗吃屎加滑行,滑跪到了三七腳邊。


    抽氣聲不絕於耳,所有人都看向燕度。


    少年將軍眉眼含霜,淡淡道:“戰場上留下的老毛病,聽到叫喊聲就以為敵軍來犯,下意識就動手自衛了。”


    “抱歉了,楚世子。”


    眾人:“……”


    許長留:小表叔你要是沒有轉身回去跑兩步這個動作,我就真信了……


    關鍵吧,你說啥?你自衛??你?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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