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張流淚的小臉,讓燕度手足無措。


    此刻的他,粗苯又慌亂,想替她擦去眼淚,但又怕自己手上的血汙弄髒她的臉,隻能笨拙的,不斷用手背揩去她的眼淚。


    可三七臉上本也不幹淨,她替七公主換了皮後,就馬不停蹄跑來宮門口等著他,哪有心思梳洗什麽的。


    她的臉,還是被少將軍擦成了小花貓,又傷心,又滑稽。


    他的心,又酸澀,又甜蜜。


    燕度不自覺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回答她:“嗯,很疼。”


    他也是肉體凡胎,哪會感覺不到痛,先前忍著隻是不想她自責,但如果隱瞞強撐反倒讓她更加自責難受,他還裝什麽。


    “三七,好疼的。”他輕輕拽了拽她的手:“你替我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淚珠還粘在少女纖長濃密的睫毛上,三七癟著嘴:“傷口都包起來了。”


    燕度笑了起來:“也管用的。”


    她湊了過去,對著他的肩頭用力的吹氣。


    呼——


    呼呼——


    呼呼呼——


    “管用嗎?真的管用嗎?”


    “嗯,管用。”


    燕度見她把自己的臉都吹得漲紅了,他彎了眉眼,“我好受多了。”


    他不由自主倒向她,頭枕在了她頸間:“我有些困,靠著你歇一會兒,可以嗎?”


    三七用力點頭,努力朝他靠近,讓燕度可以靠的更舒服些。


    燕度是真的有些困,失血過多,加上一路未歇,回來後就立刻進宮告狀,現在七公主安全了,聖旨拿到了,三七也不生他的氣了,燕度的精神放鬆下來後,也抵擋不住困意,靠著三七睡了過去。


    三七一動不敢動,耳畔是燕度均勻的呼吸。


    她雙目有些放空,視線在馬車內飄忽著,直到落到自己和燕度緊握在一起的手上,才有了焦距。


    燕度的手很好看,常年習武握兵,他的指腹與手掌都覆著剝繭,有些粗糲,但指甲修剪的整齊,骨節分明,手指修長。


    隻是此刻他的手上還染著血汙,三七掏出帕子,一點點將他的手擦幹淨。


    燕度的手很涼,不同於他平時的炙熱體溫。


    三七沒由來的心慌,她一遍遍給他搓手,把他的手捂到唇邊嗬氣,可她本就沒什麽人氣兒,嗬出來的氣也是涼的。


    她隻能扯過狐裘,把自己和燕度裹在一起,裹成一大坨。


    馬車停了下來。


    “郡主,到家……”


    南潯撩開車簾,聲音戛然而止。


    傀一下意識回頭,兩人腦袋湊在了一起,表情如出一轍的呆滯。


    馬車內,毛絨絨的一大坨裏,兩個腦袋也緊緊依偎在一起,親密無間。


    傀一唰得扯過簾子放下。


    直到三七的聲音從簾後傳出:“幫我把燕度攙進去。”


    “哦哦。”傀一和南潯點頭如搗蒜,像兩個做錯事的小朋友。


    這一趟薛縣之行,燕度負傷,三七其實也累得不輕,她身體很疲憊,可精神卻異常亢奮。


    她腦子裏思緒紛繁雜亂,有太多疑惑未解。


    陰陽路上的娘娘廟,還有血池娘娘對她說的那句:你終於來了……


    為什麽用‘終於’兩個字?


    血池娘娘難不成認識她?


    可三七回顧自己過去的十七年,實在沒什麽特別的地方,在黃全村的十五年,她過的都很平靜。


    村裏的大夥兒教了她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在沒出村前,她一直覺得,這些本事是人都會,不會才不正常。


    到了京城後,她才發現,‘不正常’的是自己。


    她不正常。


    甚至於,她從小長大的黃全村,其實也不‘正常’。


    可為什麽,在去薛縣之前,她從來意識不到這點呢?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一直在阻礙著她的認知。


    而在與血池娘娘相遇之後,這種‘阻礙’被打破了。


    說起來,最貴的還是剁骨刀。


    那把破刀,早早就提醒了她,‘它要砍她’了,像是早就知道那深坑中有血池娘娘的本體,而它勢必會被血池娘娘所驅策似的。


    剁骨刀沒回來,三七也不確定那把刀還會不會回來。


    它本就是神秘的。


    隻是,剁骨刀不是薛嬸嬸的嗎?


    三七努力回憶著,小時候,她似乎問過薛嬸嬸這把破刀的來曆。


    那時薛嬸嬸是怎麽回答的?


    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給她的?


    所以,破刀真正的主人,其實也不是薛嬸嬸?很有可能是血池娘娘?破刀隻是輾轉到了薛嬸嬸的手裏?


    三七梳理著腦中線索,想不通的太多,但她覺得,自己或許該提前回一趟黃全村了。


    做下決定後,三七就鹹魚似的趴在浴桶邊,任由常嬤嬤和山楂幫她洗白白。


    換平時,三七肯定是自己洗的,她也不習慣別人伺候自己,但今天真不行,她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隻是在常嬤嬤和山楂去衣架處為她拿換洗的衣服時,三七艱難的自水中起身,水珠滑落,誰也沒看見少女曲線玲瓏的瓷白後背上,在她腰窩處出現了一小塊水墨畫般的刺青。


    水墨似霧,氤氳籠罩著一個祠堂,祠堂內有一抹紅影。


    就如一張被薄紗遮蓋的畫,被掀開一角。那刺青隻是出現了一瞬,就消失不見。


    一夜過去。


    燕度將醒未醒間感覺身旁左右像是擠著兩個火爐,熱的他滿頭大汗。


    他一腳將被子踢飛了出去,冷氣灌入,熱氣散了些,他人也清醒了過來。


    燕少將軍睜開眼,撞入視野的是一個精瘦赤裸的胸膛,再一扭頭,是魁梧結實的胸肌,都要懟他臉上了。


    左邊南潯,右邊傀一。


    燕少將軍,左右為男。


    兩個熱血男兒與他同塌而眠,將他強勢鎖定在中間。


    兩聲慘叫接連響起。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燕度破門而出,鞋也沒穿,連裏衣都顧不得穿整齊,冷玉般的俊臉鐵青到了極點。


    “燕度?”


    少女驚訝的聲音猝不及防在前方響起,燕度和三七險些撞個滿懷。


    三七視線落在他大大敞開的裏衣上,紗布繞過前胸纏住左肩,露在外的腰腹勁瘦有力,六塊腹肌線條分明。


    傀一和南潯光著膀子跑出來,嘴裏還在嚷嚷:“少將軍我們冤枉啊——”


    “少將軍你聽我們解釋!”


    燕度又驚又怒,他一把捂住三七的眼,急聲道:“我沒有讓他們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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