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不記得小十這個名字。


    三七更不會對他投懷送抱,更何況是索吻了?


    十全十美牌在掌心發燙,燕度一掌下去,眼前的這個‘三七’就如煙塵般逸散。


    但他心裏躁動卻未平息,冷沉眼眸下,有戾氣翻滾。


    “燕度?”少女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燕度吐出一口濁氣,閉眼在心裏罵了一聲,又來?


    他化掌為刀,拇指壓著木牌,驟然側身朝後劈去,掌風蕩起少女的發絲。


    險險停在她頸側。


    四目相對,燕度神情空白了一瞬。


    三七眨了眨眼,說是遲那是快,她抬手對著燕度的腦門用力一拍。


    啪——


    “醒來!”


    燕度:“……”腦門青痛。


    他握住十全十美牌時,其實就清醒了,但他沒想到剛拍‘死’假三七,真三七就出現在自己背後。


    燕度的手緊握成拳,唇不自覺抿緊,連呼吸都放慢了。


    他無法確定剛剛被拍散的‘假三七’是隻有他一人能見的幻覺,還是鬼物幻化出的,旁人也能瞧見的假象。


    若是旁人能見,那三七過來時是不是也瞧見了……


    “好險好險!幸虧老大來的及時!”雲不餓在旁拍著心口,“燕哥你剛剛突然魔怔了一樣,我們怎麽都喊不醒你。”


    燕度也不露痕跡的鬆了口氣,萬幸,是前者,隻有他自己能看見的幻覺。


    “我沒事。”他對上三七擔憂的視線,不自然的將目光挪開。


    三七還以為他是怕自己擔心,但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剛剛怎麽回事?”


    “不小心著了道。”燕度平複心情,側身讓開了些,示意三七去看墳坑內的情況:“你能看見嗎?”


    三七望過去,怔了下,皺眉點了點頭。


    “老大,你和燕哥到底瞧見什麽了?”雲不餓滿腦子疑惑。


    三七蹲下去,她的手像是穿過了陰陽界限,觸碰到了那些花,而在其他人的視線中,便是她手上突兀的出現了一朵血色妖花。


    其色似血,隻是看著就給人一種靈魂被輕扯的渾噩感。


    雲不餓瞠目結舌,結巴道:“彼、彼岸花?!傳說中隻會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


    雲不餓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著墳坑裏的血肉,又看著在三七手中怒放的彼岸花,隻覺寒氣從腳竄上頭頂。


    血肉生花,生出來的卻是黃泉之花!


    陰世之花,為何能在陽間怒放?


    又為何隻有三七和燕度能看到彼岸花?!


    太多疑問接踵而來,雲不餓是真覺得自己這坨湯圓要露餡了……


    三七有心想說不是彼岸花,是石蒜花,話到嘴邊又被她抿了回去。


    湧入鼻間的花香味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是她從小聞到大的‘石蒜花’,隻是手上這朵的花香裏多了一股黏膩的血腥氣。


    三七眯著眼,花香入鼻,她似也被拉入了幻境。


    或者說,是血肉主人的怨與執。


    她叫春娘,是家中長姐,父母為了給弟弟湊彩禮,以二兩銀子把她賣給了鄰村的老鰥夫,老鰥夫待她動輒打罵,後麵染了賭,又以三兩銀子將她賣進了鶯鶯閣。


    入了青樓的女子,便是賤籍,活的不如貓狗。


    她死的那日,也如貓狗一般,那群公子哥抓著她的頭發將她一次次溺入水中,她聽著他們放肆的笑,他們壓著注。


    ——我賭五十兩,她能撐五十息……


    ——哈哈哈!那我賭一百兩,她能撐半炷香……


    春娘死了,死的時候她在想,原來自己還能值那麽多銀錢啊?


    幻象消失。


    三七深吸了一口氣,她又朝另外三個墳坑走去,掀開草席,各摘下一朵花。


    每摘下一朵花,她都能看到一段記憶。


    三七看到了花魁娘子口中的紅姐兒,真真是個膚如凝脂的美人,或許是那膚色太白了,才顯得她被紅燭燙爛的後背那般可怖。


    三七看到了含香娘子,對方青絲如瀑,那群公子哥嘻嘻哈哈的絞爛了她的青絲,將她絞成了癩子,他們將一團團青絲塞進她嘴裏,逼她吃下去。


    三七看到了寶丫頭,那分明……還是個孩子!她似一隻幼獸,被那群惡狼般的公子哥拆骨入腹,她死時骨頭折斷,像是個破碎的布娃娃……


    她們就這樣死了,無聲無息,被一卷草席裹著丟來了東郊。


    然後一個女子出現了,她容貌秀麗清雅,她哭著,罵著,她跪在地上挖了一個又一個坑,費勁的將草席裏的女屍拖進坑裏埋葬。


    三七認出來了,她是花魁娘子。


    隻那時,她還未成為花魁。


    她戴上了春娘子的步搖,穿上了紅姐兒的羅裙,梳上了含香娘子的發髻,戴上了寶丫頭的香囊,她成了她們,成了花魁。


    血肉生出了花。


    她們走出了墳塋。


    她們也成為了她……


    三七看完‘記憶幻象’的時間,在旁人看來隻過了幾息,唯有燕度察覺出她的不對勁。


    他第一時間來到了她的身後,握住了她的手。


    暖意滲入,將三七從那些記憶中抽離了出來。


    三七深吸了一口氣,給了燕度一個‘她沒事’的眼神,抬手掐了個指訣,用結界鎖住四處血肉生花,防止其中的鬼力和花香再逸散。


    “仔細這些,將這四具遺骸先帶回府……”三七頓了頓,麵上顯露出厭煩:“陳家那群臭蒼蠅應該還在門口圍著……”


    “不如先送我家中吧。”衛灼的聲音從後傳來。


    今日本就是他陪著三七去的刑部大牢,從刑部大牢內出來後,三七就讓來東郊,結果半路上她突然來了個原地失蹤。


    前一刻衛灼還在與她說話,後一刻,她臉色突然一變,人就不見了!


    要不是傀一說她是先行一步辦事去了,衛灼險些要以為她是被鬼抓走了!


    緊趕慢趕到了這裏後,衛灼隻瞧見一個容貌平平無奇的侍衛狗膽包天的偷拉三七的小手,關鍵,三七居然不拒絕?


    燕度偏頭,對上了衛灼望來的視線。


    燕少將軍是易容了的,衛灼沒認出他來是正常的,但不妨礙衛統領第一眼就不喜歡這個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醜侍衛’。


    三七還以為衛灼自回自家了,不曾想他還跟過來了。


    剛要拒絕,就聽衛灼繼續道:“我那處宅子僻靜,沒人打擾。”


    “郡主你和燕度名下的私產,可都有人盯著呢。”


    三七皺了下眉,點頭應下。


    燕度眸色深深的盯著衛灼,直到三七拉著他往回走,他才收回視線。


    衛灼眸子微眯,狐疑的跟了上去。


    眼看著三七將人拉上馬車,衛灼再想擠進去,就被人攔住了。


    周副將擋在前麵,瞪著他:“我說衛統領,你沒事兒幹老往俺家郡主跟前湊啥湊,男女有別你懂不懂?”


    衛灼嗤笑,指著馬車上:“方才被郡主帶上去那人,本統領瞧著,頗為眼熟啊……”


    “剛有人嗎?哪兒啊?你見鬼了吧!”周副將睜眼說瞎話。


    衛灼挑眉,要不是他見過真鬼,真要信了這大老粗的胡謅。


    隻是不等他開口,雲不餓就風風火火的從他身邊路過,鑽進了馬車。


    衛灼:“男女有別……”


    周副將摳著鼻子,“道士講啥男女。”


    衛灼:行,就防著他是吧?


    不愧是燕度帶出來的兵,挺會護主的!


    馬車上。


    燕度一直握著三七的手不放,他能感覺到三七壓抑著的破壞欲。


    “我看到了她們死前經曆的一切。”三七幽幽開口:“她們都死於陳遠幾人之手,被溺死、被燭燙肉腐而死、被吞發纏胃而死、被褻玩碎骨而死……”


    “陳遠他們,該死。”


    燕度和雲不餓安靜的陪伴著。


    三七眸光幽冷:“我今日去見了花魁娘子,起初我以為,是她在幫助那幾隻豔鬼行事。”


    “不是嗎?”雲不餓小心翼翼詢問。


    此刻的三七給他一種說不出的悚然感,這感覺,讓雲不餓想起了上次的陰陽路之行,所處之地似成了深淵。


    “是,也不是。”


    三七垂眸:“我以為豔鬼在牢籠之外。”


    “可實際卻是……”


    “她既是人,又是鬼,那四隻豔鬼與她融為一體。”


    雲不餓瞪圓眼:“鬼隻能附身在人身上,人與鬼如何能融為一體?”


    三七搖了搖頭,目光卻落在手裏的彼岸花上。


    她沒在花魁娘子身上感覺到鬼的氣息,可對方又實打實的與豔鬼融為了一體,三七覺得,一切的一切或許都與這血肉上長出的彼岸花有關!


    是誰將春娘子她們變成了豔鬼?是誰用她們的怨骸種了花?


    又是誰讓花魁娘子與她們如何‘完美’的融合?


    又是誰讓陰陽混淆,人鬼不分?


    安靜中,雲不餓呐呐道:“若花魁娘子是半人半鬼,那刑部大牢內的凶氣未必震懾的了她啊,陳遠那群家夥,豈不是死定了?”


    三七沒吭聲,因果報應,死了不挺好?


    “話說,那個衛渺有份害死那四隻豔鬼嗎?”雲不餓撓頭:“我聽說他和陳遠幾人關在一起的。”


    三七眸光動了動,她撩開車簾,衝外間還在和周副將對峙的衛灼問道:


    “介意你家小堂弟變成真太監嗎?”


    衛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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