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攀著腐朽的院牆,樹影在斷壁殘垣間依稀得見,周管家踏過破敗的院落,在夜色中恍若聽見了孩童的嬉笑,林間驀然沙沙作響,黑羽落下。他猛地一抬頭,隻見飛鳥劃過漆黑長空,帶來遠方一片熾熱滾燙的彩霞,已侵染了半邊昏沉夜幕。


    是火光。


    刺鼻的濃煙從腳下傳來,大火蔓延起來,霎時間孩童的尖叫聲、管事們的說話聲、皮鞭落地的聲音全在耳畔響起。


    他想跑,卻覺得腳下好像有什麽東西抓住了他的腳踝,一低頭,就見無數個孩童漆黑的小手從地底下鑽出來,攀著他的小腿爬上來。他驚恐萬狀,雙腿發軟的哆嗦著求饒:“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害的,求求你們,放過我吧,去找周——”然而話還沒說完,卻見地底的冤魂朝他的麵門直撲過來,霎時間眼前一黑。


    “啪!”一聲幹脆的巴掌豁然拍在他臉上。


    周管家從夢中猛地驚醒,摸索著手邊的被褥,床邊的窗子透著早間的白光,他剛鬆一口氣,卻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終於醒了啊,周管家。”


    方寧冷笑著看著床上驚疑不定的男人,手上把玩著一柄開刃的匕首,鋒利的刀刃明晃晃地亮在身前。


    她的身邊站著一位身姿挺拔的俊朗青年,周管家一眼就認出了他,險些失聲叫出來。


    此時卻見方寧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將周管家的話止在了喉嚨裏。沈昱冷笑一聲,陰陽怪氣的諷刺道:“你可真行。屋裏進了兩個人都吵不醒你?可見平日是多麽心寬體胖,無憂無慮的踏實啊。”


    方寧則陰惻惻的一甩手腕,匕首紮直挺挺紮進周管家腦袋旁的床板,“我說什麽,你應什麽,聽懂了嗎?別給我廢話。不然我就在你身上捅出幾個窟窿,生不如死的那種。”


    周管家背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大氣不敢出的連連點頭。


    “善堂的那些事,昨夜你底下的人全招了,”原來,方寧留下的活口見到那個管事的死狀都紛紛招了供,全作為人證羈押聽審,她冷眼看著周管家臉色驟然變得煞白,挑眉道:“善堂的管事指認了你是主謀,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如果說實話,或可饒你一命。”沈昱在一旁出聲道,他比起方寧不太起眼,可手上的那隻草紮的三角牌卻比什麽東西都要醒目,狠狠地紮進了周管家的心。


    他在看到那隻草牌時就渾身顫抖起來,整個人從床上跌下來,一時手腳並用,不管不顧地朝沈昱那邊爬去:“長生——我說、我說。是老爺他、他本隻是當地一個土財主,捐了銀子才換得了這麽個官身,如今的、無論是徐家村還是善堂都是他的主意。我不過隻是周府一介下人,怎麽敢做出這等事來,還望二位大人明鑒,主謀絕不是我啊!”


    等他磕磕絆絆地說完,方寧與沈昱交換了一個眼神,看向腳下失魂落魄的男人:“此話怎講?”


    “大人有所不知,”周管家不愧是周家這麽多年來打點上下的人,短暫的慌亂後,措辭很快變得有條理起來,“周家兩兄弟各有所職。老爺他隻用平日裏造出一副愛民如子的好模樣來,再派我上下打點些,底下的髒活全是由二爺主事的。”“隻是二爺後來也想入仕,卻被老爺一口否去,這才懷了不忿之意,兄弟反目,從暗中設計,害了我們老爺。”


    “那周耀繼室與花魁的死呢?也是周皓做的嗎?周皓幹的那些事你可都知道?”方寧一邊提問,一邊觀察著周管家的微動作,分辨其是否撒謊。


    周管家點頭又搖頭:“大娘子與花魁的死,是老爺故意殺了人給馬榮看,用以泄憤。因為周唐宇是大娘子與馬榮的孩子。二爺的事我也非全然知曉,隻有一事,那便是他原先的房裏有一處機關,後麵藏有周家侵占良田、私販人口的證據。除此之外,大人若還想找些其他的,就隻能去尋馬參軍了。”


    “你是說馬榮?”


    “正是,”周管家低下頭,“老爺這些年能在江州城中混得風生水起,也是多虧了馬大人庇佑,因此他手上定還有其他線索。至於其他,小的真的是一概不知。求二位給小的一條生路。”


    眼看人證物證皆有,從周管家口中也再問不出什麽,方寧方從座位上起身,兌現了她之前的承諾,走出門去。


    沈昱也一並離開。


    周管家惶惶跪地,不敢隨意起身,隻能不斷磕著頭,卻見沈昱走到門邊,忽然停了腳步。


    他正緊張的無措,隻見沈昱將那隻草紮的三角牌遞與了他,語氣晦暗不明:“好好拿著吧。”


    周管家攥著草牌,直愣愣地盯著前方敞開的房門,蔫蔫的癱倒在地,像是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又開了,眼前落灰的地板一時間鋪滿了清晨的陽光,有人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進來。


    “爹!你快看——你摔了嗎,怎麽跌在地上?”女孩子本是一蹦一跳地進來,見到屋內此景換了快步急急上前想將周管家扶起,卻被男人一把拉過用力摟在懷裏。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還是慢慢地回抱住了父親。


    周管家沒有說話,手臂的力度像是失而複得了什麽珍寶,臉上已淚流不止。


    此時,方寧與沈昱從周管家的屋子裏一出來,就直奔周皓的院子。兩人不費多少工夫就從書房架子上拿到了周家欺男霸女、為非作歹的證據。


    他們唯恐事久生變,不敢在此處逗留,便開始搜尋周皓的行蹤。


    先前借沈昱之口,方寧得知周皓幾日前就出了江州城,隻知道往西南方去了,也有人告知兩人周皓此去是為了查看其兄長周耀留下來的一處私產,因此隻帶了幾個貼身的下人,其餘人都不知道他的蹤跡,隻是這回一連去了多日,拿指頭算算日子,按往常也快回來了。


    他們分頭在城中打聽了許久,卻還是沒打聽出周皓的去向,最終還是周管家告訴兩人,周皓向來有信佛的習慣,每在遠行前後總會去城外不遠處的寺廟裏拜拜,以求心安,也許可以在寺廟裏蹲守周皓。


    聽了這個消息,方寧與沈昱立即稟報知府,集結了人朝周管家口中的那座寺廟趕去。


    可令兩人詫異的是,這座據說受到周皓偏愛的寺廟非但沒有一個僧人,而且還是一副破敗了許多年的模樣。


    推開古廟裏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等待方寧與沈昱等人的不是什麽寧靜安逸的佛像,而是從高高的梁木懸下的一根麻繩,還有


    ——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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