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口如林,彈落如雨。


    領事館外,白蓮教徒舍生忘死,發起一輪又一輪的徒勞進攻。


    幾百斤重的神像被從廟裏的供桌抬下來,改造成一台簡陋的衝車,由人力推動,掩護著教徒向前。


    子彈射在神像上,打得木屑飛濺,不時有人中槍倒地,更多符紙灑向半空,口號聲響徹天際。


    “天風地火一齊來,殺盡洋人正氣在,今有白蓮來救世,驅除邪魔傳萬代。”


    衝車碾過燃燒的十字架,但撞不開沙袋堵住的領事館鐵門。有人冒險探出頭來,把點燃的火箭對著洋兵射過去,礙於視野與射角,往往隻能落在空處。


    交換比非常慘烈,幾乎達到了一百比一。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白蓮教的這波攻勢就被挫敗。領頭的卦長不得不帶著剩餘的人狼狽後退,就留下了一大堆屍體,以及躺在地上呻吟傷員。


    後方還沒上陣的教徒,神情開始些畏縮,步伐猶豫。


    這時候,平地裏豎起了一根三丈高,粗且直的木柱。這根木柱已被事先鑿出了三十六個空洞,每個空洞都插有一把鋼刀。鋼刀長一尺五寸,刀背厚實,刀刃鋒利,刀刃向上,寒光閃閃。


    兩名孔武有力的護法,持刀帶盾,圍著木柱一陣狂舞,刀招虎虎生風,氣勢不凡。旋即用刀拍盾,高聲呼喊:“恭迎南天門大師傅九宮真人!”


    附近的白蓮教徒下意識跟著高呼:“恭迎南天門大師傅九宮真人!”


    聲浪如潮,響徹雲霄,一名頭戴蓮冠,打著赤膊的大漢,踩著人頭衝入戰場,直衝領事館大門外,到大概五十米的地方才猛然止步。


    這家夥出場氣勢十足,快得留下殘影,激得幾名洋兵遠遠射擊,連環槍響不停。


    但這些倉促射出來的子彈,大部分都落到了空處,隻有幾發被扭動身體的九宮真人,恰到好處的用胸膛接住。


    他好像真把自己修成銅皮鐵骨,或是練出刀兵辟易的神功,子彈打在胸口,隻留下幾個彈印,在寫滿經文的馬褂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九宮真人以更快的速度,倒著走回了教徒之間,轉身展示了一圈。


    明明沒有什麽戰果,但目睹神跡,還是讓在場教徒漲得臉紅,大聲呼喊:“大師傅神威無敵!”


    他再展本事,像老猿攀樹一樣,手腳並用,踩著鋼刀組成的階梯,一上到半空。


    三丈的高度,約有十米,這木柱也沒人攙扶,然風吹不動,一點搖晃也沒有。


    九宮盤膝而坐,掏出一張黃綢布做的法旨,朗聲喝道:“無生老母親傳行教弟子九宮,於領事館前設天梯法壇一座,召請清源妙道孚佑太乙真君惠民仁聖大帝,點化神兵神將百百萬,顯聖加持,替天行道,降妖伏魔,殺盡洋妖,天下太平。”


    大戲唱完,法旨無火自燃,火焰燒到手掌,九宮好似無感。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一套流程做完下來,白蓮教徒個個士氣大震,口呼“神功護體,刀槍不入”衝來上去,渾然不顧前頭還躺著好些具屍體。倒是負責鼓動他們的卦長、護法,才走了幾步就停在刀梯法壇周圍。


    九宮這套是實打實的功夫,不摻雜一絲法力,教徒被重命名成神兵神將,麵板數值卻沒有調整改變。


    這樣下去,無非重複之前的結果,死傷慘重。隻要洋兵沒把子彈打空,就不可能正麵衝開領事館工事。


    此刻遠處又有一道人影狂奔過來,帶著所向披靡的氣勢。


    他的步伐踏得又大又猛,恍若西楚霸王衝陣,硬生生從側麵把教徒的隊列衝垮。


    所行之處,擋道之人紛紛被打倒在地,關節脫臼,皮肉發麻,滾倒在地一時動彈不得。


    不是程舟,又是何人?


    他來到附近已經有一會兒了,本來不打算節外生枝,尋到機會就潛入領事館,等與紀雲袖匯合,再伺機翦除清庭走狗,助紂為虐的九宮真人之流也不會放過。


    畢竟一耽擱,那名真正的高手肯定會追上來,自家就會從九成九勝算,降到七八成。


    可看見這樣的場景,卻是忍無可忍!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那便戰吧!


    些許勝數,何足道哉?


    不過是區區一成,且看程某人憑一口氣,打一通拳,把勝負天平砸回來!


    刀梯之上,九宮真人迎風而坐,怒指斥罵:“哪來的妖人,膽敢瀆我教聖威。”


    底下有人呼喊:“護駕!保護法壇!”


    程舟心裏清楚,他就是再能打,跟數以千計的普通信眾糾纏不清的話,也會被活活累死,所以他目標明確,擒賊先擒王,直衝刀梯法壇所在。


    與外圍教徒不同,守在法壇的卦長、護法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白蓮教得意弟子,練過真功夫,拳法有成,雙目炯炯明亮,放在小點的武館也有任教資格。


    左護法大喝一聲,舉盾撞向程舟,右護法配合默契,揮刀掩上。這刀用了披掛掌的勁,分毛斷肉如等閑,目的也很明顯,就是趁敵人被牽製住的時候取勝。


    程舟停都沒停,一記鞭手砸在盾牌,炸勁迸發。護法半步身子發麻,一股巨力湧來,盾牌就離了手,被發勁催動,迎向另一處刀鋒,砸得那邊虎口留紅。


    還沒等他們兩個緩過勁,程舟再補上兩腳,登時閻王判死,地府消賬。


    對於普通教徒,程舟自會手下留情,可這些揣著明白裝糊塗的管理層,早已取死有道。


    他這兩手實在厲害,一個照麵就打死了兩名護法,驚得得剩餘的卦長腳步都慢了半拍。


    那些看不出門道的教徒還想往裏衝,卻見程舟氣沉丹田,朗聲大喝:“九宮真人欺神騙鬼,上擾天堂,下亂民生。鐵馬騮奉天降旨,決殺不饒。”


    人的名,樹的影,鐵馬騮威名赫赫,在廣府堪比活閻王,在世太歲,不少人都把他當成了神佛下凡,他這話一出口,連普通教徒也不敢靠過來了。


    程舟甚至一口氣還沒停頓,帶著狂奔來的勢頭,重拳打向木柱。噴湧而出的炸勁,從內部把木柱撐破,變成一叢木條,什麽刀梯,什麽法壇,登時四分五裂,摔了個稀巴爛。


    “豈有此理!”


    九宮真人從來沒有想過,會突然有個凶人跳出來砸場子,還那麽快就突進到法壇。


    他上天無路,眼見勢頭不對,就開始下爬,才爬到一半,就不得不改成下跳。


    他下跳的時候,輕靈得像一隻貓,兩腳滑過地麵,就撐住了身體。


    人在落地的時候,會因為反作用力而停頓一瞬,程舟直接在下方堵住,拳頭如暴雨一樣打了出去,卷起呼呼風聲。


    九宮倉促接招,提不上勁,被打得連連後退,肩膀、胳膊、胸膛都吃了好幾記狠的,被打中的部位隱有痛感。


    他簡直以為自己遇見了真正的神異之事,世上怎麽有人能打出那麽凶狠的勁力?


    九宮真人早就煉成了水火仙衣,依仗白蓮妙法,短時間內還能進入周天吐納的狀態,任憑外力怎麽凶猛,他都能承擔化消。


    當初在朝天觀開壇傳法,他向信眾表演刀槍不入的功夫,三十斤重的大砍刀砍在身上,皮膚連條印子都不會留下。再隨便穿件軟甲,洋槍近距離打中都沒有感覺。


    時間一久,他甚至都有點不曉得啥叫做痛。


    可今天,這隻鐵馬騮居然能把自己打痛!


    程舟更是驚訝,這家夥中了好幾拳居然沒什麽影響的樣子,難道自己已經累到打不動了


    連退數步,九宮真人終於緩過勁,穩住身形。


    他雙臂掄舞,使出劈掛掌,如同戰斧狂劈,以快打快,與程舟對攻在一起——麵對鐵馬騮為號的程舟,這家夥竟然用出了一套大聖劈掛掌。


    “元始天尊扶持弟子金身!”


    天空似真準備打雷下雨,響起了雨打芭蕉的聲音,又好似一串千百響的炮仗,劈裏啪啦的動靜疊成一片。這是兩人拳頭手臂揮得太快,交碰的頻率太急。


    九宮真人心裏憋屈,這股負麵情緒被他發泄在手上,一套大聖劈掛掌,真給他真打出了大鬧天宮的氣勢。


    這種拳勢對付敵人,講究的是一鼓作氣,越打越快,越打越剛,越打越狂,非得鬧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


    他是皮糙肉厚,出了名的耐打,往常用這種拳法跟人換招,簡直就是自損五百殺敵一千,劃算得不得了。


    好些個招式比他精妙的拳師,都被他一口氣換到骨折才反應過來,然而為時已晚。


    可這一回,他越打越驚,越打越急,連緊握的拳頭都有些鬆動,蓋因自己感受到的疼痛越發明顯,還有些麻酥酥,這是皮肉開始受損的征兆。


    不管眼前這個年輕人是不是鐵馬騮,敢獨自來砸白蓮教的場子,肯定有大拳師的水準。


    九宮真人自己也有練皮大成,加上秘法加持,怎麽都能算作半個二練大成拳師,可對麵這人怎麽也是二練,好死不死,還是最克製自己的練筋練骨?


    一個炸勁發勁同時運使的大拳師,殺傷力簡直恐怖,那串連環快打下來,他用水火仙衣擋掉五成勁力,剩餘部分還是漸漸滲透進來。


    莫非自己今天真是遭到報應,失了神佛庇佑,半吊子的周天吐納沒法卸力完全?


    一念動搖,登時功行退轉,本來有些空洞的眼神,頓時有了神采。


    拚了三十多拳的九宮,被硬生生從特殊的呼吸狀態中打落


    他不得不再退,試圖祛除雜念,重整旗鼓。


    所謂的白蓮秘法,說穿了其實很簡單,無非是迷魂術的一種特殊應用。


    人體意識是按照層次劃分的,如果說表意識是海麵上的冰山,潛意識就是水下的龐然大物。


    這套秘法的邏輯,便是讓兩重意識協同配合,從而把潛在的、還未掌握好的技巧同時運用,又不會手忙腳亂。


    可這本質上還是一種催眠,再怎麽簡化加快,都需要動作、聲音、意念的配合。


    “無生老母扶持弟子........”


    九宮嘴巴不停,饒舌快到可以去表演綜藝節目,但生死時速,誰會給你調整狀態的機會?


    “九宮,漫天神佛都被你請了一遍,要我說,全是放屁!”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程舟的咆哮聲,蓋過了其他雜音,晴天霹靂緊隨其後。


    當炸勁與發勁同時催到極限,一道二練大成的殺法順勢而出。


    堂堂九宮真人,像一個斷線的風箏一樣,被踢飛出去。


    他在半空中翻滾的時候,雙手無助地想要抓住什麽,但什麽也抓不住,最後重重得甩在地上。


    中腳的地位,套有貼身軟甲,是他全身最堅硬的位置。


    但這一刻,甲片也好,皮肉也好,乃至更深處的骨骼都已經崩裂開來,鮮血橫流。


    更難受的是,一股又麻又痛的感覺,開始向其他地方傳導擴撒,他甚至感覺那些部位不聽使喚。


    “神功,神功.....”


    “還他媽神功呢,玩神打練劈掛掌,花果山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九宮真人掐出靈官印,嘴裏還要念叨,程舟的影子就貼了過去。


    他抬起腳,對準胸膛,狠狠一踏。


    心脈爆開的痛感,終於讓九宮說不話來,腦中最後的執念消散,與鮮血一起自口鼻流瀉。


    從法壇崩落到九宮真人敗亡,整個過程不超過兩分鍾,看得周圍的教徒、卦長目瞪口呆。


    程舟踩著九宮真人的屍體,轉過頭去,怒目圓睜,喝道:“還不快滾?”


    他這摸樣在這血腥場麵襯托下,當真凶厲如妖魔,瞪得教眾不由後退。


    有人才反應過來得,直接當場,又哭又拜,也不知道是對九宮真人呢,還是對他這隻無法無天的大妖猴。


    好在白蓮教裏,還剩了些骨幹,實在不敢麵對程舟的凶賊,趕忙喝阻帶走其他人。


    此時領事館方麵,亦有騷亂聲。


    紀雲袖推著科爾巴撞出窗戶,重重砸在地上。


    嗯,有妖僧墊底,人完全沒有事。


    她向外猛衝,像拎死狗一樣拎著科爾巴,右手還提著那個青銅罐。


    科爾巴顯然喪失反抗之力,有洋兵下意識阻攔,也快不過她的靈動身法,匆忙之下,瞄準不及,子彈追過晃動的影子,人早不在原先位置。


    紀雲袖的拳法被程舟手把手調教,匠氣不存,隱有宗師風範,一番亂戰過後,房間裏的其他異國高手,或死或傷,或被震懾,甚至不敢輕動。


    如此慢了一瞬,已是追之不及。


    紀雲袖翻牆而出,一下越過三十多米的距離。


    她呼嘯穿過,忍著肩膀槍傷,甩下幹脆的話語,“目標已成,快走。”


    而人群之中,不知何時到來的宮寶森,終是沒有選擇立即動手。


    蓋因程舟看似毫無防備,視線餘光一直留意著他的位置。


    宮寶森不清楚內情,但見同僚落得如此處境,也不由暗自心驚,知曉紀雲袖也不好對付。


    兩人兔起鶻落,他亦順勢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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