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嚀當然知道他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麽。


    即使這在她的想象之中,但仍訝異他的意圖。


    ……他竟然真的是這麽想的。


    方嚀並非什麽都不懂的雛鳥,而在為她塗上番茄醬後,黎雅博並沒有急著把手拿開,他的指腹仍壓在她的唇瓣邊,輕輕地描摹著她的形狀。


    指腹在調情,他的呼吸卻很平靜,就像在做一件多麽隨意且正經的事,方嚀呼吸不平,一瞬間腦子裏飛過各種自我譴責的詞語。


    荒唐、可恥、不倫、惡心。


    小時候方成國一喝醉就喜歡指著她的鼻子罵她小婊|子,她那時候還太小,不懂這個稱呼是什麽意思。


    長成少女後,她才知道這對女性來說是多大的侮辱。


    父權的壓迫讓她不敢反抗,但在心裏,她每次都會倔強地反駁自己不是。


    可現在,她無法再反駁。


    這一刻所有的負麵情緒朝她奔襲而來,自厭、恐懼、心酸、委屈,以及憤怒,壓得她快喘不過氣。


    他站在她麵前,還未有更進一步的動作,隻是用那雙安靜而深邃的眼睛看著她而已,她就已經感到了窒息。


    但她不知道,光是這樣,看到她那恐懼又不敢動彈,其實心裏清楚下一步他可能會對她做些什麽,分明抗拒卻又隻能像隻捕鼠夾裏的小老鼠等待著死亡的到來,什麽也做不了的可憐樣子,黎雅博的情緒已然被她取悅到幾分。


    所以他不著急,一點也不,相反他很耐心地、將他和她在書房裏的這段看似在調情偏偏又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的時間刻意拉得漫長而煎熬。


    指甲幾乎要摳進肉裏,方嚀終於受不了了,低著頭,企圖用蒼白的對錯之詞提醒他。


    “黎雅博,我們這樣是不對的。”


    說話的時候嘴唇微張,帶動著他的手指也跟著動了動。


    剛剛還在電話裏淡然吩咐著殺人的男人又笑了,讚同道:“是不對。”


    方嚀眼睫微顫,但下一秒他又不疾不徐道:“你找我幫忙解決你的父親,就是對的嗎?”


    她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抬頭看他:“可我沒有讓你殺他!”


    黎雅博嗯了聲,又問:“那你說的解決是什麽意思?”


    方嚀一時語塞。


    “威脅、毆打,或者囚禁你父親?”


    被猜中想法,方嚀更加說不出話來。


    黎雅博輕笑一聲。


    這聲輕笑讓方嚀無地自容。


    眼中閃過玩味,他徐徐反問:“況且你圖謀我父親的遺產,明知我對你的態度不一般,還來找我結盟,你覺得你是對的嗎?”


    方嚀被他堵到啞口無言,訝異他的坦然和無恥時,心口又同時一陣緊縮。


    清晨的日光漸漸濃烈,她在書房裏待得太久,傭人們肯定會起疑心。


    方嚀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和黎雅博之間的任何,她還沒不要臉到那個程度。


    可他此時又什麽都沒有做,隻是把她架在桌上,像個調皮的小孩拿番茄醬往她的嘴上塗抹,順便逗逗她,她說一句,他堵一句。


    這樣跟他耗下去不是辦法,方嚀最終還是受不了良心的折磨,開口請求:“你想怎樣解決他都好,但不要殺他。”


    真是可笑,她竟然在幫自己那個惡心的生父求情。


    “為什麽?”


    聽到黎雅博這麽問,她也想問為什麽。


    但哪有為什麽。


    一個人縱使千錯萬錯,旁人也沒有資格去決定那個人是否該死。


    無論她多希望那個人真的去死。


    “……他是我爸爸。”


    不知該怎麽解釋這種對生命的懦弱和膽怯,方嚀隻能這麽說。


    黎雅博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其好笑的答案。


    “那又如何?”


    “一個自私、無情,從未給予給你一丁點父愛的父親,他沒有給過你作為一個父親該給子女的關心和照顧,不顧你的想法,隻會打壓你、傷害你,這樣的父親,你在舍不得什麽?”


    一連串平靜而低沉的質問,讓方嚀有些錯愕地看著他。


    “你怎麽……”


    黎雅博也微怔,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迅速斂目,神色在一瞬間陰沉下來,抬手扼住她的下巴,傾身在她耳邊直呼她的名字道。


    “方嚀,別做濫好人,這樣的父親死了比活著更好,我幫你殺了他,是在救你。”


    方嚀神色驚恐,她有種直覺,此刻捏著她下巴冠冕堂皇用說殺人是為了幫她的男人,才是他斯文外表下真正的樣子。


    突兀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想法。


    “少爺,您在裏麵嗎?律師找您。”陳叔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


    門外有人,方嚀的腦子響起警報。


    “黎雅博,你放我下來!”


    黎雅博淡淡往房門瞥去一眼,將掙紮的女人從書桌上抱了下來。


    仿若一切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見她一下桌就推開自己慌忙地整理衣服和頭發,他似乎有些好笑,溫聲提醒道:“本來我們也沒做什麽,不用心虛的。”


    整理的動作一僵,方嚀咬唇瞪他。


    出去的時候,方嚀特意坦然地挺了挺胸,陳叔果然隻是對太太在送完早餐後居然還在少爺的房間裏待了這麽久用表情表示了些許訝異,並沒表現出其他反應。


    但他額外多看了眼太太嘴角上殘餘的東西。


    太太走後,陳叔帶律師走進書房,這會兒黎雅博正在吃早餐。


    他嚼著三明治,心情明顯不錯。


    律師和陳叔是一同過來的,自然剛剛也看到了太太從書房裏出來。


    而且他看到太太在轉身的那一刻,拚命地擦嘴。


    他到底年輕,藏不住事,臉色略有些奇怪,小聲對陳叔問道:“叔叔,他們——”


    陳叔和律師是叔侄關係,這在黎氏並不是秘密,律師之所以能法學院一畢業就直接進入黎氏工作,得到黎一明重用,這其中陳叔的功勞不少。


    陳叔皺眉,立刻警告道:“跟你無關的事少議論。”


    律師立刻緘口。


    陳叔走後,律師不敢耽誤時間,直接說明這次來的目的。


    “遺囑不公開,小少爺是未成年暫且不用考慮,按照法律分配,您和太太會是黎氏明麵上最大的股東,現在黎董去世,太太和黎董的婚姻狀態已經自動失效,所以如果太太想要利用這一點帶著股份從黎氏脫離出去,這也是可操作的,一旦太太和其他股東聯合,這樣的話您的優勢就不大了。”


    “她不敢。”


    黎雅博很快淡聲否了這個假設。


    律師愣了愣,黎雅博又微微一笑:“太太那邊你不用管,我來和她談,你隻需要幫我看好其他幾個股東就好。”


    聽到黎雅博問起其他股東,律師不敢在太太的問題上多好奇,匯報了其他的一些股東近況,尤其是那幾個難搞的。


    黎雅博挑眉:“還在打麻將?”


    律師低眼說:“已經斷水了,還是不肯簽字。”


    “就這麽喜歡打麻將啊——”黎雅博抬了抬下巴吩咐道,“那就幫我把他們幾位的太太孩子們也一起請過去打麻將吧,一家人齊齊整整多好。”


    他總能把話說得溫和又貼心,即使這是一道駭人的命令。


    律師:“……好。”


    眼前的律師告辭後沒多久,還未歇息片刻,又有律師找了上來,不過是打電話過來的。


    不是陳律師,是方嚀的那位還在警局幫她收拾爛攤子的律師。


    黎雅博接起:“咩事?”


    律師說:“方成國有話想對您說。”


    黎雅博默許。


    很快,方成國那諂媚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黎總,我被我女兒弄了這一胳膊的血,現在又在警局裏坐著,您說這報酬怎麽也得把我的醫藥費一起算進去——”


    黎雅博並不做聲,索性將手機開了免提丟在一邊,他甚至悠閑地取下了眼鏡,拿起眼鏡布擦拭起了鏡片,任由手機那頭的男人怎麽阿諛奉承。


    原來在她的人生裏,父親也是這麽惡心的角色。


    等那邊的人遲遲得不到反應,催了一聲又一聲後,黎雅博戴上眼鏡,這才慢騰騰道:“方先生,要跟我談條件,你女兒比你聰明多了。”


    也有趣多了。


    至少欺負方成國那個漂亮的女兒,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上都更讓人舒適。


    更不要說她還是他父親的女人。


    黎雅博一貫喜歡有把握的掌控,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至少表麵上,他給人感覺是耐心且紳士的,但是剛才,真的差一點就吃上番茄醬了。


    俊逸斯文的麵龐上神色依舊涼薄,他喉結微動,闔上眼皮想象了片刻,最後歎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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