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改衣服需要時間,方嚀自然不可能在港城等著,第二天便返回了櫨城。


    這樣四處打發時間,在黎雅博回來的前一天,方嚀最後的行程是與大學時期的經濟學老師見麵。


    一個小時的交談,方嚀沒有喝完那杯茶,就離開了老師家。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車子的後座,望著窗外掠過的景色,一直在回想剛剛和老師的對話。


    她問老師,如果現在後悔當初做的那些選擇,還能挽回嗎。


    她說她想重新回學校。


    她忽然發現,之前在學校的日子也挺好的。


    雖然辛苦,但至少是有盼頭的;雖然窮,但至少她是努力的、充實的。


    老師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


    方嚀不敢告訴老師,因為她覺得自己現在所遭遇的事是惡心的、肮髒的,也是她活該的。


    他不僅是她的老師,也是她上大學後第一個愛慕的年長異性。


    她不肯說,老師沒有勉強。


    “方嚀,其實你曾經也是個很聰明、很獨立的學生,如果你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好好地完成學業,我相信你現在也會過得很好。”


    他的話裏句句不提惋惜,但句句都是惋惜。


    方嚀輕聲說我知道。


    “溫老師,我知道做人應該靠自己,而不是去依附別人,這些道理不用您教我,我都懂的,在上大學之前,我也以為我可以靠自己改變命運。”


    她平靜地對老師訴說著:“然後我就來到了櫨城,我每天除了上學,還要兼職給自己賺生活費,那段時間是很辛苦,但我覺得很開心,因為我終於可以靠我自己養活自己了。”


    開心的回想過後,方嚀倏地目光一變,變得落寞和苦澀。


    “但是後來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我忽然發現我辛苦兼職大半個學期賺的錢,都買不起我室友的一個包包,我吃的每一頓飯都不敢浪費,而我的室友卻可以為了減肥,外賣吃兩口就丟。”


    她長了許多見識,同時也被這金光燦燦的物質世界迷了眼,她開始感到不甘,不甘自己的出身和命運,不甘憑什麽同作為人,有的人一生下來就什麽都有,而她卻過得這麽苦。


    她發現那些自己連在夢裏都不敢幻想的奢靡生活,其實隻是那些有錢人微不足道的消遣。


    當黎一明出現後,她猶豫再三,最終還是不顧及後果、也不顧及周圍人的眼光,攀高枝,嫁豪門,黎一明就是她的救命藤蔓。


    多虧黎一明,她現在已經不是那個自卑的窮學生了。


    她的眼神裏仿佛仍然有著十九歲時看他的天真和清澈,隻是沒有了小心翼翼的自卑,也沒了對老師遙不可及的憧憬。


    但同時,她也得到了代價,對未來的想象,同齡的好友,認真而努力生活的自己。


    她原本已坦然接受了這份代價,也接受了自己的現狀。


    她不斷說服自己,委身於黎雅博是對的,至少她還是黎太太,至少黎雅博對她不錯。


    可她每日每夜地給自己洗腦,而她的父親竟然有了新的生活,還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


    她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站在一起,看著那些曾對她視若無睹的親戚們和父親一家其樂融融的畫麵,簡直比死還難受。


    而自己,白天是體麵的黎太太,晚上是被黎雅博困在床上的禁|臠。


    黎雅博把她童年所經曆過的不幸,作為威脅和囚禁她的籌碼。


    她孤身一人,嫁進黎家,丈夫死了,什麽也沒留給她,她不得不選擇依附黎雅博,被迫和他維持著見不得人的關係,唯一的慰藉是黎雅學,可現在整個黎家唯一和她好、能給她安慰的黎雅學也變了。


    他變得和黎雅博一樣,讓她覺得可怕。


    這次方嚀來找老師,並不是簡單敘舊,也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她隻是想找個人傾訴。


    傾訴她的不得已、傾訴她曾因一時的貪婪和虛榮所付出的代價。


    以掩飾她的羞愧和悔恨。


    隻要把自己包裝成一個被命運厭棄、而不得不拋下道德和良知的人,讓自己看上去可憐一些,才能讓她為自己找到墮落的借口,好不那麽厭惡自己。


    “溫老師,您能理解我嗎?”


    她以為老師會說理解,會安慰她,然而老師卻平靜地說。


    “方嚀,這都是你當初自己的選擇。”


    方嚀苦笑。


    是啊,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


    新年結束,所有人都從美好的假期中回了神,方嚀也是。


    黎雅博乘坐著他的那架波音飛機回到了櫨城,從專屬通道出來,他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自己那位人群中身高近兩米的保鏢,而是保鏢身邊的方嚀。


    她穿得鮮亮,這還是繼黎一明去世後,她頭一回一改黎太太往日的穿著打扮,長發溫柔地披在腦後,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她說會來接他,沒想到真的來了。


    機場裏人來人往,兩人克製地對視了一眼。


    幾天不見,意外地有些生疏。


    方嚀盡力用平和的語氣說:“歡迎回來。”


    黎雅博低頭打量她,很快便地對父親的遺孀禮貌而紳士地挪開了目光。


    人前,他客氣地說:“謝謝,這些天我不在家,辛苦你照料家裏了。”


    從機場出發回家,坐上車後的黎雅博先是接了幾個電話,告知來電的人自己已經回到櫨城,等來電終於停歇,車廂重歸沉寂。


    指尖撘在大腿上敲了兩下,用側光掃了眼身邊安靜的女人,黎雅博垂眸,嘴角輕笑,心口微微發癢,他落下擋板,阻絕了前排的司機和保鏢。


    惺惺作態的客氣到此為止,他說:“坐過來點。”


    下意識抗拒的同時,方嚀又鬆了口氣。


    她聽話地挪過去,很快被他抱在腿上。


    他挑起她的下巴,先是湊上去親了親,發癢的心口變得柔軟,然後問:“怎麽今天這麽好心,還特意來接我。”


    “反正在家也沒事做,就來接你了。”


    黎雅博輕笑。


    “那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我還以為你是想我了。”


    “是有點。”


    黎雅博愣了愣,定眸看她:“你說什麽?”


    方嚀垂下眼睛,小聲說:“以後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了,很無聊。”


    他看著她低垂可憐的眼睫,很快又恢複了往日柔和的語氣。


    “對不起,這次是我太過分了,下次不會了。”


    輕聲細語的道歉,仿佛是真的在跟她認錯。


    平穩行駛的黑色幻影裏,他哄著她,衣履一絲不苟的男人,做著苟且的事。下車時,方嚀的文胸已經完全皺了。


    還沒到家,黎雅博已經嚐到了美味。


    哥哥今天回來,黎雅學的禁閉自然也就解除了,但他並沒有出門迎接哥哥。


    黎雅博也沒有因為弟弟的回避而影響心情。


    關著燈的房間裏,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將方嚀摁在黑暗裏,用手劃過她身上的布料。


    方嚀不想那麽急,但架不住被他扣住身體,仰頭承受他的舔舐。其實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好好地觸碰她身上的新衣服。


    隻是幾天不見,看到她來接機,他居然莫名地有些無措,還夾雜著些許驚喜,雖然他能猜到這隻是一種下位者的討好,而非她真的想他了。


    “這是你這次去港城買的新衣服?”


    “嗯,你覺得適合我嗎?”


    “穿在你身上很漂亮。”


    他這麽誇著,手也幹脆地解開了她的衣服。


    好幾天的時間不見,黎雅博耐心十足,指尖拂過皮膚的每一寸,溫柔而漫長地與她接吻,歎息,顫抖,然後將她填滿。


    他似乎很喜歡她的新衣服,也喜歡她鮮亮的打扮。


    終於不再像是死了丈夫的年輕寡婦,也終於沒了被父親嬌養出來的感覺。


    而且她還對他說:“我也給你買了一件衣服,我覺得很適合你,不過尺寸不太合適,我讓他們拿去改了,要過些日子才能送到。”


    方嚀感受到男人在她胸前的吻停頓了一下。


    黎雅博抬起頭,唇色水紅,俯在她身上看她,沒有鏡片遮擋的深色眼睛裏是緩緩流淌而過的柔情。


    方嚀愣了下,一時間看不清真假。


    “過節的時候看到親戚家的小朋友都穿著新衣服,沒想到我也會有新衣服穿。”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語氣是溫柔的、開心的。


    “謝謝。”


    他是一個經常跟人說謝謝的人,無論是對誰。


    哪怕他大多時候的謝謝都隻是出於涵養上的客氣。


    方嚀閉眼,當分不清他的真假時,她選擇不聽。


    她轉移話題:“對了,這次去港城,我還見到沈小姐了。”


    黎雅博似乎並不驚訝。


    他挑眉:“哦?你們聊什麽了?”


    方嚀說:“聊你了。”


    “聊我什麽?”


    “聊你為什麽跟她分手。”


    頓了頓,方嚀問:“所以你為什麽跟她分手?”


    黎雅博笑了笑。


    “是她想知道,還是你想知道。”


    方嚀一時沒說話。


    “如果是她想知道,她自己會來問我,如果是你想知道——”


    他捏捏她的耳垂,說:“我也可以告訴你。”


    方嚀隻好說:“那我也想知道。”


    黎雅博循循問道:“嗯,為什麽想知道?”


    方嚀皺眉:“你怎麽還有問題?”


    黎雅博眨眨眼:“你打聽我感情方麵的私事,我多問幾句怎麽了?”


    “私事?”方嚀小聲吐槽,“媒體都不知道報道過多少回了,還算是私事嗎?”


    黎雅博唔了聲:“那你怎麽不直接去看新聞,還來問我幹什麽?”


    “可是我問你,你又不說。”


    “告訴你可以,你先回答我,你為什麽想知道?你很關心我跟沈司渝之間的事嗎?”


    像是牙牙學語的小孩,隻會來回的廢話,但偏偏有人甘願樂在其中,在他幽深的注視中,方嚀有些煩,她覺得他變婆媽了。


    “難道我不能關心嗎?”


    “當然可以,但是我很好奇你是以什麽身份關心,媒體記者?”


    頓了頓,黎雅博忽然輕笑,湊到她的耳邊壞心眼地逗弄般問:“還是以繼母的身份關心繼子的感情?”


    方嚀睜大眼,不是被他背德的話給刺激到了,而是因為他在咬她的耳朵,咬過後,舌尖在她耳垂上輕舔,又癢又麻,他含糊不清地、啞聲試探地補充了一句。


    “還是我的女人?所以你才在意我和其他女人的事,親愛的,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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