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雅博的英文名叫arthor。


    亞瑟,國王之子,正直、善良、仁愛,是傳說中古不列顛最偉大的國王。


    他含著金湯匙出生,擁有相愛的父母、高貴的家世,以及漂亮的混血臉蛋,整個澳城,恐怕都找不出比他的人生更完美幸福的小孩。


    爹地教他洋文,帶他學馬術,媽咪教他琴棋書畫,常給他聽琵琶聲,帶他鑒賞評彈和昆曲,媒體們叫他小王子。


    會成為下一個國王的小王子。


    爹地和媽咪感情最好的那幾年,黎雅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可真心瞬變,爹地的第一個情人是誰,長什麽樣子,他那時候太小了,已經記不清楚了。


    唯一記得清楚的,是爹地身上的香水味、襯衫上的唇印、以及報紙上他和那個女人擁吻的照片。


    後來爹地很快就換情人了,風情萬種的女豔星、商場上的合資夥伴、貼身秘書,再後來是舞會上負責送酒水的侍應生,妻子生病住院時負責照顧她的護工,兒子的班主任,最後甚至是賣藝歌女。


    他的媽咪就在這無數次的背叛下徹底失去了理智。


    爹地順利成章地將媽咪癲狂的行為歸咎到了精神疾病發作的範疇,而非是因為他的背叛。


    媽咪快去世的那段時間,爹地已經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他甚至都不肯叫媽咪的名字。


    他叫她,那個瘋子。


    可憐的媽咪,就這樣潦草死在了這段悲哀的婚姻中。


    黎雅博也不再是那個被愛包圍的小王子了。


    他曾無數次想,父親到底有沒有愛過母親。


    他逐漸變得和母親一樣偏執,在父親種種的冷血行徑中,瘋狂尋找每一絲父親曾經愛過母親的痕跡,以撫慰自己和母親逝去的靈魂。


    答案殘忍又可笑,從前是愛過的,隻是後來就不愛了。


    比從未愛過還叫人絕望。


    母親的遺物中有一樣,是一枚二十克拉的鑽石戒指,那是父親曾送給母親的,象征著父親對母親如鑽石般恒久的愛意。


    父親的愛就像鑽石的騙局一樣可笑。


    父親開始疏遠他,唯恐他這個兒子也遺傳到母親的精神疾病,給黎氏帶來任何負麵影響。


    他沒有說不的權利,他依附父親而活,他和母親、還有那些被父親厭棄的情人們一樣傻,一直還抱有希望,認為隻要讓父親看到他的能力,也許讓父親會回心轉意,重新愛他。


    他和那些女人們一樣天真,父親不會再愛他,也不再顧及他的心情。


    父親害他失去了中學時期最要好的朋友。


    朋友家破產,朋友也不得搬離澳城,臨走前,黎雅博瞞著父親去送朋友。


    他沒有資格去要求朋友原諒這一切,他也明白朋友的高傲,來來往往的機場,兩個少年就這樣沉默的對峙。


    最後還是朋友先開口:“黎雅博。”


    黎雅博的眼睛亮了一下:“阿硯……”


    他擁有一雙深情的藍色眼睛,明滅間都格外動人。


    此刻卻挽不回朋友。


    朋友對他淡淡一笑:“即使我們以後不是朋友了,我還是祝你以後一切都順利。”


    阿硯說,他們不再是朋友了。


    那是黎雅博第一次和父親爭吵。


    他痛斥父親唯利是圖,毫不在乎他的感受,傷害了他的朋友一家。


    可父親隻是淡淡反問他:“我為什麽要因為他是你的朋友就對他家網開一麵?這樣做能幫我多賺幾美元?”


    因為那一次的爭吵,父親對他失望,覺得他軟弱、感性、衝動,將他流放海外。


    也讓黎雅博明白了自己究竟有多天真,竟然會渴望這種人的父愛。


    倫敦愛下雨,天氣總是濕漉又陰沉,黎雅博在這裏待了太久,也和這座城市越來越像。


    在國外的那些年,他不再渴望任何虛無縹緲的情感,母親教給他的偏執與瘋狂,父親教給他的冷血和卑劣,都成了他在白人世界站穩腳跟的工具。


    又是一年母親的忌日,他照例回國為母親掃墓。


    剛下飛機,他選擇先去集團找父親請安。


    即使他憎恨父親,可隻要父親掌權一天,他都得被父親踩在腳下。


    每年他回來給母親掃墓,都會提前向父親報備,可父親沒有一次對他說過,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母親吧。


    今年黎雅博也不指望,他去了集團總部,父親卻不在那裏,下屬說他去集團旗下的某個娛樂場視察了。


    黎雅博去娛樂場找父親。


    說是視察,人卻在辦公室,他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從裏麵出來一個年輕女人。


    女人原本在整理衣領,看到黎雅博的時候,眼神一頓,本來扣好的衣扣又不動聲色地解開了,露出鎖骨下的誘人溝壑。


    黎雅博平靜而厭惡地挪開目光。


    走進辦公室,室內淫靡的空氣還未散去,黎雅博微微蹙眉,佯作不知。


    黎一明係好領帶,問他怎麽突然回來了。


    黎雅博沉聲:“您忘了嗎?今天是誰的忌日。”


    父親愣了下,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黎雅博內心嗤笑。


    居然真的忘了。


    沒有任何心虛,父親揮手:“知道了,那你去吧。”


    黎雅博轉身欲走,父親卻又忽然叫住他。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間,又輕微地亮了一下。


    然而父親隻是問他,最近是不是有向內地的電影市場投資的意向。


    黎雅博眼裏的光亮又滅了下去。


    “聽說你最近和幾個電影導演有聯係,你怎麽突然對拍電影感興趣了?”父親說,“是為了你那個朋友?”


    黎雅博沉默。


    父親微微一笑,說:“有空請他回澳城吃個便飯吧。”


    就在黎雅博以為父親這是對當年的事有所懺悔的時候,父親說:“內地的電影市場很大,他現在是內地最有商業價值的電影演員之一,你跟他重修舊好,這一步棋走得不錯。”


    數秒後,黎雅博扯唇,淡淡嗯了一聲。


    那幾個電影導演沒必要聯係了,一頓便飯也沒必要吃了。


    在他的良心徹底涅滅前,在他徹底變成和父親一樣的人渣之前,他選擇給曾經的朋友留有最後一點清淨。


    從父親的辦公室出來後,黎雅博坐電梯下樓。


    下降的電梯中,密閉的空間裏,他沒有煙癮,此時卻忽然很想抽根煙。


    臨時在賭場那一層下了電梯,黎雅博往吸煙區走去,來往的大小賭桌上,這些手上拿著籌碼自以為可以靠運氣轉動命運齒輪的人,一旦上了這張賭桌,就注定是輸家。


    這些人,傾家蕩產都是活該。


    黎雅博神色冷漠,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幾個學生打扮的女孩。


    出入賭場有嚴格的年齡限製,那幾個女孩似乎在找誰,四處張望著。


    幾乎是一瞬間,金碧輝煌的大廳裏,一個身影從他身邊飛奔而過。


    這也是一個年輕女孩,跳躍的背影和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


    一頭長發束成馬尾,背上是一個大耳狗的雙肩包,跑動時,後腦的馬尾和大耳狗的兩隻耳朵一同甩動。


    因為跑得太急,女孩的聲音有些喘,但能夠聽出來這是個極其清脆年輕的聲音。


    “我來了我來了!”


    “你去個廁所怎麽這麽久啊,等你半天了。”


    隻駐足了短短幾秒,黎雅博轉身去了吸煙區。


    自然也就沒聽見幾個女孩在他走後的對話,也沒有聽見那個背著大耳狗書包的女孩名字。


    “方嚀,剛剛你跑過來的方向,有個長得超級帥的男人!”


    “啊?在哪裏啊?”


    女孩回過頭。


    “別看了,早就已經走啦,好可惜你沒看到,真的很帥,有點混血的感覺,長得好高,估計有一米九。”


    其他兩個人也附和。


    女孩笑道:“既然這麽帥,那你們怎麽不去要聯係方式?”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這種一看就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遠觀欣賞一下美貌就行了。”


    與此同時,抽完兩根煙,黎雅博離開了賭場。


    父親的保鏢護送他上車。


    關上車門後,黎雅博又搖下車窗,還是吩咐保鏢,去賭場那層樓找幾個女孩。


    他對保鏢回憶著他唯一記住的、其中一個女孩的特征。


    “是幾個年輕女孩,其中一個,背著一個白色大耳狗的雙肩包。”


    頓了下,黎雅博說:“你認識大耳狗嗎?”


    似乎沒料到黎少會問他這種問題,保鏢忍住笑意,點頭回答:“我認識的,我家的孩子也很喜歡大耳狗。”


    黎雅博嗯了聲。


    “去查一下她們的身份證或者護照,如果她們沒到年齡,就把她們帶出賭場吧。”


    “好的。”


    “麻煩你了。”


    車窗搖上,車外忽然開始下雨。


    黎雅博望向窗外。


    就連天主都知道今天是母親的忌日,為母親降下了一場陰綿的小雨。


    而父親卻忘了。


    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死了,凶手卻還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頭疼襲來,艱澀地閉上眼,黎雅博摘下眼鏡,不住地揉捏眉心。


    西服內兜裏的手機忽然傳來簡訊,是cissy學妹發來的,問他是不是回國了。


    前不久學妹拜托他,說她有朋友要來澳城遊玩,希望他能招待一下,但他這番回國,是要為母親掃墓,實在沒空招待她的朋友,所以婉拒了。


    不過聽說學妹的朋友想來賭場看看,於是他給學妹的朋友發送了一封郵件,給她寫了兩份旅遊指南,希望她能夠改變去賭場的主意,換個地方觀光。


    對方回複的郵件還在他的手機上保存著。


    開朗真誠的語氣,大約和賭場裏那個背著大耳狗書包的女孩一樣,是個連背影都鮮活的女孩子。


    他施舍了心底僅存的善意,提醒她們,遠離不屬於自己的醃臢世界。


    但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錯位,在確保送走黎少的黑色幻影安全離開後,保鏢折返回大樓,回辦公室找老板複命。


    黎一明原本還有其他事吩咐給保鏢,保鏢卻說:“黎少剛剛跟我說,好像有幾個小女孩進來賭場了,讓我去確認一下。”


    黎一明挑眉:“小女孩?他認識?”


    保鏢如實說:“不認識,黎少應該是擔心有未成年不小心進來了。”


    這可不是未成年該來的地方。


    黎一明起身,對保鏢吩咐:“走吧,去看看。”


    這世上的陰差陽錯從未停歇,誰都不是例外,一旦上了這張賭桌,就注定是輸家。


    他們都是命運的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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