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殿外的陽光,暖的讓人心寒。


    許晚辭剛走出執法殿,便感受到了向她投來的無數或震驚或厭惡的目光。


    一位弟子沒有忍住,震驚地問出了聲:


    “許晚辭為什麽還活著?!”


    他話音剛落,便引發了一眾弟子的共鳴:


    “是啊,許晚辭這種心思惡毒、殘害修士的惡人,為什麽能從執法殿中安然無恙地走出來?”


    “她做的那些惡事,明明證據確鑿!”


    “況且許晚辭傷的可是江少主啊,她到底用了什麽手段,居然能逃脫責罰?”


    就在他們議論紛紛的時候,楚青川的身影驀然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眾位弟子的目光齊刷刷地向他望去。


    一位和他相熟的內門弟子略顯小心的走上前去,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好奇:


    “楚師兄,許晚辭她……這就無事了麽?”


    楚青川聽到他的聲音,下意識地看向前方那個從未回頭的背影,目光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複雜。


    良久之後,他才揮了揮手,示意周圍的弟子散開。


    許晚辭對目光和鏡頭都格外敏感。


    她清楚地感受到了男主那異常明顯的目光,腳步卻沒有分毫的停頓。


    於她而言,圍觀弟子的態度也好,男主的態度也罷,根本無關緊要。


    真正值得她在意的,還是執法殿。


    即使執法殿的長老放過了她,可是她的危機依舊沒有解除,甚至比之前還要危險。


    修仙界中,修為高深的修士想要看一個人在做什麽,方法數不勝數。


    說不定現在,就有人在觀察著她的反應。


    從現在開始,她的一行一動絕不能留下任何破綻。


    她一邊穩定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邊憑借腦海中的記憶,回到了原身的住所。


    即使小院內僅有她一人,許晚辭臉上的表情依舊和執法殿內一般無二,甚至比執法殿內,更多了幾分倦意。


    她微微抬頭,看向小院內的幻顏樹,目光空落而茫然。


    此刻,不管什麽人用靈寶探查她此刻的表現,都隻能看到她身上那好似已經環繞了百年的寂寥。


    許晚辭維持著臉上的表情,大腦卻在瘋狂轉動:


    在執法殿中,她隻能先讓自己入戲,然後憑借微弱的本能避開所有需要說謊的地方。


    她從未主動承認過和清衍仙尊的關係,所有的試探也都被她用其他方式擋了過去。


    除了——


    她想起剛才自己在執法殿試探性地承認她暗害江秋寧的事情,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


    真言石,默認她和原主是同一個人。


    這樣的話,起碼她不用擔心會被探查出她原本的身份和靈魂。


    也算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好消息了。


    剩下的,大抵都是壞消息。


    在修仙界中,想要探查一個人的現在和過去,方法數不勝數。


    搜魂、回溯鏡、還有卦師……據她所知,執法殿的五長老,就是修仙界最頂尖的卦師之一。


    隻要他們想查,她的謊言隨時都有被拆穿的危險。


    到那時,她的結局大抵會比原主更為淒慘。


    想到這裏,許晚辭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可不管心中情緒如何,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悲傷悵惘,甚至比之前更多了三分傷懷。


    許晚辭伸手接住了一片飄零的落葉,目光靜謐而憂傷,心中的情緒卻是截然相反的理智和冷靜:


    她如今還活著,便說明她第一步棋走對了。


    她需要考慮的,是怎樣把第一步棋的漏洞補上。


    許晚辭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原著中的內容,心中稍稍安定:


    原著中,清衍仙尊雖然是絕世天才,可與整個修仙界並沒有太多牽扯,既無師承親人,也無知己好友。


    就連太清宗眾人對他也並不甚了解,連千丹變是他所創都不清楚,還為男主楚青川找了許久的千丹變下冊。


    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如此輕易地騙過他們。


    更重要的是,修仙界中,根本沒有人敢探查清衍仙尊的過去。


    因為沒有任何修士付得起這個代價。


    那,執法殿長老隻能從原主身上下手。


    執法殿中。


    大長老麵色肅然地看著不遠處的真言石,回過神來的他,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問題,眉頭緊皺。


    二長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眉頭微不可查地蹙起:


    “師兄是覺得剛才許晚辭……言語有假?”


    大長老聽到她的聲音,終於移開了視線,轉頭看向了身側的二長老:


    “師妹,你覺得許晚辭真的和……仙尊有舊麽?”


    二長老眉間閃過一絲詫異,不知大長老為何會這樣問:


    “師兄,真言石乃是仙器,從未出錯。”


    “更不用說許晚辭隻是一個金丹修士,就算她手眼通天,也絕無可能在你我和真言石麵前撒謊。”


    大長老聽到她的回答,擰著眉心搖了搖頭。


    他走下高台,在許晚辭當時跪坐的地方站定,意味深長道:


    “真言石是不會出錯……”


    “可方才許晚辭從未正麵承認過她和仙尊的關係。”


    說到這裏,他抬起頭,看向站在執法台上的人,簡明扼要地點出了最核心的問題:


    “一切不過是你我根據她的話,做出的推測而已。”


    二長老聞言怔愣了一瞬,她似是想起了什麽,遲疑地抬起了頭:“雖說她並沒有說出口,可是……”


    她回憶著剛才執法殿內的場景,也跟著下了執法台,和大長老並肩而立:


    “許晚辭說的那些有關仙尊的……秘聞,有些你我都完全不知。”


    “僅說是楚青川修煉的千丹變,太清宗找了數年的下冊,一點頭緒都沒有。”


    “整個修仙界,無一人知曉它竟是仙尊所創。”


    “況且你也知曉,仙尊……喜靜,太清宗乃至整個修仙界都對仙尊不甚了解。”


    “就算是想查仙尊喜好,也根本無從查起。”


    說到這裏,她也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真言石,繼續道:


    “若不是許晚辭與仙尊相交甚篤,怎麽會知道這些?”


    聽著她條理清晰的回複,大長老麵色依舊凝重。


    他一隻手背在身後,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強硬:


    “修仙界中機緣無數,你又如何能確定許晚辭知道的那些,是從仙尊身上得知,還是從某處機緣中推測而來?”


    “既然楚青川能找到仙尊所創的千丹變上冊,自然也能有人找到下冊。”


    “亦或者找到仙尊曾經留下的其他神器法寶。”


    “若是有心,也能從仙尊留下的機緣中,推測出不少你我不知的事情。”


    說到這裏,他轉過頭,目光中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敬重與…畏懼:


    “更何況,你真的覺得仙尊會……對一個弟子另眼相待嗎?”


    清衍仙尊,在百年之前,是所有修士隻是聽到便會雙股瑟瑟的存在。


    修為愈高,便愈能知曉仙尊的強大以及……冷漠。


    偌大的修仙界,從未有一人一物能讓仙尊視線停留片刻。


    許晚辭如今也不過隻是一個金丹弟子,怎麽可能在百年前與仙尊有著如此密切的往來?


    二長老聞言,整個人怔愣在了原地,她如何不知仙尊當年……


    隻是——


    許晚辭那死寂絕望的眼神驀然浮現在她腦海。


    二長老沉默了一瞬,心中卻依舊對許晚辭有著幾分偏向:“可是她說的那些話,她在你我麵前表現的情緒……”


    “真的能以假亂真到騙過你我麽?”


    大長老也想起了先前許晚辭的神情。


    隻是一瞬間,他便回過神來,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嘲諷:“或許是有真心,不過有幾分便不得而知了。”


    “當初仰慕仙尊的人比比皆是,許晚辭大抵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他心中已經對許晚辭剛才的表現有了定論,


    “如今她既然用仙尊的名義逃脫責罰,哪怕曾經仰慕仙尊,如今對仙尊恐怕也隻剩利用。”


    他轉過頭,看著身側二長老依舊不敢苟同的模樣,反手揮了揮衣袖:


    “如今她能從執法殿中逃出生天,恐怕如今正在想著如何逃脫。”


    “畢竟能騙一時,卻不能騙一世。”


    聽著大長老滿是篤定的聲音,二長老微不可查地蹙起了眉心:


    “如今沒有任何證據……師兄未免有些武斷。”


    大長老聽出了她語氣中對許晚辭的信任,想到二長老喜愛看凡間情愛話本,向來對癡情人另眼相待,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


    “師妹,你又……”


    他話說一半,搖著頭道:“那便讓我們看看她如今在做什麽。”


    他一揮手,執法殿中心便出現了一塊兒不甚規則的鏡麵。


    鏡麵水波湧動,幾息後,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顯現。


    看到許晚辭後,大長老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許晚辭在執法殿時雖然傷勢不輕,但也沒有傷及根本,服用丹藥便能恢複如初。


    可現在她的麵色卻比在執法殿時還要蒼白上幾分。


    她怔怔地站在幻顏樹前,像是在懷念已逝的愛人,目光帶著揮不散的憂傷。


    幻顏樹是低階靈樹,相傳能讓人見到想見的一切。


    二長老看了一眼幻顏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再看向許晚辭時,眼中已經帶上了一絲不忍:


    “師兄,你現在依舊懷疑麽?”


    大長老皺著眉頭移開了看向雲鏡的視線:


    “那又如何?”


    他百年前見仙尊時,抬過一次頭。


    他至今仍記得仙尊看向他的那一眼,那一眼中根本沒有他的存在,隻有一片灰燼一般的虛無。


    在仙尊眼中,他甚至算不上螻蟻。


    這讓他如何相信仙尊會關注一個普通弟子?


    大長老一揮衣袖,聲音冷漠如初:


    “若是許晚辭能在真言石前親口承認她與仙尊關係甚篤,我便不會再有分毫懷疑。”


    “就看她能不能做到了。”


    二長老微微頷首,顯然也認同了大長老的話:


    “師兄所言甚是。”


    她看著雲鏡中許晚辭癡癡地看著幻顏樹的模樣,目光帶著一絲憐意:


    這樣的目光,如何有假?


    許晚辭一點也不清楚執法殿中發生的爭執,她正用盡所有的演技,維持著一個失去摯愛的人應有的表現。


    從半盞茶前,她便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這法力波動非常細微,若不是她對鏡頭十分敏感,以她的修為根本感知不到這一縷波動。


    這樣精細高深的控製力,隻可能是執法殿的兩位長老。


    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臉上的表情沒有分毫變化,依舊是刻骨的傷懷。


    他們既然真的來觀察她,說明他們對她的話已經有了懷疑。


    修仙界中印證懷疑的方式有無數,每種方式如今的她都沒有辦法抵抗。


    許晚辭緩緩閉上雙眼,大腦拚命轉動。


    要如何才能打消他們的懷疑,讓他們放棄驗證她說的那些話?


    不,不對。


    她根本沒有辦法左右別人的想法與作為,她……隻能從自己下手。


    如今她要想的,應該是——


    一個失去摯愛的人,能做的最震撼人心的事情是什麽?


    隻是一瞬間,她便做了一個近乎瘋狂的決定。


    執法殿中。


    兩位長老忽然察覺到許晚辭身上細微的變化。


    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她緩緩睜開雙眼,眼中再也沒有了之前刻骨銘心的悲痛,而是帶上了一絲憧憬。


    她的唇角揚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像是期待,又像是釋懷。


    一陣微風吹過,她發絲淩亂,臉側依舊帶著些許傷痕,神情卻近乎安寧。


    她垂眸輕笑,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大長老根本沒有在意其他,他餘光掃到許晚辭臉上的笑意後,更加堅信自己之前的判斷。


    他冷哼一聲,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


    “如今原形畢露……”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到雲鏡中爆發出了一陣強烈的靈氣波動。


    大長老驀然睜大了雙眼:


    這是——斷魂骨!!!


    是能讓合體乃至大乘修士都遭受重創的存在!


    透過刺眼的光芒,他見到了許晚辭唇角含笑,欣然赴死的模樣。


    就好像——


    神魂俱消,是她早已期待了百年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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