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許珠珠睡得好好的,肚子裏突然一陣翻江倒海,於是推了推旁邊的張荷。


    “娘親?”


    張荷醒得很快,但還是睡眼惺忪,“怎麽了?珠珠。”


    許珠珠揉了揉肚子,說自己想上茅房,於是母女倆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拿了根點燃的柴火就往院子裏走去。


    當然不是拉在院子裏。


    院子後麵通著房子的荒地,荒地上長了好些半人高的草,前些日子許文傑和張荷兩人將屋子後麵的一塊空地整理了出來,用上次院子裏清理出來的那一堆茅草做了個簡易的茅廁。


    這夜沒有下雪,下弦月半掛黑幕之上,發著微弱的熒光,假如說很早之前,許珠珠大概率會覺得這樣的夜色雪景很惹人注目。


    但是風餐露宿了幾個月後,她隻會說,好看個鬼!


    許珠珠這樣想著的時候,張荷難得皺眉。


    終於還是忍不住扭過頭去,一家人每天吃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小丫頭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上茅房味道都這麽衝……


    許珠珠捏著鼻子,她也很無奈,那粑粑的味兒也不是她能控製得住的。


    一通搗鼓之後,許珠珠解決了人生大事,母女倆正準備回屋子裏去,突然聽到院子外麵有細碎的腳步聲。


    張荷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她警惕地拉住許珠珠,比了個手勢,讓許珠珠噓聲,靜觀其變。


    許珠珠立即會意。


    他們逃難的路上,到處都有小偷趁人不備偷東西,尤其是偷吃的,有些人急紅了眼,相互打起來,打得半死的都有….…


    所以張荷謹慎一些是沒有錯的。


    許珠珠見得也不少,瞬間就明白了她娘的意思,母女倆吹了火把,靜悄悄的躲在牆後麵。


    靜謐夜空之下,北風蕭蕭,荒蕪隨風左搖右晃,沙沙作響,十分沒有立場。


    此時,一道男聲從院外傳來:“娘,你看這個屋子這麽破,肯定是沒人住的,咱們進去看看,要是真的沒人,就在這裏住下吧,我真的走不動了。”


    “兒啊,娘這把老骨頭也走不動了。”有位蒼老婦人回複。


    又道:“翠花她娘,你進去瞧瞧,若是有人,你知道怎麽做。”


    話到後麵,突然拔高聲調,還帶著命令的口吻,中氣十足,一點都不像虛弱的模樣。


    “是。”又一唯唯諾諾的年輕婦人回答道。


    許珠珠咧開嘴,這又是什麽刁蠻婆婆的戲碼嘛?


    不過許珠珠心裏稱奇,怎麽還倒叫這女人進去瞧,按理來說也是男人進來打探才對,他家就是,每次都是他爹往前探路。


    正這麽想著,月光下,母女倆就見一位瘦骨嶙峋的婦人輕手輕腳地摸黑進了院子。


    這院子清理幹淨,雪都掃到了一邊,根本就不像沒人的樣子,可那位婦人還是沒停下腳步,躡手躡腳往屋子那邊摸索走去。


    張荷靜靜地觀察著,見那婦人身後果然沒有跟著人進來,便讓許珠珠躲在牆後不要出聲,她則摸著牆快步走到門前,趕緊側身溜進了屋子。


    屋內。


    張荷推了推許文傑的肩膀。


    許文傑其實在母女倆下床的時候就醒了,不過知道是許珠珠要上茅房,便又眯了過去,如今感覺張荷推了他一把,立馬就醒了過來。


    張荷隻比了個噓聲的手勢,許文傑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立馬伸手摸出了放在床板底下的匕首,與往日裏的慈愛不同,眼裏隨即布滿了警惕和一抹寒意。


    張荷又趕緊叫醒許安,見到疑惑的許安想出聲,連忙捂住了他的嘴,許安心裏頓時緊張起來。


    許文傑去踩滅了火堆,示意母子倆躲到床角,自己則摸黑靠在了門邊的牆後,四下悄無聲息,藏在黑暗中的許文傑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雖然張荷已經告訴過他是個婦人,但一路上他什麽沒見過?


    有些狠心的人家,就專門讓婦人去做誘餌,待對方放下警惕後,那婦人說不定比自己還狠心。


    正這麽想著,一隻手從他新編的門簾後伸了進來,他們家的門沒有鎖扣,是直接靠在門簾上的,方才許珠珠去上茅房的時候,母女倆已經將門挪到了一邊。


    所以那婦人伸了手摸索了一番,發現沒有門,還咦了一聲,隨後直接掀開了門簾進來。


    屋子裏一直生著火,比屋外暖和許多,但那婦人似乎是在外麵待久了,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反而是見到裏麵沒有火光,鬆了一口氣。


    高聲朝著外麵喊道:“屋裏沒人!”


    就在這時,許文傑已經輕輕走到了婦人身後,直接將匕首壓在了婦人的脖子上。


    “別動!刀劍不長眼。”


    婦人嚇得一哆嗦,頓時僵住了身體,伸長著脖子,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一點兒多餘的動作都不敢做。


    院子外的男人聽到婦人的信號,已十分高興,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院子裏。


    “我就說吧,這屋子看著就破破爛爛的,怎麽可能有人?”


    他們並不知道屋子裏的情況。


    那老婦人也直接走進了院子,還十分新奇,“這也奇怪,既然沒人,怎麽雪都掃得好好的?院子裏也沒有雜草,倒也便宜。”


    男子嘁了一聲,不知道說了句什麽,正躲在院子裏的許珠珠都沒聽清。


    她娘和那婦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屋子裏,久久沒有動靜,許珠珠心裏也七上八下的,正打算摸索過去,門簾突然被掀開,出現了火光。


    是她娘舉著火把走了出來,緊接著,他爹押著一位婦人走在了身後。


    張荷將火把往這邊打,許珠珠趁著火光,朝她娘親身後跑去。


    “珠珠沒事吧?”張荷一把抱住許珠珠,護犢子一般將許珠珠拉到身後。


    許珠珠搖了搖頭。


    張荷就讓許珠珠躲到屋子裏去,許珠珠知道這裏她幫不上忙,於是十分聽話的進了屋子。


    屋裏的許安也過來牽住她的手,將她護在身後。


    “珠珠躲在哥哥後麵。”


    許珠珠就拉著許安蹲在門邊,偷偷看著外麵的動靜。


    院中。


    大搖大擺仿佛走進自家院子的男人見到張荷舉著火把出來,驚訝地頓住了腳步。


    許文傑舉著手裏的匕首,借著火把的光,才看清楚這婦人的模樣。


    麵黃肌瘦,眼窩都凹進去了,眼珠子又凸起,大冬天了隻穿著一層單薄的秋衣,因為凍傷而皸裂的皮膚,臉上染上了異常的紅暈,看著比他們一家過得還慘。


    反觀院子裏那個男的,雖然不說穿得多好,但身上好歹是沒有補丁的厚棉衣,厚厚的靴子,臉上也幹幹淨淨的,算得上是清秀吧。


    任何一個遇到他們的人,都不會覺得他們是一家人。


    不過這不是許文傑該操心的事情,許文傑不慌不忙,朝著院子裏的男子道:


    “兄台若是有難處,可叩門詢問,家裏有人自會行個方便,怎麽還讓貴夫人不請自來呢?”


    清秀的男人見到許文傑拿著把匕首放在自己娘子脖子前,不僅沒有擔憂,反而一臉無所謂,冷眼看著,也不說話。


    倒是那位老婦人的反應還大一些,不過開口不是道歉,不是擔憂,而是冷漠無情的辱罵,“沒用的東西,我是怎麽跟你說的?生了個賠錢的東西就算了,還這麽蠢!白養了你這麽多年……”


    碎碎念念,全然不提女人眼前的境況,顯然這兩個人並不關心那婦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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