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蕭勤走後,蕭淮重新審視窈煙懷裏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麽?”


    老夫人給的枕頭兩側嵌著玉石,繡紋很繁複,據說還能使腰肢更加柔軟,在房事上也有所助益,能更方便男子環抱。


    “枕頭……”窈煙猜他不懂,將懷裏的腰枕拿出來,“這是老夫人給奴婢睡覺時候枕頭的。”


    見她糊弄自己,蕭淮也不拆穿,‘嗯’了一聲,“那你今晚就枕著它睡吧,莫要辜負祖母一番好意。”


    “……”


    兩人雖說是睡在一張床上,但實際上睡得涇渭分明,蕭淮兩隻臂將被子緊緊壓著,窈煙晚上隻能看著他的背影幹瞪眼,心裏有意靠近,但又怕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她還是膽小的,很惜命。


    那腰枕被她枕在頭下,覺得很不舒服,左右翻身也尋不到一個合適的姿勢。


    耳邊女子翻身時衣袂相擦的聲音不斷傳來,蕭淮深呼吸了兩下,在想要不要將她趕出去。


    他的手攥著被角,方欲啟唇,便聽身後有聲音傳來。


    “大公子,奴婢可以不枕枕頭嗎?”


    “不可以。”


    窈煙睡不著,她身子往下縮了縮,想反正大公子是背對著自己睡,他也看不見。


    結果還沒縮下去一寸,蕭淮轉過了身。


    兩人離得有些近,窈煙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還有自己麵龐在他眸中的倒影。


    她藏在被下的指揪住錦被,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大公子……”


    蕭淮坐起身來,兩隻臂在窈煙的肩兩側將她圈住,以一種上位的姿勢似乎要壓下來。


    窈煙縮進被裏,緩緩闔上了眸,抓著被角的指也鬆開。


    屬於男子獨有的沉重的壓迫感襲來,蕭淮身上冷冽的味道往她鼻裏鑽,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


    窈煙的身子都緊繃著,這實在是太突然了些,雖說她早就做好了準備,但真正到了時候,她還是難免緊張。


    她紅唇嗡動,嬌聲道:“大公子您輕些,奴婢怕疼。”


    蕭淮的動作頓了頓,將她握著臂從被裏提上來,重新枕到腰枕上,“你在想什麽?”


    “……”


    霎時窈煙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她的嗓間發出一聲嗚咽,鑽進被裏縮在牆角死咬著唇,一種叫尷尬的情緒在她腦袋裏橫衝直撞。


    蕭淮忍住笑意,見她躲在被子裏不出來,恍然大悟般道:“原來你在想……”


    窈煙捂住耳朵滿臉通紅爬出來,矢口否認道:“奴婢隻是說那個枕頭枕著有些疼而已,沒有想別的,大公子莫要誤會。”


    “誤會什麽?”蕭淮問:“你以為我要做什麽?為何要輕些?”


    “沒什麽……”她的聲音低若蚊吟。


    蕭淮回到外側,重新背過身,語氣裏有些笑意,“哦,我知道了,你怕疼,放心吧,我不會誤會你的,我都明白。”


    窈煙默默扯衣角……


    ·


    相府元家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元丞相又深得皇上信賴,欲與之結親者數不勝數。


    而元家幺女元嬋生的機靈可愛,又由她母親弘農楊氏親自教導,很是識大體,在京中素有美名。


    沈氏在今年的賞花宴上見過元嬋一回,心中便喜歡,從此便動了結親的意頭。


    而她從前便與楊氏的妯娌苗氏私交頗深,今日苗氏遞了拜帖,帶著元嬋來蕭府說話,也有意想讓元嬋親自見見蕭淮。


    但不巧的是蕭淮今日外出,苗氏走了個空,於是幾人便在暖閣喝茶,但元嬋在暖閣坐不住,想去找蕭靜靈,沈氏便讓她去了。


    說來也巧,自從與王家那事之後,蕭靜靈隻要蕭淮一出門,便愛將窈煙喊來說話,無非是說一些小女兒心事。


    王齊現在態度很是誠懇,對著蕭靜靈一再保證日後絕不會再糊塗,在這番攻勢之下,蕭靜靈又是歡喜又是愁,心裏的那份怨未曾消散,但到底還是心裏有王齊,煩悶糾結不已,又無人可以訴說,隻能把窈煙喊來。


    元嬋與蕭靜靈隻算是認識,兩人沒什麽深交,但也總比在暖閣拘謹要好。


    元嬋會來,蕭靜靈也是著實沒想到,她不認為元嬋會喜歡窈煙,於是叮囑道:“你千萬莫說是大哥的通房丫環,可知道?”


    窈煙點頭,然後便見一著綠色衣裙的女子款款入內,女子生的很清麗,不算大美人,但眉眼很靈動,讓人過目不忘。


    元嬋沒想到蕭靜靈屋子裏還有旁人,她沒見過窈煙,若是哪家的小姐,若有這般容貌,她早該在各種宴會上見過,莫非是什麽小戶人家的女兒?


    “靜靈,這位是?”


    蕭靜靈起身去挽她的臂,笑答道:“這是我院裏的丫環,我正與她說些話,嬋姐姐你今日怎麽突然過來?也不與妹妹知會一聲,我都沒準備些茶點招待你。”


    “伯娘帶我來做客,我想著許久未見妹妹,便來了,的確是突然造訪,嚇著你了。”


    元嬋彎著眸子,在原本窈煙坐著的地方坐下,“不過妹妹這兒要什麽沒有,姐姐也不是挑剔的人,無需準備什麽,與我說說話便好。”


    窈煙在一旁為兩人倒茶,餘光不禁在說話的元嬋身上輕輕落下,很快便又收回。


    這便是要與大公子結親的女子?的確是位大家閨秀,與大公子也很般配。


    她的心裏說不上有什麽旁的情緒,但還是有些不自在,靜靜伺候在一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哦,那我知道了,”蕭靜靈打趣道:“苗伯母是想讓你來看看我哥哥,想讓你倆見麵,我可有猜對?”


    這事兒還隻是口頭說說的階段而已,元嬋笑道:“八字還沒一撇,什麽見麵不見麵,不過是來做做客而已。”


    她內心裏其實是滿意蕭淮,滿意他的家世與功績,卻內心仍存有許多思量,雖外界那傳聞半真半假,但世上絕無空穴來風之事,更何況是婚姻大事,還得謹慎再謹慎。


    二人本也沒那麽熟悉,坐一起不過說一些當下流行的衣裳、首飾,然後還有誰家的喜事,元嬋說話間眼神在窈煙身上落了落,忽然笑道:“靜瑗,你可對自己的丫鬟真好,我這一看,她身上的衣裳竟然也算是比較新的款式。”


    蕭靜靈不願讓她發現些什麽,圓話道:“她原本是我祖母院子裏的人,祖母喜歡她,來了之後我也喜歡她,顧及著祖母的麵子而已,還有她生的好看,打扮時興些,我看著也舒坦,也不是什麽太貴重的料子,穿個喜歡罷了。”


    兩人的話頭落在自己身上,窈煙望著自己袖上的木蘭花紋,如一個人偶般站著任由談論打量,她到底不是生來就做奴婢的人,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過了會兒,元嬋仿佛無意中提起來蕭淮院子裏有個很得寵的丫環的事情。


    她說的很得寵其實是誇張了,既然養了丫環,在老太太的示意下有心者自然也會知曉,但此時在旁人耳中卻更像是掩人耳目,來掩飾自己其實不舉的事實。


    蕭靜靈其實內心裏也想讓元嬋來給自己當嫂子,比起那些習慣與裝模作樣的小姐,她更喜歡元嬋的性子,更加不會在乎還在這兒的窈煙。


    她於是道:“我哥到底是個男人,養個通房丫環也沒什麽,元姐姐你……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元嬋搖搖頭,“我又不是他的什麽重要人物,再說,就算我日後真的嫁過來,也不至於那點兒肚量都沒有,我家裏的幾位兄長也都有伺候的丫環,更何況是蕭公子。”


    她不在意,僅僅因為窈煙是奴婢而已,她是相府的嫡出小姐,不能更不屑於與一個丫環作比。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蕭靜靈找個借口讓窈煙離開了。


    窈煙在雪地上順著先行人的足印走著,冰冷的空氣順著肺腑湧進,讓她的血液流淌也好似緩慢了許多。


    各屋的瓦片上都覆著厚厚的雪,仰麵時有一兩粒落到她的鼻上、腮上。


    窈煙遠遠的便看見蕭勤站在蕭淮院前正在與瓶兒說話,他的手裏似乎捧著一個小小的盒子,瓶兒垂著首,接過盒子後便快步跑了。


    她心下一沉,等到蕭勤走後也忙進了院子。


    瓶兒正坐在床前傻笑,聽見門被推開,捧了盒子拿給她看,“窈煙,你看,這是二公子送給我的。”


    盒子裏是一隻精致的珠釵,做成梅花的樣式。


    瓶兒顯然心裏是高興的,沒有察覺出窈煙的欲言又止。


    窈煙站在她的身後,見她如此快樂,心頭不忍。


    “窈煙,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想過二公子會喜歡我,”瓶兒臉頰上滿是緋紅,“他今日來找我的時候,我就像是做夢一般,不,我做夢也不會夢到。”


    “你說,二公子那麽一個人,怎麽會、究竟怎麽會注意到我的呢?”


    還沒等她說完話,窈煙握住她的手,放平了語氣,盡量客觀一些與她說,“瓶兒,你如何想?你想和二公子走嗎?也如我一般去做一個通房丫鬟?”


    “可你與我不一樣,你爹娘還會來贖你,若是你真的去給二公子做了通房丫鬟,還怎麽出府?還怎麽嫁人?”她的語氣越來越焦急,想要快些把這個迷途的人拉回正道。


    瓶兒有些被她這個模樣嚇到,掙脫她的手,“窈煙你這是怎麽了?我沒有說要去給二公子當通房丫鬟,你、你……”


    見她如此,窈煙也覺得自己的話太過突然,她沉默下來。


    半晌才道:“我隻是不想讓你去做通房丫環,做通房丫環沒有半分前途,若是二公子當真喜歡你,日後給你抬做姨娘,日子興許還好過些,但如今他的院裏已經有好幾個丫環了,你若是去了,該怎麽辦?你那麽單純,難道鬥得過她們嗎?”


    她的話字字真心,隻恨不能叫瓶兒快些聽明白,往後不要再見蕭勤。


    瓶兒也安靜下來,她摸著珠釵的輪廓,悶聲道:“窈煙,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窈煙抬眼看她,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可我家裏還有一個哥哥,哥哥要娶妻生子,我爹娘就算還記得我,能來贖我,也不知是什麽年月了,到那時,我也是大姑娘了,嫁不出去。”瓶兒眼裏有幾分希冀,“可若是留在二公子身邊,我不僅有了歸宿,還能補貼家裏人一些銀兩,我家裏人也能過得好些……”


    她舉起手裏的簪子,聲音裏有莫名的傷感,“窈煙你看,這隻簪子要八兩銀子,我爹娘賣我也隻得了八兩,可二公子說他喜歡我,他院裏的丫鬟都是母親送的,他並沒有多少真心,我是不一樣的。”


    “無論這些話是不是哄騙,可對我來說,過慣了苦命的日子,就想要……為自己也謀劃一次。”


    梅花珠釵泛著淡淡的熒光,窈煙別過臉,不再多說什麽,心裏卻也明白,瓶兒或許再過不了多久也要走了。


    她想起來自己,也是為了出路在討蕭淮的喜歡,可她卻還能得自由之身,若瓶兒留下來,這輩子或許就困在蕭家了。


    她們都是苦命人,在有更好的選擇的情況下,窈煙沒有辦法再用所謂稱心如意的平淡日子來勸她,沒有人不想有更好的出路。


    瓶兒答應她,在幫她完成老夫人的吩咐之後再離開,窈煙心裏感激,但也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


    蕭淮發現今日窈煙似乎格外的安靜,躺在床上一言不發,與往日截然不同,倒叫他有些不習慣起來。


    身後人的呼吸紊亂,似乎有心事,久久不得安寧。


    眼見月色漸濃,窗柩之上映射瑩白的月光,北風壓著簷角掠過,敲打門扉。


    窈煙一心想著瓶兒的事情,沒有發覺有一雙眼睛正默默注視著自己,她想得太入神了些,時而輕蹙眉,放在被間的指也是緊緊攥著。


    好不容易等她想明白,個人因果自有緣法,卻也失了睡意。


    窈煙側過身,想離蕭淮近一些,卻發覺往日都背對著自己的人竟然麵朝著自己的方向。


    與他的眸子相撞,是窈煙始料未及的,她往蕭淮的胸膛前移了移,“大公子您怎麽還沒睡?”


    她兩隻瘦削的肩隻藏在單薄的寢衣之下,蕭淮並未拒絕她的接近,問道:“你方才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窈煙的手探到他的被角,軟軟問道:“大公子,奴婢覺得好冷,您抱著奴婢睡吧。”


    蕭淮莫名有種自己被忽視了的感覺,她不知想什麽想了這麽久才記起來自己還睡在旁邊,而且事後不僅沒有與他解釋,還讓自己給她取暖。


    蕭淮將自己的被角按住,“不行,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麽,我就考慮一下抱著你睡。”


    如果不是怕讓人笑,窈煙真想問問旁的公子院裏的通房丫環,是不是每日在床上也是要這樣應對這些無理取鬧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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