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織月拎著包走了,隻留下踩在紅木地板上仍有餘溫腳印逐漸消散。


    原野司盯著掌心的純白名片。


    作為廣泛使用名片的國家,日本每天互相交換的名片不少於一兩千萬張,如果原材料不是再生紙的話,每年製造的名片垃圾幾乎能填滿東京灣。


    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舞台已經落幕,演員也以失敗退場,並沒有得到想要的報酬。


    毫無疑問。


    黑崎織月是一位高端綠茶。


    其手段之巧妙,境界之高深,切入點之細微,算得上是原野司生平罕見,在茶藝上已經是難見的大師水平。


    先是主動上門刻意製造身體摩擦和曖昧氣氛,然後又在關鍵時刻不被占到任何便宜後說明原因,選擇以替涼宮紗香考驗自己當作理由全身而退拿到主動權,反過來拿捏自己的心態。


    如果換成其他人,或許在這個時候出於不想讓涼宮紗香知道,亦或者不願意在黑崎織月這位漂亮高知女性麵前丟分的考量,會匆忙的作出解釋。


    然而原野司卻不會。


    並不是他不夠色。


    究其原因,是他並不會因為自己的森林裏少了一兩棵樹就心塞發慌。


    涼宮紗香很漂亮沒錯,她內心與外表極其不符的反差感足以令每個男人升起征服欲,可原野司卻保持著最初的理智與清醒,知道對方是一顆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短期來看或許收益很大,但從長遠看的話並不值當。


    她的這位閨蜜同樣如此。


    原野司並不認為自己很聰明。


    相反,他很普通,既沒有超出常人的才能,也沒有玩弄人心的智慧。


    但他也有著自己的優勢。


    那就是【惡念清單】。


    既然具備看透人心的能力,還能審時度勢進行趨利避害,那麽隻要原野司能夠控製貪欲,保持理智,在男女交往方麵就已經先天立於不敗之地。


    而且原野司奉行一個道理。


    先解決有無的問題。


    再解決質量的問題。


    畢竟在前途道路已經光明的情況下他沒必要再沒苦硬吃,隻需要從簡單入手一步步向上攀登,同樣能夠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原野司在獲得【惡念清單】後就給了自己四個字。


    穩住,別貪。


    像黑崎織月這種女人,心機與城府極深,攻略難度太高,其惡念完成難度也高,自己目前還比較難以實現。


    以後或許會挑戰。


    但現在絕對還不是時機。


    原野司收斂思緒,拉開茶幾下方的抽屜將名片隨手扔了進去,然後起身看了眼窗外漸暗的天色,感覺已經有些餓了,就在手機上點了一份外賣。


    日本也是有外賣軟件的,而且幾乎不用擔心外賣店鋪會存在藏匿於巷子裏,衛生條件極差的情況會發生。


    點了份價值六萬多円的外賣,另外加錢把派送方式選擇了優先,盡可能保持口感和溫度,畢竟現在他並不差錢,沒有必要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質。


    除此之外他還打算搬家。


    錢握在手裏是廢紙。


    花出去才是它存在的意義。


    哪怕這些錢獲取的難度比不上大風刮來那麽簡單,但原野司也不會做金錢的奴隸,提高生活品質才最重要。


    將近半小時後,外賣到了。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墨綠色的銀杏樹葉隨風搖曳,借著昏黃路燈的餘暉顯形,遠空的烏黑雲團時而驟然明亮,迸發出琉璃般的色澤光輝,幾秒後傳來轟隆的聲音。


    日本每年七八月有夏日祭,這大概是花火大會的試放,還挺漂亮的。


    原野司看了幾眼,發現的確隻有幾發就沒了聲息,隨即又思考起那一億投資額度的事以及惡念清單的使用。


    “鈴鈴鈴———”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顯示出備注聯係人的名字。


    原野司看了一眼,微微一愣之後便放下筷子,接通了電話:“…母親…”


    “阿司,休息了嗎?”


    話筒裏傳來了小心翼翼的女聲。


    聽見這道聲音,原野司的腦海中瞬間就浮現出了一個身影,瘦瘦矮矮的,衣服洗到發白都不換,說話溫聲細語的,很有耐心的一位中年婦人。


    也就是這具身體的母親。


    高中畢業後就嫁給了父親,沒有太多文化,但為人脾氣溫和很好相處。


    目前在鄉下老家開了家便利店。


    印象中在父親去世後,母親給他打電話就愈發頻繁,但原身在大學期間忙於學業與準備創業,後來創業失敗後變的沉默寡言,也很少回家或者給母親打電話,而後者似乎也知道他的性格轉變,所以每次打給他語氣都很小心,好像是怕他的心情會不愉快。


    因此哪怕近在山梨縣也很少主動過來探望原野司,主要是怕打擾他。


    原野司想到這裏,心情有些複雜的歎了口氣,隨即便把這些回憶暫且壓下,語氣盡可能柔和道:“還沒有。”


    “這樣啊,最近身體怎麽樣,有沒有生病啊?”電話對麵的母親關切道。


    “沒有,我身體很好,您呢?”


    “我的身體才好著哩!”


    “我記得您的右腿之前不是得過滑膜炎,現在還沒出梅雨季,我看天氣預報說最近幾天山梨還有雨,您就少活動一些,把活都交給店員一些吧。”


    原野司突然想到母親的右腿。


    “那怎麽行,來我這打工的都是女孩子,幹重活太累了。”似乎聽原野司關心自己很開心,母親語氣變的輕快。


    “多給點錢也行,而且可以再招一個男高中生。”原野司想了想建議道。


    “那成本可就高咯。”


    “我給您。”


    “那怎麽行,隻有媽媽給你。”


    “但是兒子長大了。”


    “長大了媽媽就不能給你錢了?”


    “我現在暫時不需要。”


    “需要的時候就要告訴我。”


    “我會的。”


    似乎是感受到原野司語氣的柔和以及願意跟她閑聊的心思,話筒對麵的母親明顯開心了不少,比起剛打電話時的語氣放鬆很多,話也密了起來。


    母子倆久違的寒暄了半響,哪怕隔著話筒他也能夠感受到濃鬱的母愛。


    原野司心情複雜,但最終還是接受了這份特殊的愛意,並且將自己融入進去,沉默片刻後喊了聲:“媽媽。”


    電話對麵的聲音也停滯了下。


    緊接著又以更加溫柔似水的語氣輕聲問了一句:“阿司,怎麽了?”


    “我今天下午去銀行給您匯了五百萬円,您沒綁定手機軟件,所以應該沒有提醒和郵件,不過肯定在卡裏。”


    “啊?”


    “最近我掙錢了,正規渠道,請您放心,沒有做違法犯罪的事,而且我也辭掉了公務員的工作,專心做另一份工作,如果您願意的話,下周我把您接來東京,我們一起生活,住大房子,想吃什麽我也帶您去,可以嗎?”


    “這…你…我…”


    很明顯電話對麵的母親在片刻之間有點消化不了原野司這段話的信息。


    原野司很有耐心的等待。


    不管怎麽說,藤穀千椿是這具身體的母親,他也從來沒有想過不認對方,既然有條件,也接納了這個世界和軀體,就應該善待應該善待的人。


    也就是過了大概半分鍾。


    那邊的母親似乎反應了過來。


    但她沒有追問,也沒有擔心,隻是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後語氣故意略顯揶揄的道:“去東京那可不行,以後的兒媳婦會嫌棄家裏有個老婆子的。”


    “我不娶這樣的不就行了。”


    “而且您可不老。”他緊接著道。


    “那可由不得你,要真喜歡上一個女孩子,你可是會摒棄所有成見的。”


    “所以才請您來把關嘛。”


    “算了吧,我去了東京你白天出去上班隻有自己很無聊的,在老家這邊也很好,每天能跟你香子阿姨她們聊聊八卦呢。”母親的聲音雖然輕柔,但原野司卻從裏麵聽出了堅定的意味。


    “好吧,就算您不來定居,也總歸要來東京看看吧。”原野司退一步道。


    “東京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氣派一點的樓和好多的人嘛,阿司你過段時間能回家來嗎,西邊山裏的桃子快要熟了。”母親在電話裏哼哼了兩聲。


    “那我過段時間就回去。”


    “好啊…好啊…”


    聽著母親欣悅的聲音,原野司的腦海裏浮現出連片的桃樹,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盡是桃紅,漂亮的不像話。


    背個竹簍,踮起腳摘桃子。


    要是碰見有山澗清泉的地方,直接衝衝就能吃,而且涼的沁人心脾。


    母子倆又聊了很多。


    雖然是第一次通電話,但在這股不容忽視的母愛之下,原野司並沒有被陌生感包圍,反而在這個來到不算太久的冷漠世界裏得到了一份珍貴的關愛,他內心也很珍視這一份關愛。


    說是竊取也好,占據也行,總之這是她現在的母親,而他是她的兒子。


    在這種愉快又頗具有家庭感的氣氛下,這通電話不知不覺間就打了半個多小時,直到母親突然間話題一變。


    “哎喲!差點忘了正事了!”


    “怎麽了?”


    “嗯…說起來還挺難為情的。”


    “哪有媽媽跟兒子說難為情的,有什麽事您說就好了。”原野司笑著道。


    母親猶豫了下,也是因為氣氛變的放鬆,這才慢慢說了起來:“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叫清水裕子,是高中時候的好朋友了,你小時候她還抱過你呢,這麽多年我們也一直保持著聯係,當時你…那個時候還借過她的錢,是個很好的人,不過最近遇見了點麻煩,而且也就在東京,我本來打電話想問問你能不能幫上她的忙呢。”


    原野司聞言沉吟片刻,沒有拒絕也沒有直接一口答應下來,進一步問了句:“清水阿姨遇見什麽麻煩了?”


    “我也不太懂,貌似也是一個公務員在刁難她吧,是生意上的事,你不也是公務員嘛,所以就想著會不會認識一些人,能調解一下矛盾之類的…”


    頓了下聲音,她又連忙說:


    “不過你都辭職了,應該幫不上什麽忙,就算了,我也沒答應她什麽。”


    藤穀千椿不想給兒子添麻煩。


    尤其是到現在為止,她都還沒有消化剛才原野司說白天下午去銀行給自己匯了整整五百萬日円這件事情。


    在她看來,能賺那麽多錢的工作絕對不輕鬆,畢竟看電視劇裏那些職場精英雖然光鮮亮麗,但一個個勾心鬥角也活得很累,兒子估計也差不多。


    聽著母親的語氣原野司倒也並不意外,但在知道哪位素未謀麵的阿姨還曾經借給過原身錢,他想了想還是道:“您把清水阿姨的電話給我吧。”


    借錢和還錢都很難。


    說的膚淺一點,能借給你錢的人不一定對你好,但不借的絕對不好。


    人家幫過忙當然要感激。


    畢竟這份因果落在了自己身上。


    當然,如果是真的幫不上,原野司也不可能打腫臉充胖子,他目前還沒有積累夠足夠的財富令自己的身份地位發生質變,即便那份成就獎勵的東京都議員,目前也還沒真的加身。


    但不管怎麽說,該做的要做。


    沒等母親回話,心思百轉之間原野司就有了決定,直接把話說圓滿:


    “我不一定能幫的上,但也不一定幫不上,先問問吧,畢竟人家以前幫過我,有機會的話應該要好好報答。”


    “…那好吧,不要勉強自己。”


    “您放心,不會的。”


    原野司又跟母親說了幾句,保證自己這個月一定會回去,又讓她雇個兼職的男高中生後這才掛斷了電話。


    母親也給了他那位阿姨的電話。


    打完這通電話,時間也不過才剛來到八點,東京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他向來是個說做就做的人,除非是有階段性的計劃,否則隻要有一件待完成的事情就要去雷厲風行的執行和完成,這樣才不會有心理上的負擔。


    現在時間還不算晚,銀座的牛郎估計都還沒上班,歌舞伎町恐怕也才剛剛熱鬧,所以原野司直接按照母親給的電話號碼打去了電話,準備先問問對方的情況,自己也好心裏有個底。


    然而電話卻遲遲沒有人接。


    話筒裏的嘟嘟聲響了有很久,直到快到自動掛斷時才終於被人給接通。


    “您好,請問是清水阿姨嗎?”


    “我是,你…你…是誰啊?”


    剛說第一句話,原野司就立刻判斷出對方喝了酒,而且不止是喝了一點的狀態,因為說話都有點開始唇齒不清了,喘息聲也明顯是醉酒的模樣。


    但既然能接電話,就證明其還有最基本的思維能力,而且這個電話都已經打了,也不可能直接就這麽掛斷。


    原野司想到母親對這位清水阿姨的介紹,貌似之前經營著一間有關電器的小型株式會社,這個點接待客戶的話貌似也很正常,而且對方也明顯屬於創業人士,應該類似於女強人的類型,畢竟在日本女性的職場地位極其低,不會喝酒肯定是不行,想到這裏他也發覺自己這個點打有些欠考慮。


    但他也沒怎麽猶豫,盡量讓自己吐字清晰的直接表明來意:“真是打擾了,我是藤穀千椿的兒子原野司,媽媽說您也在東京,最近貌似遇見了點麻煩,看我有沒有能幫的上的地方。”


    “隔…唔…椿姐?”迷迷糊糊的聲音還伴隨著打嗝,但萬幸還記起了人。


    似乎是真的想了起來,又或者是在忙於應酬想要敷衍一句,話筒對麵的清水裕子發出了一道恍然大悟的聲音:“哦哦!你是…唔…你是小司啊!”


    然而緊接著她又斷斷續續的說:


    “抱歉啊,阿姨喝的有點多,腦子不太清楚了,不過沒關係的,我沒什麽事,真的…什麽…什麽事都沒有…”


    “沒…沒事…不用…”


    “我回頭請你…請你吃…”


    清水裕子的還沒說完,原野司的耳中就傳來了電話被掛斷之後的盲音。


    也不知道是掛了還是手機沒電。


    想了想,原野司決定明天再給她打個電話,喝醉了的情況下肯定是沒辦法談事情的,母親既然交代了,自己終歸還是要真的先問清楚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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