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蘇格蘭威士忌昨夜說的那樣,他會帶自己看雪。


    仰頭望著那麵室內滑雪場場館的牌子,雨宮清硯難得一次地清晰地感受到了大腦宕機的感覺。


    他本能地感覺哪裏不太對勁,但是又好像沒什麽問題——室內滑雪場的雪怎麽不算雪呢?


    於是他再度回憶了一遍任務要求,【今日任務(486/1000):和蘇格蘭威士忌一起看雪】,思來想去,蘇格蘭的安排的確是一點毛病都沒有。


    任務可以完成,也不用打暈蘇格蘭再把他綁去北海道,一切都很完美。


    於是雨宮清硯的表情瞬間從茫然切換為愉悅,他轉頭給了同行的人一個肯定的眼神,率先走進場館。


    他本身是會滑雪的,也常去一些滑雪場滑雪,但是這種室內場館他還是第一次涉足。


    “怎麽樣?”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意料之中地很普通。”雨宮清硯不假思索道。


    聽到這句話,諸伏景光反而鬆了口氣。


    沒發什麽神經也沒說什麽奇怪的話,那就說明麥芽暫且對他的安排沒有異議,可喜可賀。


    “不過你的安排的確出乎我的意料。”


    諸伏景光先是下意識地轉頭,但沒看到預想中的那人的身影,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道聲音似乎是從下方傳來的。


    於是他低下頭,隨後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地看到了某人的身影。


    諸伏景光無奈地歎了口氣,唇角呼出一團白霧,又迅速消弭。


    他蹲下身,看著躺在雪上的男人,問:“不冷嗎?”


    他們進來時並未換上場館提供的裝備,仍舊穿著來時的那套衣服,室內滑雪場的溫度維持在0c以下,隻短暫待一會兒還好,久了會有失溫的風險。


    他不希望麥芽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出什麽計劃之外的問題,能把麥芽安安穩穩地哄走,最好以後再也想不起他這號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躺在地上的人也不吭聲,仍舊閉著眼睛,安詳得仿佛是一具屍體,諸伏景光聳聳肩,幹脆也坐下來。


    麥芽威士忌的氣息一如既往地難以察覺,若有若無、似乎下一秒就會消失在原處,但是轉過頭時,就會發現那人明明就仍在原處。


    這種隱蔽氣息的能力不止一次讓他感到驚奇和好奇,不知道是與生俱來的還是有什麽訣竅,但是這種能力對一個經常充作狙擊手的位置的人來說有著無限的吸引力。


    工作日上午的這個時間段裏前來滑雪的客人少得可憐,除了他們場館裏隻有工作人員在檢查雪麵,鞋底與柔軟的雪接觸時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從很遠的地方模糊地傳過來,在一片純白的世界裏,他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寧靜。


    自從接受了公安的邀請,似乎再也沒經曆過這麽平靜的時間。


    為了看雪而出發去看雪,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一件很遙遠的事情。


    麥芽這種個性的人,雖然奇怪的腦回路和過於自我的行事風格經常會給別人帶來困擾,不過他的精神世界裏一定是十分鬆弛愉悅的吧?


    諸伏景光垂眸,目光觸及身旁躺著的那人眼底的黑眼圈時,又覺得或許並非如此。


    麥芽威士忌也會有煩惱憂慮的事情嗎?他忽然這樣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未免太過無聊。


    “你不是要看雪嗎?”諸伏景光隨手抓起一團雪,七月裏能夠觸摸到這種冬天的標誌性代表物讓他的心底滋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輕鬆,仿佛一直以來繃得極緊的那根弦在這一刻勉強放鬆了幾厘,他笑道:“雖然是人造雪,不過看起來和真雪也沒什麽區別。”


    不知道哪個詞觸發了開關,原本安詳地躺在雪麵上的男人瞬間坐了起來,一雙掩藏在鏡片下的綠瞳也隨之鎖定過來。


    諸伏景光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他的身體微微後傾,定下心神後,試探性道:“麥芽?”


    一隻手朝著他緩緩伸了過來,經過一係列衡量和思索,諸伏景光沒躲。


    於是他滿身警惕地看著那隻手握住了他還抓著一團雪的手,隨著那隻手上附著的壓力逐漸加重,他想說些什麽,但是麵對那抹仿佛望不到盡頭的深綠色,他張了張口,直到一團白霧散去,他最終什麽都沒說。


    或許是在雪地裏躺了太久,麥芽的手指很冰,皮膚接觸的那一瞬,他幾乎沒分出來究竟是掌心的雪更涼還是麥芽的手更涼一些。


    “這是什麽?”麥芽威士忌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諸伏景光斟酌了一下,遲疑道:“你指什麽?”


    麥芽威士忌將他們握著的手舉起,眼睛卻是在看著他,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這是什麽?”


    “雪?”


    那人仍舊直直地看著他,隨著溫度的轉移,手中的那團雪已經開始融化,水滴沿著掌紋匯聚流淌,最終淋淋漓漓地在雪麵上開出一朵朵冰花。


    “……雪水?”諸伏景光不確定地說。


    他預估錯了會在場館裏停留的時間,對於此時的室內溫度來說過於單薄的衣服實在抵禦不了什麽寒冷,他聊勝於無地活動了一下凍僵的手指。


    “雪水?”麥芽威士忌一字一頓地複述了一遍這個字眼,古怪地笑了一聲。


    雪團融化的水滴已經不限於落進雪麵,越來越多的雪水沿著手腕一路淌進袖子裏,諸伏景光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是墨水啊,蘇格蘭。”


    雨宮清硯的身體向前傾了傾,近到隨著蘇格蘭威士忌的呼吸產生的霧氣一閃一閃地附著在他的眼鏡鏡片上,他盯緊那雙藍色的眸子,說道:


    “無色的墨水,又或許是畫麵的留白,但即使是再怎麽極致柔軟的筆觸都無法描繪出真正的雪落下的痕跡。”


    諸伏景光腦海有些混亂,他沒聽懂麥芽威士忌的話——雖然跟不上麥芽複雜的腦回路才是常態,但是還沒有哪次是讓他感到如此茫然,他剛要開口,對方卻再次開口將他的話打斷,於是所有在心中措好詞的用於緩和氛圍的字眼都被一並堵在了喉嚨裏。


    “有些漫畫家為了讓筆下的角色更具辨識度,所以總是為一個角色畫同一套衣服。”


    麥芽仍舊在無意識地靠近,諸伏景光身體愈發後傾,最終不得不被迫用唯一空閑著的手撐住地麵找回平衡。


    在安靜卻又莫名嘈雜的場館裏,他聽到那人前言不搭後語地問:


    “蘇格蘭,你今天為什麽又穿了那件藍色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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