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腳步微頓,須臾,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薑雲嬋額頭上,“拿我的腰牌請章太醫過府,再叫幾個手腳伶俐的丫鬟過來。”


    男人的聲音極具磁性,與他的步伐一樣沉穩得讓人格外踏實。


    薑雲嬋視線模糊,隻依稀覺得這氣息似曾相識……


    對了,就是年前慈心庵走了水的時候。


    她正在禪房裏抄經,滿屋子經書都燒著了,四處亂飛。


    她被大火團團圍困,險些葬身火場。


    也是這樣一個堅實的懷抱緊緊護著她,徒手擋開墜落的房梁,從熊熊大火中救了她。


    那般危急的情景,薑雲嬋毫發無傷,隻是短暫昏迷了。


    等她再度醒來時,便見顧淮舟蹲在榻邊,替她擦拭臉上的灰燼。


    他眼底蘊著厚重淤青,冒著被侯府發現的危險,守了她一整夜。


    那夜,他小心翼翼吻了她的額頭,聲音比春風還要溫柔細膩,“嬋兒嫁給我吧,我發誓我定用命護你周全,今後絕不再讓你受傷!”


    那般動人的誓言仿佛就在耳邊。


    那個護著她的人,也仿佛就在身邊。


    薑雲嬋一把抓住了身邊人的手,臉頰在男人手掌上蹭了蹭,貓兒一般的依賴,“淮郎,我願意,我願意的。”


    ……


    寢房裏,頓時一片寂靜。


    滿屋子的大夫丫鬟們瞧表姑娘如此黏著端坐榻邊的謝硯,窘迫地麵麵相覷。


    方才表姑娘受傷昏迷,又找不到大夫,滿院子人亂成一團。


    幸而世子經過問竹軒,才叫來太醫,救了表姑娘。


    世子他是凜然無塵的活菩薩,怎容得如此唐突?


    婆子們忙上前,想要喚醒薑雲嬋。


    “無妨,都下去吧!”謝硯抬了下手。


    眾人隻得作罷,垂著頭悄然散去。


    房間裏,一時靜得隻能聽到姑娘輕淺的呼吸。


    謝硯端坐在腳蹬上,睥睨著手心裏溫軟的臉頰,眸光定格在她左臉破裂的水泡上。


    整整八顆水泡,全被抓破了皮,血肉模糊,紅腫一片。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顯得如此不堪重負。


    謝硯的眸色漾起一絲波瀾,指腹撫過側臉的傷疤。


    薑雲嬋的臉上漫出一片紅霞,睡夢中呢喃:“淮郎你來看我了?”


    “我很想你……”纖柔的氣息若有似無拂過謝硯的掌心,淒淒切切,肝腸寸斷。


    謝硯指尖微頓,抽出了手。


    薑雲嬋受了驚嚇,慌忙抓住男人的手腕,指甲幾乎扣進男人的皮肉,“淮郎,你別走!別走……”


    她驀地睜開眼,顧淮舟溫柔的笑臉消散,一張超塵世外的清冷麵龐卻愈發清晰。


    “世……世子?!”薑雲嬋怔在原地,恍惚了片刻,趕緊甩開了謝硯的手。


    “世子怎會在此?”薑雲嬋慌張扯出枕頭下的手帕,擦拭掉手上殘留的檀香味。


    卻又覺得失禮,趕緊起身要給謝硯見禮。


    她避嫌的小動作沒有一分一毫逃過謝硯的眼睛。


    謝硯眼睫輕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陰翳。


    “別動,躺著吧。”


    他話音無波,扯了扯衣袖攏住薑雲嬋掐出的指甲印,又取過床頭的白瓷碗,用藥刷子緩緩攪動裏麵的藥膏,儼然是打算親自給薑雲嬋上藥。


    薑雲嬋哪裏受得住,撐著虛軟的身子起身。


    “別動!”謝硯的話音重了幾分。


    一向溫潤的人突然變得嚴厲,反倒更嚇人。


    薑雲嬋腦袋嗡嗡地轉不過來,僵硬地躺在原地,餘光偷瞄謝硯。


    他仍是一副無喜無悲的聖人模樣,手不急不緩撥弄藥膏。


    可周圍充斥著藥刷子時不時碰擊藥碗的冰冷響聲,讓人心頭栗栗。


    世子……似乎是生氣了?


    氣從何來?


    薑雲嬋不明就裏,輕啟櫻唇,“實在抱歉,這麽晚驚擾世子休息了!我隻是不小心燙傷,不敢煩勞世子照料。”


    謝硯聽了她恭敬的話,眉梢的凝重並沒有淡去,深幽的目光反而一瞬不瞬盯著她臉上的水泡,“是燙傷嗎?”


    “是燙傷!”薑雲嬋輕咬著唇囁嚅,粉嫩的嘴唇上生生咬出了一排齒痕,看上去可憐兮兮的,“想是夜深了,嬤嬤們瞌睡打盹,不小心把牛乳熬過頭了。也怪我,不該夜裏取牛乳沐浴。”


    她的話真是滴水不漏!


    謝硯不置可否扯了扯嘴,並未多說什麽,執起藥刷子給她的傷口塗藥。


    藥刷的羊毛從左臉頰緩緩下移,冰涼細膩的觸感從下巴蔓延到頸側,在頸窩處打了個轉。


    濕潤潤的,軟綿綿的,絲絲縷縷的酥麻沒入血液。


    恍惚間,她想起了夢裏埋在她肩頭,吮吻她每一寸肌膚的雙唇。


    難以疏解的癢意讓她險些輕吟出聲。


    她羞恥地咬住齒關,拉過錦被蓋住了自己的腦袋,隻堪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世子,男女授受不親!”


    “哥哥照顧妹妹,有何不妥?”謝硯的音質不摻一絲雜色。


    端方持重,無欲無求。


    這反而襯得薑雲嬋雜念太重,著實窘迫。


    她知道謝硯不是什麽歪門邪念之人,但她並不想與謝府人再有任何牽扯。


    她往床榻裏麵靠了靠,盡量遠離那淡淡的檀香味:“世子馬上就要納妾了,若讓府上人說三道四,我是沒什麽的,可別委屈了別個姑娘。”


    謝硯此人向來不近女色,年過弱冠,身旁也未見通房妾室。


    可前幾日宮宴上,幾個樓蘭舞姬一舞驚鴻。


    連不喜此道的謝硯也不禁多看了兩眼其中一位蒙麵舞姬。


    皇上當即將舞姬送給謝硯做妾。


    按以往來說,謝硯定會推脫掉,可這一次他不僅沒拒絕,反而很快擇了良辰吉日納舞姬入府。


    納妾之日,與薑雲嬋嫁人之時正是同一天。


    聽聞世子親自畫了圖樣,令人趕製鳳冠霞帔,府上也早早預備起了婚儀,規製已遠遠超出了妾室該有的份額。


    侯府都傳納妾隻是權宜之計,要不了多久這位舞姬便可扶搖而上,成為當家主母也不在話下。


    世子肯為這姑娘破除舊規,顯然對姑娘一見傾心了。


    薑雲嬋順著這個思路繼續勸道:“我知世子兼愛世人,可終歸不能傷了心上人的心。”


    謝硯持藥刷的手微頓,掀起眼眸,“你倒肯替旁人著想。”


    “世子終於尋得心儀之人,我當然喜不自勝!”薑雲嬋挽笑。


    兩人在一臂之隔的距離,輕輕笑著,對視了良久。


    謝硯終於起身,擱下藥碗:“那妹妹擅自保重,我就不打擾了。”


    “表哥也早些休息,莫要操勞。”薑雲嬋嘴角的弧度不落分毫差池。


    謝硯無言,掀起外間珠簾,離開了寢房。


    走到門口時,恰見一小尼姑朝寢房走來。


    那小尼姑約莫沒想到世子在表姑娘閨房,嚇得拔腿就避,卻來不及了。


    小尼姑隻好硬著頭皮上前,合掌行禮,“我師父聽聞表姑娘受了傷,特意送平安符過來消災解難。”


    這小尼姑正是淨真師太的徒兒慧能。


    她還不知道淨真已經成了真佛,竟有膽量打著淨真的名號行事。


    行什麽事呢?


    謝硯微眯雙眼思忖了片刻,沒搭理慧能,反而轉頭隔著珠簾問薑雲嬋,“近日諸事不順,妹妹確定後天要嫁去顧府嗎?”


    “自然!”薑雲嬋沒有絲毫猶豫,振振有詞:“聽聞淮郎被馬匪打成了重傷,我是他未婚妻子,理應嫁過去照料。”


    謝硯再無話了,對薑雲嬋叉手為禮,“那我便預祝妹妹大婚順遂,莫生差池。”


    溫潤的聲音傳進內室,夾雜著珠簾碰擊的聲音,略微刺耳。


    薑雲嬋忽略掉了雜音,彎腰回禮,“也祝表哥與心儀之人盡早終成眷屬。”


    “必然的。”謝硯眼中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一閃即逝,踱步而去。


    薑雲嬋並無心思探究謝硯話裏的意味,她滿心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小尼姑身上。


    慧能是淨真最信任的徒弟,此刻她來必然是帶著淨真的消息來的。


    薑雲嬋一瞬間也不覺得傷口有多疼多癢了,翻身下榻,迎了上去。


    慧能忙上前扶薑雲嬋重新坐回去,張望四下無人,將一隻香囊偷偷塞進了薑雲嬋的手心,壓低聲音道:“顧公子托師太送信給姑娘了。”


    “姑娘放心,後天他定如約迎姑娘進門!”慧能輕拍了下薑雲嬋的手背。


    薑雲嬋攤開手心的香囊。


    那正是她送給顧淮舟的信物,一針一線皆出自她手,絕不會有錯。


    薑雲嬋細細摩挲著香囊上煙雨行舟的圖案,不覺紅了眼眶。


    隻要淮郎有了音訊,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後天,她必要脫離這吃人的定陽侯府。


    “讓淮郎好好保重身體,等我,等我!”吳儂軟語,情意繾綣。


    任誰聽了,都要感慨一句癡男怨女。


    問竹軒外的桃花樹下,扶蒼也不例外歎了口氣,“表姑娘這是鐵了心要嫁啊!真真是八匹馬也拉不住!”


    方才謝硯察覺慧能眼神閃躲,行止怪異,遂令扶蒼多留意了一會兒。


    沒成想慧能竟杜撰出了顧淮舟的口信。


    可顧淮舟明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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