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倏忽變了顏色,天空是紅色,不是夕陽的橘紅,也不是熊熊火焰燃燒的顏色,而是一種更加壯麗的紅色。


    像是傷口徐徐流出的鮮血,象征著末日的到來。


    子車璿愣住了,一種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她似乎在哪裏見過這種紅。


    似曾相識……


    她從舷窗向下望去,鬆軟的雲層被染上紅光,遮住了雲下的世界。


    子車璿心中生出濃烈的衝動,她道:“下去,宿耀星,我要下去。”


    星艦從高空徐徐降落。


    兩萬米、一萬米、五千米……


    宿耀星抱著子車璿,哄道:“小璿兒,不能再降了,再降可能會被食礦蟲攻擊。”


    子車璿被抱在懷中,頭還在向後望去,透過舷窗看著外麵的世界。


    “繼續,繼續降落,宿耀星,我要到地麵上去。”


    她透著一股偏執,呼吸變得急促而沉重。


    宿耀星皺緊了眉頭,小璿兒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最後他還是選擇空地降落。


    在艙門打開的第一瞬間,子車璿跌跌撞撞跑出了星艦。


    地麵是簡單修建的水泥路,直通不遠處的礦山。


    子車璿跌坐在地,膝蓋劃出了細小的血痕,她沒有感受到疼,隻仰頭專注看著紅色的天空,天地都是一片紅色,到處散發著紅暈。


    像極了,像什麽?


    她大腦一陣眩暈,覺得自己在接近,可是卻還差一點,總想不起來。


    “轟隆——轟隆——”


    接連不斷的響聲,食礦蟲嗅到了氣息從地麵鑽出,水泥路被掀開,路麵出現塌陷的巨坑。


    食礦蟲撲向子車璿,能嗅到難聞的腥臭味。


    子車璿卻一動未動,隻定定看向那處地麵的破口,塵封的回憶撬開了一個小角落。


    她記起來了,她在傅家做過好多次這個夢。


    夢中一片紅光,高樓大廈在坍塌,樹木橫倒在路中心,汽車被掀翻,水泥路麵被從下撬開一個個深坑。


    也是這種蟲子,隻是沒有眼前這麽大,到處都是驚慌叫喊的人類,她被抱著到處躲避,不,她是被牽著……也不對,她是在自己走?


    子車璿仰頭望向天空,大腦一陣一陣的疼,她記不得了。


    她剛到傅家時一直在做夢,可是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久遠到她都已經忘了這個夢。


    “這真是夢嗎?”


    子車璿無聲呢喃,她記得每回醒來傅雲帆會守在她身邊,拍著背安慰她說:“璿璿,都是夢,都是假的,忘了吧,我一直在你身邊啊。”


    子車璿會重複著傅雲帆的話,都是夢,所以她要忘掉。


    此時在這一刻,子車璿才發現她隻記得自己的星球被滅世天災毀掉,但是她不記得是什麽天災,也記不得一切的經過。


    這些年,她也從來沒有去探尋過。


    子車璿跪坐在那裏,臉色煞白,眉頭緊緊皺著,眼中寫滿了複雜的情緒,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她隻記得傅雲帆帶她走的那一幕。


    她甚至連父母長什麽樣子她都不記得了,也不記得相處的細節,隻記得自己有父母,父母對自己很好。


    然後呢?


    然後是什麽?


    無形的金色精神力以子車璿為中心,向遠處蕩開。


    有哨兵在發瘋。


    腦中八歲的子車璿看到了前方舉止瘋狂的女人,巨大的危機下,有人受不住直接瘋了。


    有哨兵赤手空拳和食礦蟲戰鬥,哨兵精神處在崩潰邊緣,沒有理智,忘記了一切戰鬥技巧。


    八歲的子車璿看見了有人拿起身邊的一切去和食礦蟲戰鬥,但是沒用,差距懸殊。


    有哨兵在逃跑。


    夢中也有人在逃跑,但是跑不過。


    有哨兵在被啃噬……


    被啃噬……


    啃噬……


    “啊啊啊——”


    子車璿抱著腦袋,瘋狂大喊,像是有人在拿錐子一下下攪著大腦,腦部神經瘋狂跳動,腎上腺素猛增。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


    八歲的子車璿向右慢慢扭頭,看向右側,視線下移,她看到了一隻熟悉的、屬於男人的手。


    這隻手曾經溫柔地撫摸過她的頭發。


    十八歲的子車璿瀕臨崩潰,八歲的子車璿失去了所有情感,慢慢向後望去。


    兩米高、十米長的食礦蟲口中咀嚼著一個男人。


    “啊啊——啊啊啊啊————”


    子車璿想起來了,她都想起來了。


    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唇角都滲出了鮮血,耳邊有著大片的嗡嗡聲,她聽不見星球上的聲音了。


    過於痛苦的記憶會讓她選擇遺忘,她刻意回避,不敢去想,不敢去記。


    子車璿腦中對父母的印象,是在蟲子口中變得扭曲的……


    “啊啊啊啊——”


    子車璿心神瀕臨崩潰,隻有瘋狂地喊叫能維持住一點理智。


    布娃娃……布娃娃……


    子車璿近乎渴求地抱住了小老虎,像是抱出了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依靠。


    一向容易哭泣的她此時眼中沒有一滴淚,隻有徐徐流淌而下的鮮血。


    子車璿呢喃:“傅雲帆……”


    她自暴自棄地想著,隨便傅雲帆怎麽樣,隻要他在自己身邊,隻要自己還能繼續欺騙自己,傅雲帆是她的家人,那就足夠了。


    她不要麵對這個現實!


    不,除了傅雲帆,她還可以要布娃娃。


    但是布娃娃……


    子車璿不願意去深想,但是精神完全放開的她,此時思維極為敏銳。


    不到一毫秒,她就想起來了。


    布娃娃是她看過的影片,她的父母很愛她,所以她的玩具很多,她八歲早就不喜歡玩布娃娃了,還是那種破舊的一個小娃娃。


    她喜歡被父母打扮成公主,穿上各種公主裙。


    那種破舊的布娃娃,是傅雲帆帶她看了許多影片,讓她記在腦海中的。


    所以那是什麽?


    子車璿的精神繼續鋪展,她看到了好多喪命在食礦蟲中的哨兵,她看到了許多的殘肢。


    她想起來了。


    布娃娃是手啊……


    “啊啊啊啊————”


    恐懼、害怕、驚慌、痛楚、難過、恨意……


    一波波情緒席卷她,她隻能一遍遍喊叫發泄心中洶湧的情緒。


    宿耀星抱緊了子車璿,一遍遍哄著,卻不知道該怎麽辦,在他的身後,是已經堆成小山的食礦蟲屍體。


    宿耀星抱起子車璿,想先帶她離開這裏,向導精神崩潰時,必須立刻帶她遠離刺激源。


    子車璿攥緊了宿耀星,指甲活生生劈開,“宿耀星,我要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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