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儀,到了安平侯府,要謹言慎行,見了外祖母還有那些長輩時嘴甜些……”說到後麵,婦人喉頭一哽,抽抽噎噎地念叨,“算是我們母女倆倒黴,遇到這事。”


    一方繡了蘭花的帕子遞到梁芳榮麵前,梁芳榮紅著眼眶抬頭,眼前少女容顏初綻芳華,半片紗巾遮麵,露出一雙翦水秋瞳,忽閃忽閃地看著讓人疼愛。


    “阿娘莫哭,我曉得。”


    沈含玉柔柔地笑著,見梁芳榮不動,還溫柔地替她擦去眼淚。


    阿娘,真是好久不見了。


    沈含玉眉眼含笑地看著她,梁芳榮頭上白色珠花晃了晃,“妙儀,你笑什麽?”


    眼下夫君才下葬不久,夫君雙親早逝,沈家其他親戚不願管她們二人,無奈之下,她隻能帶著女兒投奔母家,剛才妙儀還是一副哀哀戚戚的模樣,現在卻突然笑了起來,莫不是哀思過甚人傻了?


    沈含玉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神色:“女兒隻是一想到要見到外祖母他們,心裏就歡喜得很,女兒跟阿娘終於不用像漂泊無依的浮萍一樣了。”


    梁芳榮低頭說是,心中又悲傷起來。


    沈含玉垂眸疊起帕子,安平侯府,她又回來了。


    記起上一世安平侯府將她許給廣寧伯做妾,廣寧伯正妻凶悍,與沈含玉一同進門的還有一人,但廣寧伯時常宿在她這邊。


    表麵寵愛,實則捧殺,讓那正妻將矛頭盡數對準自己,好叫他真正的心上人置身事外,可恨臨死才知真相,時也命也。


    沈含玉死時,不過二十有三,整個人身上沒一塊好肉,是被活生生蹉跎死的。


    安平侯府上上下下皆知廣寧伯府後宅水深火熱,包括梁芳榮,沈含玉當時知曉廣寧伯正妻凶悍不願嫁,夜奔而逃,卻被骨肉至親的阿娘出賣,讓侯府把她抓了回來。


    思緒如同一團亂麻,沈含玉說要透透氣,於是走出船艙。


    她將那方帕子隨手一撇,扔進了海裏,讓它隨著海水飄走了。


    安平侯府於她來說無疑是豺狼虎豹之穴,那些個夫人公子姑娘都不是好伺候的,但沈含玉也不是上一世隻會伏低做小的沈含玉了。


    船隻在夕陽西下時靠岸,沈含玉同丫鬟攙扶著梁芳榮下了船,安平侯府的主事宋嬤嬤帶著一幹人等她們。


    看到兩人出現在碼頭,宋嬤嬤一甩帕子,笑著迎上來:“可算是到了,老祖宗在家裏都念叨一天了,我出來時正在備膳,等到夫人姑娘回去,正好能吃上熱乎的。”


    宋嬤嬤扭頭瞥見沈含玉,眼睛也是亮了一下。


    “這就是表姑娘吧,生的像是神妃仙子。”


    沈含玉微微福身:“宋嬤嬤謬讚了,妙儀蒲柳之姿,擔不得這樣的話。”


    梁芳榮看見宋嬤嬤,一顆吊起的心才放鬆下來,“那就趕緊去吧,天要黑了。”


    一行人匆匆上了牛車,沈含玉坐在裏麵,微微撩起車簾,正好看到宋嬤嬤側首與車夫說著什麽。


    這位宋嬤嬤,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與安平侯府如出一轍的佛口蛇心。


    進入西街,再往前便是安平侯府,這條路沈含玉走了無數次。


    牛車晃晃悠悠,後麵忽然傳來馬蹄聲。


    梁芳榮掀起竹簾,朝聲源處看去,隻見縱馬之人是一紅衣少年,頭戴銀冠,夕陽勾勒出他的半張臉,真是個翩翩如玉的小郎君。


    郎君抬眸往竹簾裏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沈含玉也看到了側方騎馬那人,她往裏麵退了退。


    這人她見過。


    “這個時辰了還有人縱馬過市嗎?”梁芳榮疑惑出聲。


    宋嬤嬤在外頭解釋:“那位是開國郡公獨子,來頭大著呢。”


    沈含玉遮掩住眼中情緒,罷了,隻是匆匆一麵而已,人家興許都不記得了,還是先對付安平侯府那一幹人吧。


    牛車緩緩停下,宋嬤嬤招呼著丫鬟將梁芳榮和沈含玉從主門帶進去。


    梁芳榮看見熟悉的牌匾,又忍不住落淚。


    沈含玉低聲提醒她:“阿娘,小心台階。”


    梁芳榮低頭看了眼路,不知何時,母家的門檻都這樣高了。


    沈含玉微抿著唇,不知在想什麽。


    兩人平平安安地進去,宋嬤嬤一路上都在觀察,嫁出去的夫人看起來是做不了什麽主的人,這位表姑娘也是斯斯文文,柔弱好拿捏的性子。


    心思一轉,宋嬤嬤將人帶到主廳,主廳人不少,都在等著梁芳榮和沈含玉過來。


    梁家老祖宗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梁芳榮是最小的一個,長子梁成軒便是那位安平侯。


    如今主廳裏的人,沈含玉都認得,除卻外嫁的那位排行第三的姨母,基本上都在這裏了。


    大家如今的眼神都帶著善意的打量,將敵意掩藏地很好。


    老太太看見兩人從外頭進來,擦了擦眼角的淚,張開手走過去。


    “我的乖女,你受苦了!”老太太聲音微啞,一把抱住梁芳榮,“可恨沈家那小子,竟這樣拋下你們母女倆撒手西去了。”


    老太太一哭,梁芳榮也跟著哭,兩人抱頭哭成一團,沈含玉扶著兩人,也是低低地啜泣,比起嚎啕大哭,她這樣看著更是可憐。


    紗巾被眼淚浸濕,沈含玉拿下來,瞬間感覺到了一股黏膩膩的打量,即使不抬頭,沈含玉也知道那人是誰。


    女眷上前把兩人分開,又叫丫鬟給端水來擦擦臉。


    “婆母,前兩天府醫才看了眼睛,可不能再哭了,妹妹舟車勞頓也辛苦,這要是哭壞身子可怎麽辦?”


    說話的是梁成軒的正妻徐瑩,也是安平侯府除了老太太和梁成軒之外最有話語權的。


    老太太連連說是,又將目光放在剛剛淨過麵的沈含玉身上。


    “這是妙儀吧,已經長得這般大了,過來讓外祖母瞧瞧。”


    沈含玉走過去,迎著一眾人的打量,乖巧在老太太那邊坐下。


    “外祖母。”沈含玉鼻尖微紅,似是點了胭脂,說話時隱隱有哭腔。


    那嬌俏可憐的小模樣,讓人一眼看了就心疼,更別說老太太了。


    老太太牽著沈含玉的手,嗔怪地說:“看把表姑娘的手凍的,去拿個捂手的物件來。”


    如今已是開春,其實並不冷,隻不過沈含玉體寒,所以手腳冰涼了一些。


    沈含玉急忙道謝,表情還是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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