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白強撐著笑臉,故作堅強地轉過身子,也回抱了一下周遇卿。


    他將自己的頭擱在周遇卿肩頭,柔聲在她耳邊安慰道:“遇卿,你別急好嗎?左右她已經得了絕症,活不了多久了。你再等等,我們就能長相廝守了。再說,我們陪你一起在這邊生活,隻是名分需要再等一等,你能為了我們的愛情,再忍忍嗎?”


    周遇卿柔弱地依偎在江奕白的懷抱裏,她仰起頭,好讓江奕白看清楚自己眼底閃爍的淚光:“可是奕白,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好久好久。現代醫療這麽發達,也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


    她再也說不下去,哽咽著撇過頭。


    江奕白憐惜地在委屈的愛人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


    ......


    周遇卿坐在自己的新房間裏,江奕白父子下午已經抽空幫她把行李搬了過來。


    她獨自住在大平層采光最好的主臥裏。


    光這一個房間,就帶了浴室衣帽間大浴缸,足足有五十平米。


    房間邊邊帶了個陽台可以直接看到樓下視野絕佳的窗景。


    周遇卿心情很好地拍了下自己房間與樓下窗景的小視頻,發在了自己的社交賬號上:j先生真是太用心啦!房間的裝修風格與風景我真的超級喜歡!


    下一秒,祝遙光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屏幕,沒去拿手機。


    繼續跟宋懷舟談話:“所以,老同學,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不盡快化療,體內的癌細胞會擴散得很快,很有可能隻剩下最後八個月的時間?”


    宋懷舟一身白大褂,手上拿著祝遙光的病曆。


    今天他戴了副金絲邊框的眼鏡,整個人看上去更顯儒雅,仿佛年輕了二十歲。


    他點點頭,語氣依舊冷淡:“我的意見是,你要盡可能保持心情平和,飲食規律好好休息,在這個基礎上,盡快化療。畢竟你自己也是醫生,應該很清楚,如果病情再繼續惡化下去是什麽後果。”


    他想到什麽,頓了頓又道:“如果你是擔心後續的治療費用,其實你不用擔心的。醫院那個項目我給你報上去了,幾乎能報銷除醫保外的所有後續治療費用,你不必有太多顧慮。”


    祝遙光聞言,衝他溫和地笑笑:“謝謝你老同學,不過,我擔心的點不是這個。”


    祝遙光已經做好了要在死之前跟江奕白離婚的決定。


    她幹幹淨淨地來到這個世界,這個家庭不值得她繼續付出,所以她也要孑然一身,幹幹淨淨地離開。


    她覺得化療的副作用太大,萬一哪天需要開庭,她怕自己虛弱到無法站上法庭,無法為自己這操勞的半生申訴拿到屬於她的東西。


    可她原本計劃的是,在兩個月內解決掉離婚的事情,然後再拿著錢開始治療,為自己再爭取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這樣,既不用一直麻煩老同學,也不必浪費公共醫療資源。


    這才是她猶豫的地方。


    宋懷舟望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沒有繼續勸祝遙光:“行,作為老同學,我無條件支持你的一切決定與想法。隻是祝遙光,你要知道,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你想做什麽事情都好,但前提是,你要好好活著,開心舒服地活著。不要讓關心你的人失望。”


    說完,宋懷舟就離開了病房。


    祝遙光目光怔然,望著窗外虛空的一點。


    一滴淚不知不覺從她臉頰旁劃過。


    不要讓關心她的人失望?


    自她母親離世後,這世上還有關心她的人嗎?


    就連這些話,她也已經許多年沒有聽過了。


    她的丈夫,兒子,親人。


    好像從來沒有關注過她這些事。


    他們隻關心,自己今天做的飯好不好吃,衣服洗幹淨後熨好了嗎,有沒有給他買最喜歡的禮物,有沒有幫他孝順父母。


    以及,有沒有按時打錢買東西回去充當家庭的血包。


    所謂的親人,向來隻關心她飛得高不高,有沒有為家裏做出什麽貢獻,從來沒有人關心她飛得累不累。


    也就沒有人在意過,她的身體怎麽樣,自己覺得舒不舒服。


    忽略久了,她自己也仿佛不太在意自己的想法。


    祝遙光覺得自己活了六十年,已經活得通透。


    就連前段時間,碰到丈夫出軌,兒子與丈夫的白月光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說笑討好,這種仿佛天崩地陷的大事,她都沒有覺得多麽想哭。


    隻是覺得:啊,果然會這樣,無論自己再怎麽努力,日子還是會過成這樣。


    可是今天,宋懷舟那語氣冷淡到不像安慰的一句話,卻讓她猝不及防地大哭起來。


    她似十八歲那年,拿到國內最厲害的大學醫學係錄取通知書,想拿給臥病在床病得瘦成一把骨頭的母親看,卻得知了母親的死訊那樣,哭得渾身抽搐,將臉埋進了膝蓋裏。


    又想起一件事情要叮囑祝遙光的宋懷舟去而複返。


    他站在病房門口,靜靜望著那個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很堅強的女人,此刻像個孩童一般將臉埋進膝蓋裏,哭的脆弱又無助。


    宋懷舟從初三那年轉校到平城一中開始,他認識祝遙光已有幾十年。


    他見過她遇到各種令人崩潰的事情,都泰然自若的模樣。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成這樣。


    宋懷舟想伸出去的手,不自覺在褲縫邊握成了拳。


    就像許多年以前,他也想伸出手安慰她,卻被不得不縮回去一樣。


    他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最後還是收回了手,輕手輕腳離開了病房,並帶上了門。


    祝遙光是個很驕傲的人。


    她不喜歡別人看到她脆弱的模樣。


    她就像一隻刺蝟,豎起滿身尖刺,對抗所有想傷害她的人。


    也曾經有很多人,跟他說過祝遙光性格不討喜,倔強又頑固。


    可隻有他知道,那層表麵傷人的尖刺底下,那顆心有多柔軟。


    隻是她從來不會在他麵前露出這一麵。


    宋懷舟站在祝遙光的病房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聽見裏麵哭聲漸歇,他才抬起長腿,邁向自己辦公室的方向。


    護士站的小護士看見主任在十七床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走。


    她扭頭羨慕地對同事道:“阿娟,主任可真是個好人啊!老同學生病,他都這麽盡心盡力!十七床自己的家屬都沒出現過呢!”


    名為阿娟的小護士麵色詭異,她小聲說:“啊,你這就忘記去年那個打著主任名義來住院,欺負咱們的老同學啦?不過幸好主任自己發現,把她趕走了!”


    先前的小護士心有戚戚地點頭:“看來還是這個老同學跟主任關係好一點,人也好多了,難怪主任上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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