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張大軍吃完飯,自行車還扔在派所,寧衛東又回去取了一趟自行車。


    張大軍讓他下午等電話。


    寧衛東也沒一個勁道謝,這個事兒幹說謝謝沒什麽用,那輕飄飄的兩字遠沒有寧衛東自身的價值來的重。


    張大軍願意幫忙,也不是衝他的謝謝來的。


    在派所門口的車棚,寧衛東打開車鎖,推自行車正要走,忽然聽見總有人叫他:“寧衛東!”


    順著聲音扭一扭頭,竟是劉芸。


    “真是你!剛才老遠我看著就像你。”劉芸騎著自行車停在跟著,爽朗的笑道:“咱倆還真有緣,前天剛碰見,今天又見著了。你上派所辦事呀?”


    寧衛東點頭,笑嗬嗬道:“有點小事。”說著又跟等在旁邊的張大軍點點頭:“張哥,您先回吧~”


    張大軍點頭,轉身回了派所。


    劉芸順著巴望一眼,張嘴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寧衛東看在眼裏,也隻當沒看出來,推著自行車道:“下午上班來不及了,下回叫幾個同學,咱們好好聚聚。”


    劉芸應了一聲,看著寧衛東騎上自行車走遠,搖了搖頭轉身進入派所。


    寧衛東一溜煙回到廠子。


    下午三點多,接到張大軍的電話,表示事情成了。


    明天讓白鳳玉直接拿著證件,去街道找婦女辦的於主任。


    寧衛東一笑。


    他早知道一事不煩二主的道理。


    中午要是聽張大軍的,去街道找人,再一番拉扯,別說今天下午,恐怕兩三天都不一定能搞利索。


    撂下電話,寧衛東微微一笑,經過這件事他跟張大軍的關係算是穩定下來。


    以後隻管逢年過節的慢慢經營,同時也要繼續看看張大軍的成色。


    以後是值得繼續投資,還是僅限於此了。


    寧衛東撂下電話,心裏還在琢磨,卻在這時電話又響了。


    陳股長接起來,隨即看向寧衛東:“衛東,李科叫你過去。”


    寧衛東應了一聲,起身往外走,不知什麽事。


    出了辦公室往東走兩個門就是李沛航屋裏。


    寧衛東敲了一聲,推門進去。


    卻見李沛航臉色嚴峻,寧衛東心中一凜,問道:“李哥,您叫我?”


    李沛航沉聲道:“剛才接到消息,四車間出了點情況。”


    寧衛東一愣,怎麽前幾天二車間剛出了劉新文的事,這才隔了幾天,四車間又湊熱鬧。


    “李哥,出什麽情況了?”寧衛東順著往下問,心裏卻是疑惑,四車間出事,急著把他叫來幹啥?難道四車間出的事還能跟他扯上關聯?


    寧衛東帶著疑惑,心裏警惕起來。


    李沛航道:“四車間的情況特殊,雖然名義上在廠裏,但歸上級垂直管理……”


    寧衛東恍然大悟,這個四車間應該是有涉密任務。


    李沛航吧啦吧啦解釋了一大堆,末了道:“昨天夜裏,原四車間的保衛幹事王寶成,酒後騎自行車回家,摔倒重傷……”


    寧衛東皺眉,問道:“李哥,您想讓我去?”


    李沛航道:“不是我想,是王開峰提議的。”


    寧衛東一愣,不由得眨巴眨巴眼睛,王開峰這是什麽意思?


    聽剛才李沛航介紹,四車間的保衛幹事算是一個不錯的差事。


    雖然名義上是保衛幹事,其實手下還有四個人,算是有些權力。


    再就是這個職位是個不錯的履曆,比在保衛處辦公室混日子的含金量更高。


    但同時,責任也更重大。


    四車間那種地方,平時沒事就罷了,真要出什麽狀況,被牽連進去就是個大麻煩。


    還有一個,就是王開峰為什麽主動讓他去?


    難道就因為他跟趙如意搞對象,知道以後不好動他,想要找補找補,緩和緩和關係?


    寧衛東腦中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被他掐滅了。


    不可能!


    從之前的印象看,王開峰是個很成熟的官僚,不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


    敵人就是敵人,朋友就是朋友,在雙方根本利益沒發生改變之前,任何其他因素都改變不了現有的態勢。


    別說一個四車間的保衛幹事,就是王開峰給寧衛東一個科長,也改變不了兩人的基本關係。


    那麽王開峰這步棋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想挖坑把我埋了?”寧衛東內心暗忖,一時之間難以琢磨。


    而且今早上看馮文的態度,似乎有意緩和關係。


    寧衛東道:“李哥,那您的意思是……”


    李沛航一臉為難,吞吞吐吐道:“衛東,這話讓我怎麽跟你說呢!”


    寧衛東眼睛微眯,心裏咯噔一下。


    看李沛航這樣,肯定沒好事。


    果然,李沛航猶豫了半晌,終於開口道:“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去。但是今天上午開會,廠裏已經決定了……”


    寧衛東挑了挑眉,廠子開會決定了,也就是說李為兵沒阻攔!


    如果李為兵攔著,或者拖延拖延,還有回旋餘地。


    比如另找旁人頂上,或者強調寧衛東的經驗和資曆不足,總之有很多辦法。


    但是一旦廠裏班子形成決定,如果寧衛東不想去,就隻能說個人原因。


    這就對他非常不利。


    寧衛東表情嚴肅的注視著李沛航,毫無疑問這背後李為兵跟王國強存在交易。


    果然,李沛航沒有隱瞞,無奈道:“今天會上,通過了一車間的儲誠富主任升為助理副廠長……”


    寧衛東一聽就明白了。


    這個儲誠富應該是李為兵的心腹,或者培養的接班人,李為兵想把他提起來,卻一直被王國強卡著。


    這次則是作為交換,讓儲誠富提副廠長,換寧衛東去四車間。


    正治從來如此,沒有含情脈脈,有的隻是赤裸裸的權衡。


    雖然李衛兵正在向王家靠攏,但寧衛東還遠代表不了王家,即使這種舉動會引來王家不快,也不是不能補救。


    更何況李為兵手裏還是有些籌碼的,王家這邊不會因為寧衛東跟他翻臉。


    隻是寧衛東不明白,王國強那邊付出這麽大代價,隻為把他弄到四車間去當安全保衛幹事,究竟有什麽目的?


    ……


    與此同時,在李沛航辦公室的斜對麵,王開峰的辦公室內。


    馮文站在辦公桌前,看著王開峰正在擺棋譜。


    王開峰淡淡道:“李沛航把他叫走了?”


    馮文點頭:“是,剛過去,我就跟您匯報來了。”


    王開峰點點頭,卻是歎息一聲,有些煩躁的搓著手中一把棋子,發出“哢呲哢呲”的噪音。


    馮文心裏同樣疑惑:“姨夫,這是為什麽呀?您昨天剛跟我說,咱們不去惹寧衛東,怎麽……”


    王開峰把手裏的棋子丟進棋盒,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想嗎?”


    砰的一聲,狠狠一拍桌子。


    馮文被嚇一跳,還是頭一次見到他這個姨夫如此失態。


    王開峰一直以儒將自居,愛圍棋,愛作詩,標榜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但是此時,卻控製不住氣急敗壞了。


    馮文知道,這一定是出大事了,而且跟寧衛東有關。


    王開峰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上邊有人要搞寧衛東。”說到這裏又是冷哼一聲,貶斥寧衛東:“自以為是的伎倆,以為跟趙家攀上姻親,就萬無一失了……”


    馮文心中一凜。


    之前王開峰親口跟他說,以後不要招惹寧衛東,就是因為寧衛東跟趙如意搞對象的消息傳出來。


    怎麽突然又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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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出這個做事還算得力的外甥心中疑惑,王開峰索性解釋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寧衛東跟趙如意搞對象,固然給寧衛東套上了一道護身符,但護身符的金光也會為他引來更大的麻煩……”


    馮文反應不慢,頓時就你明白了,難怪時隔一天,王開峰突然就變卦了。


    想必是有人看不得王家與趙家聯姻,作為聯姻的重要環節,想拿寧衛東做一做文章。


    ……


    與此同時,寧衛東從李沛航的辦公室出來,站在走廊上點燃了一根煙。


    李沛航剛才算是相當坦率。


    或者說,他找寧衛東過來,本身就是代表李為兵做出解釋。


    中心意思就是,人家給的太多了,我這邊拒絕不了,隻能先苦苦小寧同誌。


    同時也漏出來,這件事不是王國強操持的。


    這麽輕易放儲誠富上副廠長,不符合王國強的想法,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王國強上麵有人說話了他隻能招辦。


    寧衛東站在走廊的窗邊,深吸一口煙,飛速思考著。


    不由冷笑,輕聲自語:“還真是……柿子撿軟的捏啊!”


    其實王家跟趙家聯姻,根本是兩家具有共同的遠期和近期利益,不在於兩個年輕人會不會結婚。


    聯姻更類似於向外昭告,我們倆是一夥的,更多是一種形式。


    偏偏對方不從根本下手,卻在‘形式’上做文章,說白了就是想惡心人。


    把寧衛東打壓下去,到時候看伱趙家的女兒還嫁不嫁。


    嫁了丟人,不嫁又會影響趙家跟王家的既定計劃。


    “還真是好算計!”寧衛東看著窗外蕭瑟的景象,眼神愈發陰鷙。


    說到底還是他的出身差了。


    如果他是王家的兒子,跟趙如意聯姻,根本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可惜他隻是王家女婿的弟弟。


    寧衛東一早就預料到會遇到類似的問題,隻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古往今來,跨越階級就沒有容易的。


    當初寧衛國跟王玉珍,屬於是特殊時期,特殊情況。


    不僅王家出了問題,還需要寧衛國在關鍵時候站定立場,沒有動搖。


    才有現在寧衛國在王家的地位。


    但他幫不了寧衛東。


    寧衛東要跨過去,必須自己想辦法披荊斬棘。


    闖過去是一片康莊大道,闖不過去……就會被碾碎在更大派係的碰撞中。


    寧衛東吐出最後一口煙,把還剩半截的煙頭撚滅在水泥窗台上,轉身向外走去。


    經過辦公室,往裏邊掃一眼。


    馮文沒在。


    寧衛東沒進去,徑直過去,直接下樓。


    到樓下車棚取自行車,出了廠子直奔寧衛國單位。


    現在這種情況,僅憑寧衛東單打獨鬥肯定不行。


    再說人家是衝王家來的,憑什麽讓他頂在前邊,孤軍奮戰。


    既然要打,就得兵對兵、將對將。


    而且寧衛東必須知道,從王家這邊他能獲得多大程度的支援。


    這才是最關鍵的。


    古往今來,任何鬥爭,或許有以少勝多,卻絕沒有以弱勝強。


    但凡所謂的以弱勝強,大概率就是‘看起來弱’或者‘看起來強’。


    至於四車間安全保衛幹事的位置要不要接,得看具體手裏有什麽牌,有不有得打。


    寧衛東把自行車蹬出風火輪的感覺,一陣風來到機械局。


    這裏是一棟老式的蘇式建築,寧衛東順著門前樓梯上去,正對著大門是一麵一人多高的大鏡子,右上角用紅色油漆寫著‘煤炭b贈,一九六七年二月’的字樣。


    大鏡子旁邊是門衛室,裏邊是寬大的水磨石樓梯,紅色的實木把手被摩擦的紅潤鋥亮。


    寧衛東先到門衛:“同誌,勞駕我找寧衛國,我叫寧衛東。”


    記憶中原主來過一次,卻是兩年前了。


    門衛大爺正在屋裏看報紙,抬頭推了推掛在鼻尖的老花鏡打量寧衛東,推出一個破舊的硬殼本子:“在這寫一下姓名單位。”


    寧衛東應了一聲,拿筆寫好了。


    大爺才道:“二樓左邊二零七。”


    寧衛東道一聲謝,順著樓梯上去敲開寧衛國的辦公室。


    寧衛國一愣,頓時從辦公桌後麵出來,詫異道:“衛東,出什麽事了?你咋來了?”


    寧衛東反手關上門。


    這是寧衛國新換的辦公室,裏邊的東西都是新的,麵積也不小。


    寧衛東掃了一眼,顧不得口幹,坐下說道:“我這邊有點情況,我剛知道就來了……”


    當著寧衛國沒什麽好隱瞞的,寧衛東把剛才的情況,還有他心裏的猜測,一股腦的說出來。


    寧衛國聽著,臉色越來越嚴峻,通過寧衛東的敘述,他也意識到了情況嚴重。


    本想早點促成寧衛東和趙如意的婚事,利用趙家給寧衛東套個護身符,卻沒想到,適得其反,居然把寧衛東卷入到更大的漩渦中。


    這令寧衛國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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